36.不识月(十四)
    事情来得突然,江凌安只得独自留在书房内,用热水湿了巾帕替凌月擦拭额间细微的汗珠。

    那张脸早已烧得通红,凌月恐已是神识不清,嘴里迷迷糊糊说着些什么,却全然听不真切。

    只是那双纤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江凌安一截手腕,舍不得放开一般。

    江凌安知她这副模样算不得正常,或因体内尚有余毒留存。本欲前往惊云山庄请云鹤祥前来诊治,却听凌月嗫嚅着不要请大夫。

    沉吟思量一番,忆起凌月昔日纵火烧了惊云山庄,虽已重新修缮。于情于理,亦不宜前往请云鹤祥。只得留在凌月身边静静守着,以免她有何不测,自己方能第一时间应对。

    昔日,江凌安断断续续得知一些蛊毒相关的信息,知凌月身上的蛊毒与云飞翼身上的蛊毒关联颇多,称做什么母子蛊。须得云飞翼身上的蛊虫散尽,凌月方可恢复常人之态。

    后复又获悉当日云飞翼并未葬身火海,只是落了个半身不遂,余生只能靠轮椅活着。他亦曾担忧凌月是否会受此影响。然再与凌月相逢,见她已然恢复了原本形容,瞧着并无不适之处,他心下甚觉宽慰。

    然,今日凌月莫名昏厥,起初他当是自己言语过激,伤及了凌月,一时不堪承受,惹她急火攻心,方至于昏厥。

    细想之下,又觉恐与云飞翼尚在人世脱不了干系。此刻却是抽不开身,唯有待凌月醒来,再作商议。

    江凌安便这样苦守在书房,约莫过了五六个时辰,已至掌灯时分,侧卧于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眉心越蹙越深,显然是身上正遭受异常难耐的痛楚。

    江凌安正不知所措,便欲上前俯身将她抱起身来。指尖方才触碰到凌月的一侧胳膊,榻上之人猛地坐起身来,双手紧紧箍住江凌安的脖颈。

    凌月手上的力道重得惊人,江凌安被她勒住顿时喘不上气来。抬手用力掰扯凌月扣在他脖颈上的双手,究竟徒劳无果。

    “将军,别赶我走。”凌月倏地出声轻唤。

    江凌安未及出言安抚,便觉汩汩暖流顺着脖颈浸入里衣领子,触感温热而潮湿。

    他心下大惊,凌月竟是哭了。江凌安不确定此刻凌月是否清醒,复又尝试着抬手去推凌月的胳膊。这一推,却意外轻松地将凌月推开,便欲将凌月放回榻上。

    凌月却一口咬住他脖颈上的细嫩皮肉,力道之大,似欲将他脖颈处的皮肉悉数吞咽。

    “将军,我不走……”除却这几个简短字节,混着轻微的啜泣声发出,江凌安并未听闻其余言语。他一面轻拍凌月后背,一面出声安抚:“凌月,不赶你走,你把牙齿松开可好?”

    因脖颈处的伤口似烈火灼烧一般疼痛,他说话断断续续难成句,却仍是温声细语的商量。

    凌月早已失了意识,惟余内心深处深刻如烙印一般,清晰记得江凌安方叫她往后别往公主府寻他,遂魔怔了一般,死力扣住江凌安不放,生怕少一松手,江凌安便凛然远去,欲同她再不相见。

    江凌安颇为无奈,温言款语哄了半晌,才哄得凌月缓缓松开齿关。脖颈处的伤口经了风,不由的疼得他猛地一哆嗦。

    再垂眸看向凌月,双眸却不似昔日蛊毒发作那般只余眼白。两汪水灵灵的眼眸怔然无神,宛若靥住了一般,视线却直愣愣地钉在他脸上。

    江凌安正欲抬手拭去凌月面颊上滚滚垂落的盈盈珠泪,指尖方触及那张白皙却转而冰凉的面庞,凌月猛地倾身朝他凑近。

    柔软却冰凉的双唇贴了上来,江凌安顿时僵住身形,呼吸随着凌月贴得更近的鼻尖紊乱。他未及做出动作推开凌月,怀中的人却轻巧灵活地撬开了他微阖的唇齿。

    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味香气馥,混着咸湿的珠泪摄入唇齿之间,柔软而香甜的触感愈发清晰浓烈。

    江凌安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大脑猛地一片空白,耳鸣声如雷鸣般轰鸣,震得他与怀中较软的身体一齐沦陷。

    他却没有半分迎合,面对凌月此刻的侵略只怔然地消极应对,无力反应,更无力反抗。理智叫他推开咬住自己唇舌的凌月,双手却僵化一般垂落于身侧,半晌不得动弹。

    最后却是凌月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细嫩的舌尖上,鲜血刺鼻的腥味如当头一棒,喝在他的天灵盖上。江凌安这才如梦初醒,猛地推开扣住自己脖颈的凌月,倾尽全力将她摔回榻上。

    凌月稳住身形,抬眸望来,神色间迷离而懵懂,嘴角挂着江凌安舌尖上溢出的鲜血,似能摄人心魄一般,美艳得触目惊心。

    江凌安只觉自己疯了,对着一个半大孩子,竟能生出这般心思。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声线肃然,出声询问:“你怎么回事?”

    凌月仍是呆愣愣地望着他,神识尚未恢复常态,但见江凌安面色寒冽,早已不复昔日的温情脉脉,不禁潸然落泪。

    “将军,你为何要赶我走?”

    江凌安闻言,便知她意识混沌,恐并不知方才干了何事。又见她眼圈儿泛红,珠泪纵横,那蓬勃的怜悯之心复又开始泛滥。究竟不忍再出言呵斥,只得忍气吞声将今日遭人非礼一事压在心底。

    “好了,好了。”江凌安憋了一肚子闷气,还得轻言细语安抚眼前人,他一面替凌月盖上被褥,试探着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需要请大夫前来诊治吗?”

    凌月茫然地摇头否认,“没有,不要大夫。”一语方了,她垂眸沉吟半晌,嗫嚅道:“将军,你别赶我走。”

    一道一道低声恳求如针刺般细密,透过层层皮肉刺入江凌安的心尖,又似羽毛轻飘飘拂过胸口,他顿觉喉间一阵干涩,嗓子亦有些发哑。

    掩饰一般,他轻咳一声,到底还是走到床榻边,离凌月距离近了些,面露无奈,安抚道:“凌月,没人赶你走,你现在可清醒了?”

    凌月将信将疑,微微一点头,垂泪道:“你叫我别再来公主府寻你,为什么?”

    面对眼前的凌月,江凌安如临大敌,方才被人强行非礼的人是他,此刻却要他轻言细语安抚轻薄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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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天理吗?

    见凌月神识并未清醒,却不得不出声解释,又不便言语过重,只得委婉道:“你别多想,仅是为你安危着想,你屡屡只身前往公主府,倘或哪日被人识破身份,如何是好?”

    凌月眸色尚未清明,仍觉头脑昏昏沉沉,似有一件痛苦却很分外重要的心事压在心间,便欲伸手牢牢抓住,却扑了个空。

    耳畔萦绕着江凌安的谆谆教诲,却复又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唇齿间的触觉异常奇异,却又令人不舍得松开。

    她倏地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颤,仰首望着跟前的江凌安,又伸手探过去,触感真实,不由得一惊,“将军?”

    江凌安见她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便知她恐是恢复了几分意识。虽内心踌躇,却是有口难言,他如何能与一个神识不清的人纠缠不休。

    “醒了?”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明明他才是被登徒子唐突的一方。

    凌月一面轻轻点头,一面抬眸打量四周,看清自己犹身处江凌安的书房,意识逐渐回流,又觉哪里不对,她方才干了什么?“将军,我方才……”

    亲了江凌安?还是用强硬的方式,竟给他舌尖咬出血来。凌月内心大为震惊,面颊似烈火燎过一般灼热,顿觉没脸见人,心中却又泛起汩汩满足感。

    昔日她日思夜想的情景,梦中发生过数次的场景,终究在今日得逞。虽是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却是真真实实感受过。

    令她欣慰的是江凌安此刻瞧上去并未显露出半分不耐,或生气?

    “将军,你生气了吗?”凌月心中窃喜,面上却唯唯诺诺,一副欲承认错误的姿态。

    江凌安确是谈不上生气,却更觉荒唐,一个半大孩子,竟是敢觊觎他,一次两次唐突自己。他却不忍心说狠话呵斥。凌月是个病人,他试着说服自己。

    “无妨,定是你体内留存的余毒尚未散尽,方才你蛊毒发作,人事不省。我去请云老先生前来替你诊治,可好?”

    凌月闻言,果断拒绝,“昔日我愧对于云老先生,如何还有脸见他,遑论请他来为我诊治?”

    江凌安内心苦水翻涌,却无处决堤。凌月下嘴唐突自己的时候,可曾思虑过脸面一事。内心虽这般苦涩,仍是出言宽慰,“若你是心系纵火一事,却亦无妨,云飞翼尚在人世。”

    云飞翼还活着。

    只言片语,却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凌月顿时喘不上气来。方才片刻的欢愉随之烟消云散。江凌安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肌肤上真实的划过触感,纷纷被这句话浇灭的无处遁形。

    她宛若感觉到蛊虫猛地又在体内爬行,透过细嫩皮肉,钻入骨髓,最后停留在心口啃噬。

    昔日,她分明目睹云飞翼纵火自焚,亲眼见他浑身烈焰萦绕,滚滚浓烟犹如仍是弥漫于眼前,并未消散。

    江凌安却告诉她,云飞翼尚在人世。他怎么能还活着?她因他尝尽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楚,至今体内蛊毒未愈,常有发作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