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怯战无赏,原本松弛下来的氛围,再次变得肃然。
武宁铁骑在这次战役中,结阵最慢,损失最大。冲锋的一百骑只剩下四十余人。其中,又有七八人死于监督官和周玉臣的刀下。
这些人都是黔州本地人,彼此不仅熟稔,兴许还有牵亲带故的关系。听得自己的手足亲朋,死而无赏,岂能不怒?
何况说白了,他们这场仗是被周玉臣骗去打的!
其余得赏的将士自然无话,翁崇却不能坐视,否则以后他还如何带兵?翁崇脸色转阴,再次瓮声瓮气道:
“周太监,我们兄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在黔州,谁人不知我们武宁铁骑是一等一的精锐?今日事出突然,兄弟们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怎能以怯战污了我等的心志?莫不是欺我们人少势弱?!”
此言一出,帐内七八个武宁铁骑的小头目都站了起来。
扈从在周玉臣身边的朱麟,即刻握住了剑柄。
轩辕兄弟亦摸上了腰间的阔刀。
气氛诡异,金不换忍住吞咽唾沫的欲望,睇了眼周玉臣。周玉臣也对他做了一个拱手请示的动作,金不换不明就里,但配合地微微颔首。
周玉臣这才冷然道:“翁崇,咱家且问你:是你的官大,还是江捷的官职大?”
翁崇怔了怔:“自然是江总戎的官大。”
周玉臣道:“江总戎授命于咱家,可阵前节制诸位将领,这件事是也不是?”
翁崇不服气:“是!可是周太监您做事无道理!若是一开始就能说明,我等岂会……”
“你同我收声!”
周玉臣面无表情地喝断他,直到翁崇悻悻地闭上嘴巴后,她才又道:
“第二个问题,江捷和齐王殿下的官职,孰大孰小?”
“这怎么比?”翁崇懵了,呐呐道:“齐王殿下是龙子皇孙,自然他是最大的。”
“你明白这点就好!”
周玉臣冷冷地摔下这一句话,又向上首的金不换拱手,道:
“今日之巧计列阵,均是齐王殿下亲自授命,赌的就是诸位是否怯战!倘若提前告诉诸君,你们何人敢与咱家上阵?同样是临时奇袭,你们檀澜两支骑兵各一百人,然而你带领的铁骑却怯战溃逃!甚至差点撞散了平夷突骑的阵型!”
“因为你们的怯战,平夷突骑损失了精锐十余人。你们怕死,就会连累同僚一起死!”
“阵前怯敌、违背上意,把同僚做垫背!翁崇,这就是你为臣的道理吗?!”
周玉臣字句冷硬,一句比一句狠厉。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翁崇更是汗流浃背、羞怒同生!但是这里除了他的武宁铁骑,檀州的各路人马都在看着自己,他到底要脸面,潦草地拱了个手,便不再吱声。
如此,赏赐到底顺利地发了出去。
翁崇捧着赏赐,心里却悲愤交加。这次的一百人是他亲自挑选的!因为周玉臣把这次“护送”说得轻佻简单,功绩唾手可得,因而他特意选了不少家中贫瘠、亟待升职的士卒。
结果死了大半。
是他翁崇亲手把手足们送上了死路,还让他们背负着“懦夫”之名而死!他愧对所有人!
其中一名骑兵,是翁崇的妹夫。这个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几次战场,妹夫是第一次见到北虏。
翁崇知道妹夫不是孬种,那孩子只是一时害怕!虏人受天神庇护、是高等贵种的传说,大梁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何况那虏人一个个高大得似巨人,棕发绿眼,好不可怖!
如果周玉臣能提早说明,翁崇定不会让妹夫进入冲锋队。
他该如何给新婚不久的妹妹交代?
他们夫妇感情和睦,妹妹一向以妹夫为荣,如今妹夫却落得了一个怯战的污名!这是他把所有赏赐挪过去都不够的。
就在这时。
一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了翁崇的眼前。翁崇惊异地抬起头,周玉臣就站在他面前,神情不似刚才那般冷厉,反而有些悲伤。
周玉臣清声道:“拿着吧!今日你在阵前斩杀、寸步不退,咱家都看在眼里。这是咱家私人给你的体恤,你要怎么用随你。”
翁崇怔住:“……周太监这是何意?”
周玉臣携住他的手,将装满了金锞子的钱袋塞进他手里,道:
“既做了总旗,你自然也是读过大梁《兵律》的:逃兵初犯杖一百,再犯处绞刑,重大战事逃而不赦。有些事情,你我都不愿意,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翁崇嘴角紧抿,宽大的手掌拖着那只钱袋,像捏着烧红的炭火。他知道他应该接过台阶,好好滚下来,然后闭上嘴巴。
可是今日死去的妹夫,还有其他身首异处的兄弟……却时时刻刻都在眼前!
周玉臣见状,长叹一声:“翁崇,你可曾听过这句话?[一个人的死亡固然是悲剧,但当这个死亡变成一百万人时,它就只是一个数字。]”
翁崇愤怒地瞪大眼睛!
却看周玉臣的双眼中噙着一样的愤怒!
她咬字道:“我也厌恶这句话。人命就是人命,死一个人,一万人,十万个人,都是人命!而绝不只是一组数字!”
“所以啊,翁崇。”周玉臣抬头看向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大汉:“我们站在这个位置,再不情愿,也必须守规矩。今天你已经看到了,在虏骑面前溃散是什么样的下场!与全军覆没只差一线之隔——你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翁崇嘴唇颤抖,将钱袋一把攥在手里!
他垂头躬背:“末将明白了……是末将无能,治军不严!”
“去吧,给手足们买些酒肉。”
周玉臣拍拍他的臂膀,道:“天气还冷着,别让同袍们冷清清地上路。”
离开时,周玉臣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她没有回头。
一种叫做自厌和愧疚的东西,填满了她的眼眶。但是那一点潮湿,很快又被燕州的凛凛烈风给拭去了。
庆功宴在戌时末刻开始。
中渡镇现下没有什么好酒好肉,每桌都是以色一样的捞面席。四碟八码,搭配三鲜卤子,是地地道道的燕州风味。
周燕官好奇地问:“缘何是四碟八码,不是六碟十码呢?”
周玉臣道:“图个好意头,取四平八稳之意。”
齐王殿下“伤病”不便出席,镇安郡王坐了上首,正兴致勃勃地听着诸人的谈天。潘处道、李仙君,以及周玉臣、金不换各为左右下首。蓝蕤娘、詹允南,以及这次援助的各队首领其次。
席间,苟器吃了几盏小孩都不会醉的酒,晕乎乎地站起来,就要给诸人吟诵诗词。
原先是淫词艳曲,可刚开个头就被周玉臣、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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蕤娘喝断了,苟器不敢得罪这两位人物,只得转而念诵一些歌功颂德的诗词。
再后来,黔州的翁崇、檀州的轩辕兄弟,又各自用自家的方言,唱了几首浑朴苍劲的山歌。那歌声里有山水,有江河,有大梁的日月星辰,还有梁人的儿女柔情。
其中一首是这样唱的:
小尾巴甩三甩,
甩到了桐木崖,
绿油油的山木被风吹啊吹
哭啼啼的小囡拼命追啊追
娘啊娘啊,
你背着刀要往哪去呀嗨,
小尾巴你别哭,
哭也是挡不住,
豺狼虎豹进了山里,娘要去驱狼吞虎唉呀嗨!
潘处道听到此处,抹了把眼泪,起身举起酒杯:“我潘处道为燕州百姓,感谢诸君!”
闻人鹤这个文绉绉的士族子弟,平日学的是“进则理学,退则风月”的那一套,本该有无限风花雪月的辞藻可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带泪的悲鸣:
“……我们打赢了,诸位。”
“虏人高得像怪物,长像野兽,还有那么多的兵马!可是——我们打赢了!”
蓝蕤娘也站起来,高高地举起酒杯:“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我们有血肉,他们也有!我们流过的血,也必须让他们流一回!”
在座的诸人,谁人没有听闻过渠城的惨况?谁人不曾见过虏人过境后,尸横遍野、臭闻百里,十室九空、荡然如洗的情形?谁人没有被虏人轻蔑地骂过一句“杂种羊”?
君不见,今日阵前,虏人的冲锋首领还说了一句“杀羊”么?!
一时群情激奋,涕泪横流。
周玉臣又站起来,举杯道:“咱家已经奏报朝廷,为江捷、李宪和两位总兵请功,并奏请表彰檀州李氏、苟氏两门忠烈!诸位今日流下的血泪,大梁不会忘记,皇上更不会忘记。”
镇安郡王赵净听入迷了,几个中渡镇的将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讨论:
“……周太监是什么来头?身边居然有个绝色佳人做婢女。”
“我听说她好色成性,头一回跟咱们潘夫人见面,就拉着人家老婆的手不肯放。”
“呀呔!这阉人也太可恶了,咱们潘将军怎生忍得?”
“嗨,咱们将军从来就不吃那等鸟醋!你不知道潘夫人过去的威名,总该见过今日领兵的李仙君吧?那是能喝得起的醋吗?”
内容之精彩,听得赵净往嘴里塞了一口炆面筋,却忘了咀嚼。
直到他身后的朱麟提醒他:“殿下。”
赵净连忙囫囵吞了面筋,也起身举杯,念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为了大梁,为了燕州,为了功绩与荣耀!为了今日战死的将士,为了我们能像一个人那样活着!诸位,今日饮尽此杯!”
众将士应和赵净的动作,先是三杯酒酹地,最后在眼泪和大笑中开怀畅饮。
宴会结束后。
潘处道、蓝蕤娘、周玉臣、詹允南、李仙君等人按计划战时的第一个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应对朝廷?如何留住眼下的这一帮兵马?以及燕州的收复计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周玉臣,期望这个少年宦官,能再说出一些机巧之计。
而周玉臣却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扈九,扈太监为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