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怒气冲天的,不止是柳元娘一人。
“……以讹传讹都说他死了,他的亲军也不知探查,没头苍蝇一样在城下哭丧!还险些要殉节!如此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收拢残部。”
渠城一处宽阔的宅院中,年轻的参将阿斯卡跪在地毯上。烛光从高处的琉璃灯落下,落在他发辫的金环上,折射出一束束璀璨美丽的光色。
光色熠熠,随着阿斯卡愤怒的声调而颤动:“吾王,昂潵轻敌失城,还丢了将帅纛旗!我建议即刻开启军事法庭,对其进行战时审判。”
被阿斯卡称为“吾王”的年轻人,此时正握着一卷书,慵懒地靠在躺椅上。
厅堂里弥漫着香料与脂粉的气味。在年轻人的身后,有一座紫檀双面绣花卉屏风,上面除了栩栩如生的牡丹彩蝶,还隐约可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他身边跪着全甲的虏将,你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恣意闲适的青年,就是下令屠城的罪魁祸首,鹰咎棱。
鹰咎棱将视线从书卷移到阿斯卡身上,神情有些无奈:“一旦上了军事法庭,轻则剥夺贵族身份,重则监禁或斩首。这也太残暴了。”
阿斯卡咬牙道:“一个不知真假的齐王就引得他中计分兵,还在阵前被一个宦官骗得团团转!如此愚钝,怎能不受惩戒?”
但鹰咎棱显然对齐王更有兴趣,他兴致勃勃道:“那个齐王是什么来头?居然敢以身涉险,诱敌深入。简直不像梁人。”
“已经让探子去梁京查了。梁赵的皇帝性情软弱,料想也生不出这种儿子,这个齐王很有可能是盗贼们假扮的。”
阿斯卡说到此处,才发觉自己又被鹰咎棱把话题绕开了。
他重重地叹气:“吾王,我知道昂潵是您的爱将。可是此役他败坏了您的荣光!中渡镇一事如果传回国都,必会玷污您的荣誉。”
荣誉这种东西,在蔑里干靠“称号”来体现。
鹰咎棱有一长串的荣誉称号,譬如“日月永远照拂的赫柔”、“天神的剑柄”、“被智神亲吻过头颅的人”……林林总总,都是极具神化感的光环。
蔑里干人喜欢用豪杰的特质或经历,再糅杂天神的传说,来作为英杰的荣誉称号。
鹰咎棱最喜欢的荣誉,只有两个:
蔑里干的狮心王。
银象侯。
前者代表鹰咎棱的身份与勇气,在蔑里干,只有被国君认可的儿子才能被冠以“狮”的名号。后者则是他的爵位,银象就在云州南部的边境,是具有军事权的边疆侯爵。
然而,不论鹰咎棱如何作想,阿斯卡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如果“蔑里干最骁勇的大将昂潵,竟然被梁人以少胜多”一事传回国都。那些早就看鹰咎棱不顺眼的老牌贵族们,定会给他捏造一个类似“失地王”的新称号。
失地王。
这对一个杂种出身、靠战功起家的贵族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但是鹰咎棱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
“阿斯卡,我们不要学梁人那样凶残,为了一张旗帜,就宰割一员大将的性命。金子从手心掉了出去,要做的事情不该是捡回来吗?怎么反而要剁了自己的手呢?”
阿斯卡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如此态度,是决意要保住昂潵。但是他想不明白,一向治军甚严的鹰咎棱,今日缘何要放过昂潵?要知道,鹰咎棱在阵前冲锋陷阵时,如果有裨将扈从一时没有跟上,事后都要以“怯战之罪”被处罚。
屏风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女人轻微的咳嗽声。从影子的变化来看,似乎是鹰咎棱所宠爱的那一位兰姬,因不胜风力而披上了毯子。
鹰咎棱侧过头,用地道的梁话问道:
“燕州的雨夜寒重,回卧房休息好吗?阿斯卡你也是见过的,不必羞怯见人。”
隔了一会,屏风后传来兰婉如的声音:
“老娘羞怯你大爷!闭嘴!”
阿斯卡听不懂梁话,但从语气上也能听出她狂妄不驯的态度。
而在王叔面前咄咄逼人的鹰咎棱,此时却全然像个没脾气的人,温言款语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的手腕才刚刚接上,仔细别受风。”
阿斯卡恨恨地闭上眼睛,试图掩去愤怒和厌恶。他一遍遍默念宣誓词:爱其所爱,仇其所仇……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将以他的意志为准则,绝无违背……
绝无违背,绝无违背。
可是兰婉如作为一个女人竟敢如此对待她的夫主!
这比昂潵还讨厌,还该杀!
按照阿斯卡的理解,兰婉如唯一的价值,就是能让鹰咎棱松弛下来,偶尔去玩一玩儿女情长的游戏。但他衷心希望这个“新奇的游戏”不要持续太久,那会影响鹰咎棱的威名。
说句难听的,在蔑里干,女人就是财产的一部分。你见过桌子毯子胆敢呼喝主人的吗?鹰咎棱在这忍气吞声的模样,一旦叫老王爷、老贵族们见到了,还不知要怎样嘲笑他!
鹰咎棱也察觉到了爱将的沉默,他笑道:“国都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我是说,我那可爱的弟弟,我们的国君——鹰咎檀,他在做些什么?老实说,我有些想他了。”
阿斯卡睁开眼睛,沉吟片刻,道:“眼下,国都每一个夜晚都在歌舞升平,把梁人歌舞酒席的那一套学得尽全。国君对宴会的推崇,引得贵族们驻留在国都不肯回去。”
“但实际上,这些长期做客的贵族,之前都曾反对过国君的政策。”
鹰咎棱放下书卷,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追问:
“政策?他又想做什么?”
阿斯卡沉声道:“国君受了小人的教唆,想学梁人一样设立三省六部。”
蔑里干从来就没有什么三省六部类的中枢机构。一直以来,国家运行靠的是封君封臣制,各地事项均由贵族们自治。
自治。意味着在领地上,司法、税收、行政这三大权力,全面归属于领主个人,哪怕是国君本人也不能干预。
假如一个蔑里干人被邻居抢走了金子,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去找衙门报案,而是直接找领主请求裁决。至于怎么罚判,各地没有统一的法律限定,领主的裁决就是法律。
领主麾下的勇士将领,所宣誓的第一句也是效忠于领主,而不是国君。蔑里干的国君可以向臣子要求税金、兵源,却不能越过臣子,去管辖他的封地。
这与梁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逻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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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径庭。
现在,鹰咎檀想要效仿梁廷,将地方的权力集拢在自己的掌中。
“我可爱的弟弟啊,他还是太年轻了。”
鹰咎棱连连摇头,却没有继续这个重要的话题,而是道:“告诉昂潵,不用急于夺回中渡镇,先修正军纪。”
阿斯卡膝行上前,全身的鳞甲发出摩擦声,一脸不解:“天神的剑柄啊!我的主人竟要对一个败将如此宽容吗?恕我直言,蔑里干的赫柔需要的是铁鞭和金子,您的仁慈恐怕会养坏他。若是被国君知道了,恐怕也要与您生隙。”
鹰咎棱从躺椅上站起来,柔软的绸缎贴在阿斯卡的面颊上,只听他低声笑道:
“有人说,我终究是梁人。说我小时候吃了梁人的奶.汁,现在又喝了梁人的酒水,到底也被这种靡靡之风软化了。以至于现在带着五万人在燕州蹲着,却整日看书赏景,不思进取。”
“阿斯卡,你觉得呢?”
阿斯卡呲目欲裂,他拔出刀来,高声道:“什么小人敢说这等话!?让我割了他的脑袋,给您做酒杯!”
阿斯卡的膂力了得,可鹰咎棱只是轻轻一碰他的胳膊,刀又被按回了鞘中。
只听鹰咎棱道:“我不需要酒杯。阿斯卡,回答我:为什么我带着五万人却在燕州按兵不动?是我打不下中渡镇吗?”
阿斯卡愣了愣:“不,中渡镇虽然重要,但是一座城池的得失是没有意义的。按我们原来的计策,昂潵驻守中渡镇,为的也是围城打援。”
“不错。”
鹰咎棱点点头,道:“我若真要功绩,燕州、澜州、檀州的各个军州尽可为我所取。一个中渡镇而已,很重要吗?”
阿斯卡终于嚼出味道了,他猛然抬起头:“……您不想立即拿下燕州?”
鹰咎棱也垂目看向他,目光烁烁:
“蔑里干的狮王太年幼,那些老狮和狼群呢,又嚼着嘴里的肉不肯松口。打仗嘛,要消耗他们的税金、士卒……还有他们作为将领的性命。”
“除了鹰咎烈那个没吃上几口肉的家伙,这帮老东西一个个都觉得打够了,自己的封土够肥沃了,是该和谈了。而我的弟弟呢,他既想跟梁人谈和,又想拿下燕云之外的土地。”
阿斯卡的发辫、鳞甲跟着他整个人一起颤抖起来。
天神在上!
在此之前,鹰咎棱为了弟弟能顺利登基,九死一生才杀服了贵族酋主。
哪怕国君后来开始对他用帝王心术,一时一个态度,今日赏赐,明日责罚。鹰咎棱也依旧驯服忠诚,处处忍让。
可今日,这位蔑里干的狮心王,居然露出了獠牙!
鹰咎棱噙着笑容,颔首道:
“一旦拿下燕州,鹰咎檀就会借此向梁廷谈判,索要澜州或者檀州做个添头。阿斯卡,我们打得越快,梁人就跪得越快。我们年轻气盛的国君啊,他动手的速度也会加快——我想,所谓的三省六部制,是我拿下渠城的时候才开始的吧?”
阿斯卡艰难地挤出声音:“是。”
话音未落,只听屏风突然翻倒在地,发出“砰”地一声!
就在鹰咎棱分神去看屏风的同时,一道狠厉的箭矢,直直擦过阿斯卡的面颊,钉向鹰咎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