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响拧着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遥望着他。
水晶灯影在其面部流转,衬得他发鬓如墨,玉面朱唇。白翎看在眼里,激出三分观景的雅兴,遂耐心问道:“你不想管我?想让我奋发图强?还是让我去找别人。”
“别人?”裴响面色微变,浮出少许恼意。
白翎笑道:“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的嘛。”
裴响咬住下唇,眼神似在批判。白翎不明白他又在闹哪出,殊不知师弟的内心正当天人交战。
在裴响的心目中,师兄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还性情顽劣爱捉弄人,可他……他……
一想到他要像缠着自己一样去亲近别人,不知为何,裴响脸有些发白。
片刻后,不知想到了哪一步,他耳廓又染上红。一阵红白变幻,看得白翎更觉奇怪了。
他趴在床上看裴响,冲他打了个响指,问:“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呀?我又不勉强你。你乐意就说‘好’、不乐意就说‘不要’,我还能绑着你用强不成?”
裴响的胸膛急促起伏了两下,决定道:“不要!”
白翎秒答:“驳回!”
不等裴响说话,他便嚣张地一挥手道:“不管你不要什么,通通驳回。都跟我回折雨洞天了,知不知道谁是老大?你太高尚了阿响,已经错失让我给你当狗的机会啦!我决定翻身做主人,以后你不想喊我师兄的话,喊主人也行!”
“你——”
裴响背靠墙壁,听他满嘴跑火车、不断迸出惊世骇俗之语,双目含恨却无法发作,更不知说什么好。
白翎爽了。原来有师弟玩弄是这种感觉。
要么给恶人当爪牙、要么当欺压好人的资本家,他现在决定当后者。
不肯做他的靠山?笑话,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小师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再说了,不过是让裴响听话点、苟富贵勿相忘而已,不知这家伙脑子里塞的什么,一副被逼着跳脱衣舞的样子,好生可怜。
思及此,虽不理解,但充分体验到了强扭瓜的趣味。白翎笑眯眯地支着脑袋,问:“阿响能不能多说几遍‘不要’?我好爱听啊。”
裴响因接受的良好教育词穷了,一时想不出话骂他。
白翎感慨道:“你怎么连骂人都不会?”
裴响斥道:“无耻!”
“下次骂我变态吧,更爽一点。为免你不知道变态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像我这样又坏又爱欺负人的,就是大变态!”白翎自豪地说。
裴响面上的薄红蔓延到眼尾,不再轻易流泪,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不语。
白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招猫逗狗似的扬了扬,问:“要吗?”
裴响已经被他骗了无数次,依然在沉默片刻后上钩了,道:“是什么?”
“是你姐姐的信啦,说等拜师之后再给你。不过师尊他闭关鬼知道要多久,万一信里是什么‘开学第一课’之类的呢?到时候你都硕博连读了还看个毛线……”
白翎嘟嘟囔囔,光着脚跳下地。
裴响立即后退,不过已经抵着墙了。白翎则被古木地板冻到,瑟缩起几个脚趾头,不想再走。
他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挥挥信道:“你过来拿呀。”
裴响终究没抵挡住家书的诱惑,靠近他接信。信封拆开,内里只有一张短笺,白翎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必须给孩子留一定的私人空间,只能满怀期待地瞧着他读。
裴响看完,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白翎急了,一把拽他过来,按在床上。裴响竟然没挣扎,手中的信也任其抽走,抬起胳膊挡住眼。
白翎认真念道:“响儿:此为你名下的霁青商行票折,口令是你生辰。每月可支白银一万两,不够来信。声。”
他喃喃道:“白银……一万两?!”
白翎连忙把信封抖了抖,倒出一枚木简。其金纹如绸,竟然是金丝楠木制成的,没有任何刻字,只嵌着一颗金镶玉灵珠,用于口令兑款。
他目瞪口呆地说:“霁青商行金卡商户!听说要存进千万两黄金才行,能把上百人的派系从练气养到飞升吧?喂喂喂,你快乐得晕过去了吗?”
裴响依然挡着眼睛,被白翎一把拽下胳膊,露出闪烁泪光。
白翎连忙缩手,却已经把师弟惹毛了,哑声质问他道:“快乐?有何可乐?我姐她——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明明我一辈子不会回去了。”
白翎说:“嗯……其实有关心一句的。我带你走的时候,她祝我们平安来着。”
裴响愣了一下,问:“她真的说了?”
“对呀,她还问我什么……哦,干嘛不早唤醒你。大概是担心你中的法诀有后遗症吧。”白翎说着说着笑起来,道,“她把你托付给我,说你以后就拜托我啦!”
裴响气道:“不可能,你、你诓我!”
白翎一摆手,说:“不信你去问她呀。你姐赚钱给你花,你就知足吧。有钱不够,还想要爱?苍天啊,那我这种又没钱又没爱的怎么活?”
裴响别过头去,过了会儿,整个身子一转,不想面对白翎。
白翎说:“干嘛用屁股对着我?”
裴响霍然转回来了,泪光闪闪地瞪着他。
白翎笑嘻嘻道:“这样吧,以后你给我钱,我给你爱。怎么样?”
“不要!”裴响脱口而出,想起前车之鉴,又改口道,“不怎么样。”
白翎生气地眯起眼睛,抓着他衣领子逐渐逼近。裴响迫不得已,握住他的手腕,说:“你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先用银钱替代。”
“嗯?什么意思,还是不想管我呗?”白翎嘴上说着,但手上力气已经松了。
裴响恨恨地看着他,说:“以后你花的钱,都记我账上。但是,你不许再提那件事了!我……我不会屈服的。”
一滴蕴了很久的泪落下来,打湿少年的面庞。
白翎张了张口,最后退回床头,道:“好吧。既然你不惜破财,也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他打了个响指,被褥在床边地上铺开。
空中掉下一个决明子枕头,是白翎从芥子袋里找的,有他无聊时绣的粉色吹风机样猪头。
白翎静静地看了裴响片刻。对方如此抗拒他,即便他捧出所有好东西、说尽所有好话,依然得不到半分亲昵。
“阿响,你很讨厌我吗?”白翎忽然问。
裴响一怔,答不上来。
白翎一脚把他踢下床,笑眼弯弯地说:“讨厌也没用。睡觉吧,乖。”
—
全性塔坐落在霁青道场中央,是绝对的地标与核心。
两千年前,修真界被魔气浸染,陷入永夜。展月老祖将灵泉集中于霁青山巅,才让灵气源头免受毒害,至纯的灵气中诞生神鸟,还修真界以光明。
距神鸟登临高天、普照万物,已历经无数春秋,全性塔正是为了纪念祂所建。
第一批追随展月老祖的信徒自称为拜日教,歌颂他令太阳新生的事迹。现如今,道场的管理者中,仍有绝大部分是拜日教的信徒,他们手握老祖遗留的权柄,负责分派灵泉、下发塔印、召开道会等诸多事宜。
白翎用眼神示意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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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让他看大厅中央。
正对全性塔大门的墙壁上,是一面五丈见方的石刻。下部刻着一名道人张开双臂,引五湖四海而来,汇作太极形状。太极两仪的中心,神鸟展翼起飞,衔着烈焰火轮。
白翎仰头喝掉杯中的乳茶,说:“胸口有红日绲金边图案的,都是拜日教的人。”
裴响坐在他对面,回头扫视柜台。台后忙碌的人员中,一半皆穿着白翎所说的衣服。
他问:“拜日教也是一脉派系吗?”
“不是,最初那批信徒全是凡人,跟着老祖避难的。凡人的后代很难出修仙苗子,你这样的算基因彩票啦。他们在道场有铁饭碗,而且把握了核心资源分配,虽说没什么修为、一茬儿接一茬儿地换人,但我们修仙的还是会尽量服从号召。”
白翎不管他听不听得懂,随口叭叭。幸好他看的书够多够杂,对祖师爷的发家史信手拈来。
关于修仙苗子,他也没说错。血统自古重要,祖辈都是修士的话,子孙差不到哪里去,倒是和他上辈子学的进化论对上了。
尤其在老祖收集灵泉之后,俗世水泽失去灵气。凡人和修士的界限更如天堑,同裴响一般出身凡家、却有仙资根骨的,千年不过其一。
白翎放下杯子,旁边有绲金边阳纹的侍从立即上前,替他再斟了一杯。
全性塔的服务没得说,其他楼层还有雅座包间、戏园乐坊,不过凭塔印才能入内,塔印愈多,服务愈好。某些散修拼搏个一年半载,挣到一枚塔印,立即进塔胡吃海塞一日,周而复始。
另一名侍从过来,向他们行礼道:“二位仙长,请随我来。在下同二位再确认一次:今日抽取的是入门灵池,可有谬误?”
白翎道:“没错,麻烦你带路啦。”
全性塔分不同的卡池,也算老祖当年的妙举。
毕竟奖品包罗万象,上至大乘期修士准备渡劫的法宝,下至练气期小虾米通灵脉的辅助药剂,混一个池子里太不人道了。
白翎今天带裴响来,自然先去入门灵池。练气期和筑基期的奖品只会在这个池里出现,更高层级的则不会,以免抽到也没用。
至于全修为通用的功法兵器之类,没有此种限制,能否抽到,全看他们的运气。
二人来到塔心的莲塘,随侍从踏上莲花座,升入高空。距上次来这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白翎见到一些新景观,比裴响还好奇。
片刻后,入门灵池已至。重新踏上地面,目之所及乃是一片汪洋的底部。
灵池灵池,是字面意义上的池子——环绕着通行的天井,四面皆是碧荧灵泉。万顷玉涛中,隐约可见光华点点,似璀璨星空。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瑰宝,正是可供抽取的奖品。
白翎见裴响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惊艳,总算找回了身为师兄的尊严,打算教他怎么用塔印。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我师妹昨日在此抽出仙级筑基保命散,只遇见过尔等。昨夜她便被魔修伏击,保命散不翼而飞。若说巧合而已,为何还能继续凑巧:贵派的五代弟子前天筑基时走火入魔,今日竟化险为夷——除了仙级保命散,还有何物有如此功效?”
天井对面,漱玉真人的水红衣裙宛然如昨。
但在她身前,铺了一卷玉席。一具残破的尸体安置其上,被斩下的头颅死不瞑目,正对着白翎。
白翎认得死者。
是在裴家时,兴冲冲请缨驱邪的女修。
他下意识往那边走去,不料被驾鹤一脉挡住的修士说话了,甫一开口,便令白翎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