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同池
    “啊!——”

    凄厉的喊叫声让烛火都不安震颤,满室的宫婢都慌了起来。

    “婕妤出血了怎么办啊,这是不是要早产了!”

    “别慌,我们不能慌,快去太医署请人……”

    “辛姐姐你忘记了,圣人病重,太医署哪有人来照顾我们婕妤,加上又是早产……恐怕皇后那边还乱着,现在要去找接生的稳婆也是不容易啊。”

    屏风之后隐隐有个扭曲的影子,拱起的圆腹仿佛就要撑破的花苞,与纤细的四肢对比鲜明。

    “婕妤这胎太大了,若无稳婆与医署怕是……”

    “辛……芷……”

    宫婢胡乱抹了两把泪湿的眼睛,快步走到屏风后边。

    一只青筋凸显的手抓住她,“去、去找陆、陆女官,我……我对她有恩……”

    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婢的低泣由远至近。

    “婕妤娘娘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的母亲曾是接生婆,奴婢小时候就时常帮母亲为人接生。”

    “你怎么能行?!娘娘!”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婢立刻道:“奴婢已经派人去请稳婆了。”

    “不行了,我的孩子,让她、让她来……”

    蜡烛烧到尽头,残光昏暗。

    婴孩呱呱坠,所有宫婢虚软了身体瘫坐在一片乌糟的地上,心如死灰。

    “婕妤……”

    陆女官看着手心里又红又皱的孩子,眉头微蹙,忽而她仿佛察觉了什么,抬眸望向前方,好像隔空与窥探着往事旧尘的人对上了视线。

    “是个公主啊……”

    李相筠浑身颤抖,拼命挣扎。

    无数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牢牢按住她,她一仰头就看见重重玉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圣人居高临下,目光严厉。

    “圣主所言极是,断不能让大黎国祚断于此,烈火焚汝等凡身,英灵自可通往极乐,为大黎永世昌隆尽孝尽忠!——”

    他一挥手,底下数百名身着白色道袍的教徒端着蜡烛分两列鱼贯而出,袍裾下的焰火图腾鲜艳刺眼。

    周围哭声骤响。

    “阿耶,不要啊,阿娘救我——”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放开我,我是大黎的公主!”

    一个个鬓乱钗垂的宫装丽人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圣人饶了三娘吧!她刚定了亲啊!求求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出事真的与三娘无关,看在三娘孝顺的份上,饶了她吧!”

    “圣人我的茹儿还病着,她才六岁啊,不要杀她,不要啊……”

    李相筠扭头望着她们。

    左边的是那个曾怯生生递给卫婕妤一只小玉婵的,说要送给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的三皇姐,右边的是抱着一匣子玩具天真地说,等卫婕妤生了孩子,她就不是最小的六皇姐。

    其余的都是她不曾谋面,在她出生前死去的皇姐们,里面还有太子皇兄的嫡亲皇妹,据说和她笑起来有几分相似。

    李相筠浑身滚烫,好像已经被火点着了身体。

    她泪流满面,着急地在人群里寻找卫婕妤。

    终于,终于她在左手边看见那冷艳的宫装美人,合手垂袖站在一众伤心欲绝的妃嫔之中,轻盈的袖身裙摆被热浪冲得不住翻滚,她的目光冷漠怨毒。

    “滚吧!我宁可从没有生过你这个杂种,你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让我觉得恶心透顶,李相筠你给我记住,我们卫家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

    天旋地转,她不断看见左手边的卫婕妤被拉拽到她的正前方,又从她的正前方晃到右手边,然后一闪又复位到了左手侧,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她承受不住那么多的怨恨,恨不得在这一刻就死去。

    “殿下?”

    李相筠猛地睁开眼,从噩梦抽离的瞬间,她看见了和梦见不相上下的可怕景象。

    水池里,一道高大赤裸的身影正拨开缭绕的热雾,朝自己走来。

    乳白色的温泉水随他走动而晃动,一次次撞上她的肩头,溅射.在她脸颊,温热的水滴缓缓滑落。

    她睁大双眼,如见鬼了样目睹裴承走近,险些骂出脏话。

    “你、你怎会在此!”

    听太子不再胡乱呓语,裴承站住脚,反手指了一下身后道:“臣刚才泡澡时听见墙之后有声响异动,觉得奇怪便摸索了阵,不想这面墙上有机关,也不知触碰到什么便打开了,结果见到是殿下……”

    李相筠沉身在水中,听到他这一番解释,简直气得要吐血。

    该死的伤太子,色令智昏荒唐无稽!居然在太子汤池和宠妃汤池之间开了道机关门,想来是为了逃开那些起居注官的监督,好夜夜寻欢作乐!

    “既见到是孤,为何不速速离去!”不怪李相筠怒火冲天,她现在水底下可是□□!

    “本是想离开,但机关门合上了,臣刚刚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重新打开的地方。”

    其实裴承也不愿意和太子泡在一个池子里,要不是刚刚察觉太子不对劲,怕他淹死在这小池子里,届时他在这里既出不去也说不清。

    这才不得不靠近。

    裴承初来乍到东宫,不可能知道连她都不清楚的机关门,看起来不像是撒谎,可能真是个意外。

    好在温泉水不透,她又一直沉在水里,李相筠镇定下来,慢慢思量对策。

    滴答滴答——

    这时余光李相筠注意到自己的束胸带还挂在旁边滴着水,她的头皮顿时麻炸了。

    回过眼,发现敏锐的裴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去。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生怕被瞧出什么,划拉一下岸边的托盘用力撞上支架的腿。

    “哐当”一巨响,木支架应声而倒,束胸带飞出,扑通落入水中。

    裴承顺势要去捞,李相筠赶紧用手扑了他一脸的水,自己则快速在水底摸了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裴承把脸上的水一抹去,见李相筠已经沉下了身,那精致的下巴尖紧挨着水面,一双眼睛明灿锐利地盯着自己,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准备扑杀猎物。

    “你别管!”

    李相筠往前摸索,明明落水的地方就在附近,可怎么也摸不到那根长布条,真是见了鬼!

    “殿下是在找这个?”裴承从自己腰间捋了一把,就把被水流推过来的布条从水底提起来,他仔仔细细打量,“这么宽,又这么长……”

    水沿着裴承提起来的布条哗啦啦地往下流,李相筠眼睛都气红了。

    如果她去抢,动作一大,势必要暴露自己的秘密,到那个时候她只能不管不顾,先把裴承杀掉!

    杀掉?

    这个念头冒出来,李相筠就不由琢磨起来。

    虽然会有一些麻烦,但总比他回过神发现她的大秘密要好的多!

    “是做什么用的?”裴承察觉太子的神情不对,但依然没有松手,反而还多看了两眼,甚至用手搓揉了下。

    这布条质地细软,倒很适合做贴身衣物,但是如此宽长,又不像是腰带,也不知能够穿在哪里?

    李相筠看他还拿近眼前仔细盯着瞧,气极反笑,背靠池壁,一伸臂,拿起岸边的金制酒樽,将里面的余酒缓缓注入池里,“你给孤,孤告诉你是怎么用的。”

    裴承思忖片刻,把布条团起,抛还给李相筠。

    李相筠眼明手快,拿到缠胸布后就裹住酒樽,以酒樽的重量甩动布条,像是长鞭挥出,紧密缠住裴承的脖颈。

    湿漉的布有了重量,缠绕间有微窒的错觉,仿佛像是有生命的蛇,在一点点绞紧猎物。

    裴承稍昂起脖颈,睫毛低覆,眸光向下瞥了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唇角微勾,“原来是殿下傍身的武器。”

    李相筠面无表情道:“裴少保运气不好,居然闯进了孤的禁地。”

    裴承侧了脸颊,俊逸的脸上还沾着水珠,长眸稍睁,那水珠还时不时滚落 ,说不上的惑人,他轻轻“哦”了声,“所以殿下对臣这就动了杀心?”

    李相筠猛拽了下手里的布条,裴承身子往前一倾,不禁往前挪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正入李相筠下怀。

    “怎么会,裴卿要与孤协心戮力,孤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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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相筠眉眼俱弯,笑意灿烂,她甚少这般笑,因为皇兄说过她这样很漂亮。

    但漂亮是她身为皇太子最不重要也最危险的事。

    裴承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只是他也不会想到,李相筠冲他笑的时候,她的手指在水下已经扣住腰后的一块凸石。

    那是一处机关,会在水池两侧同时往中央射出五十发弩箭,即便是绝顶的高手在这样近的距离也绝无反应的时间与速度。

    “殿下泡了这么久,不难受吗?”

    温泉虽好,但是久泡容易对身体造成负累,更何况这里热气腾腾,对裴承而言更是如架在火上煮一样。

    他是站着,水环在腰间,但是李相筠坐在池边石上,水都没过胸口。

    李相筠一手拉着布条,一手覆在凸石,面笑心冷,“孤生来比旁人惧冷。”

    “臣与殿下不同,怕热,还是先出去为好。”说着,裴承朝李相筠倚身而坐的台阶走来,唯有从这边上去比较轻松。

    “慢着!”李相筠没有多余的手可用,只能抬起一条腿,正准备压下布条,好让裴承那高高昂起的脑袋低下来,但她的腿才破水而出,裴承的手已经随之而来,精准无误地握住她的脚踝,并顺势往上一扯,李相筠的身子被拽得往水里滑落,不得已仰起脖子,以免口鼻淹入水中。

    这个视线看过去,裴承精壮的上半身更具有冲击力,那是成年男子久经锤炼的身体。

    裴承道:“殿下这用脚往人脸上招呼的留人方式也格外新颖。”

    李相筠咬牙。

    刚刚她就不该犹豫,早点把这祸害射成刺猬就没有这一出事了!

    “放开!”

    李相筠的腿在半空踹了踹,没能挣开桎梏。

    裴承还道:“臣都没用上力。”

    李相筠恶狠狠瞪他。

    她之前没有想过往他脸上踹,但是现在尤其地想!

    她不但要踹,还要狠狠踹!

    思及此,李相筠干脆闭气,往水里一滑,让自己的身体靠近裴承的同时曲腿发狠一踹他的右腿。

    池底本就滑,裴承小腿受击,膝盖便向下沉,下意识就要去撑身,李相筠趁机收回自己的腿,在水里一个灵活腾身,挥臂往深池里游去,直到两息之后才在远离裴承三步远的地方浮出水面。

    裴承回头看。

    乌发披肩散落水中,小太子满脸滚着水珠,眉毛、睫毛都湿漉漉的,让那张矜骄冷傲莫名有一种乖巧温顺的错觉。

    但毕竟是错觉,裴承的腿还隐隐作痛着。

    “殿下,这么想要臣留下?”

    “少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孤……”李相筠缩着肩膀蹲水里,即便她嚷得再大声也缺乏了一点气势。

    裴承沿着斜阶往上走出水,水雾缭绕他高大健硕的身体一一展露,那宽厚的背肌,那深陷的腰窝,还有那结实的臀……

    李相筠突然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可大家都是“男人”,她忽然闭上眼睛是不是会很奇怪,裴承那人精一定会想七想八,觉得她很可疑。

    但,这、这是她能看的吗?

    不是说女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会生病,到时候她不会瞎了吧!

    “看见殿下什么?”

    裴承踩着玉石阶,侧头俯看水里泡得脸和脖颈都通红的小太子,还有她那双睁得又大又圆的眼睛。

    裴承顺着他凝视的方向往身上打量。

    难道是——长安人也有比长短大小的陋习?

    虽都是男人,但太子有不好的前科。

    裴承面色不虞地问:“殿下不是只喜欢文弱的吗?”

    李相筠慢慢回过味,不禁又震愕又焦躁。

    他居然以为她一直盯着看是因为喜欢?谁要喜欢一面墙啊!

    李相筠昂首冷漠道:“放心,孤对裴卿绝无兴趣!”

    裴承扯过一件搭在立架上的单衣就披在身上,语气怪异提醒:“殿下您流鼻血了……”

    李相筠抬手一擦鼻下,眼前发晕。

    该死的大补汤,补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