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清朗,吹动着竹林萧萧,桓权背手而立,看着天边红云遮蔽半边天空,琉璃瓦隐射橘色残阳,一片金光。
“王六郎,一个旁支,琅琊王氏不会在意的。”
桓玑看向桓权,将刚烹的绿茶递给桓权,桓权接过茶盏,笑道:
“我不担心这个。”
“那是为了?”
“今天晨起陛下召我入宫,询问我大将军对于立储一事的意见。”
“你如何答的?”
“据实回答。”
“陛下素来喜欢陈王,有意令陈王继承大统,只是肃王为长,长幼有序,法理上总是肃王为先。
只可惜肃王出身低微,虽为长子,不得盛宠,也是难。”
“肃王虽为长,然而母族衰微,他若即位,只恐世族难以心服。
如今皇权本就衰微,圣人有云:‘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此种情形下,肃王即位,犹如当年汉献帝一般。”
“大将军若要权摄天下,肃王即位,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不好吗?”
桓玑作为大将军梁冀旧友,立储一事,桓玑是询问过他意见的,只是出于政治本能,桓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其辞。
他于桓权不同,他肩负整个桓氏一族兴衰,不容有半分冒险,他不需要投靠谁,只需要在大将军与皇帝中保持中立,就足够了。
他代表的,不是他个人,甚至不仅仅是桓氏,而是整个北方世族的态度。
“于大将军有益,于我桓氏一族却未必,于整个晋朝则是贻害无穷。
肃王即位,江左旧日世族难道甘心吗?南北世族本就矛盾重重,届时必然又是一场动乱。
内乱不息,何谈北伐,大河以北的失地又谈何收复呢?
若我们的目光只能局限于眼前方寸之地,未免太失了读书人风度。”
桓玑瞧桓权的目光,满是欣赏,心怀大志,筹谋深远。
这样的人物或许真可以在乱世掀起一场风雨。
“南北两族的旧怨经过苏峻之乱后,倒也缓和不少,遥想当年,南方那些世族可是指着我们的鼻子骂‘伧子’。”
“毕竟是当年旧事,苏峻之乱祸及半个江东,却也这些世家明白,这个乱世意欲逐鹿天下者,不在少数。
苏钧之乱时,南北世族死的人都不少,这样斗下去,早晚大家都完蛋。”
桓权冷笑着,出身世家,他有着天然的政治敏锐性,世族之争,不见兵戈,却步步见血。
江氏一族,就是这场不见血斗争的牺牲品。
今日胜,明日败,谁又能说得清。
“士衡,事情未必有你想的那般糟糕,至少大家都还保持着体面。”
桓权的目光坚定而又无望,苦笑道:
“苏钧之乱起,这天下就不可能再太平了。黄巾军只是乱世的开始,不会是结束,欲望之火一旦点燃,就不会轻易熄灭。”
桓权含沙射影对桓玑道,桓玑显然已经明白桓权话语中的含义,他有些心惊,却无言以对。
“你这样做,难道不怕吗?”
“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桓权轻笑着,她很少吝啬前行的步伐,女扮男装,入仕为官,搅弄风云,她总是要试一试的。
“我虽知大将军着意于肃王,然肃王并非全然无缺,肃王今已十八,再过两年便要及冠。
一个成年的君王,可并不容易控制。”
桓权眼神冷淡,平静分析着利弊得失,语气也没过多起伏。
“肃王也罢,陈王也罢。大将军虽大权独揽,却也并未全然没有顾忌,陛下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天子,他若真的属意谁,谁有能奈何了?”
桓玑冷笑着,他身处权势中心,早看透世家与皇权之争,本就是一场博弈,能占的一时的上风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在这场博弈中长久的生存下去。
世家,权臣,帝王,哪一方占尽优势时,其他两方就会联合,以维持这脆弱而又短暂的平衡。
“兄长,此事本就非你我能够左右的,静观其变吧。”
桓权长舒一口气,看起来并不焦心,她似乎并不太关心结果。
桓玑侧眼看向桓权,他有些摸不清桓权的心思,为立储一事,桓权可谓没少费心思,游说世家,探听各方态度,如今却又这般云淡风轻。
“如果大将军仍执意于肃王,为之奈何?”
“尽人事,听天命。肃王也罢,陈王也罢,于我桓氏一族都可进退无隅。
若是肃王即位,江左顾氏必不甘心,顾氏为江左四族之首,届时南北世族又是一场争斗,肃王必将愈发依靠大将军,大将军权势日盛,肃王内心必然惶惑不安,届时与顾氏和好,也未可知。”
桓玑闻言不语,他心底明白,这场争斗表面上是肃王和陈王储位之争,实则为南北世族之争。
“过几日,就是冲儿大婚,兄长可都准备好了?”
“这事官中有人负责,原本就用不着我们什么。”
“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知道。你放心,尚公主是我桓氏一族的荣耀,我这个家主责无旁贷。”
桓权颔首。
月出东山,桓权在仆人的引领下,去瞧病中的桓文君。
喝完药后,文君正靠在榻上做些女红,桓权瞧见了,当即就喝止伺候的姆妈,道:
“没看见女郎还病着,怎么就敢把这些活拿来!”
文君一见小叔父,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桓权将人按回到榻上,道:
“你正病着,不用这些虚礼。感觉可有好些?府里的大夫怎么说的?”
“小叔父,我没事,就是感染风寒罢了。”
“风寒可不是小事,还是得好好养着。
等你病好了,就到叔父府里去住些日子,叔父一个人也怪没趣的。”
“这……”
文君有些犹豫,她虽然亲近叔父,但这样贸然答应,于礼不合。
“你放心,我已和你父亲说好了。你就到我府里去住些日子,你不是很喜欢毛舒姐姐吗?到时候让你舒姐姐给你做布娃娃玩。”
“好!”
文君虽然年幼丧母,被逼着懂事知礼,到底只是个孩子,听说有好玩的,立马便答应了。
桓权又宽慰文君一会儿,问了她功课,又叮嘱她不要劳累,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关心的话,才离开。
毛舒跟着桓权回到院子中,这是昔日桓府尚在时,桓权母女两生活过的。
桓权立于院中廊芜间,仰头欣赏着秋月,梧桐树影剪碎月影斑驳,毛舒拿着一件鹤氅给桓权披上。
“公子,夜凉了。”
“舒儿,你说我所求,能得到吗?”
“公子指的是什么?”
“陈王即位。”
“公子真的在乎谁即位吗?”
“我难道不该在意吗?虽说我如今官至尚书郎,可若要更上一层,并不容易。”
“所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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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想借立储一事,浑水摸鱼,若成,则有从龙之功,何愁来日不能封侯拜相。
若不成,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仕途恐也只能止步于此。
可公子那只是世俗之人的想法,纵使陈王无法即位,您也获得了保皇派和江南世族的信任,这于您而言,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政治财富。”
桓权闻言低头微微一笑,并未反驳,而是道:
“接着说下去。”
“更何况,您本就是大将军的心腹,难道大将军会因此事而疏远你吗?恐怕不会吧。
更何况,肃王立储的牌面真的有那么大吗?大将军真的决心支持肃王即位吗?
历来立储一事,礼法虽重,帝王心意也不可忽视。
家世二字,在这个世家掌权的时代,影响力远超其他朝代。
肃王毕竟年纪大了,对于一个权臣而言,自然希望自己手中的那个傀儡能够听话些的好。”
桓权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瞧毛舒的目光晦暗不明,目光逡巡在毛舒纤长白皙的脖颈上许久,方才道:
“你应该庆幸,你和我同乡的情分在,否则我真想瞧瞧断气的美人是何等模样。”
毛舒顿时一阵恶寒,她并非不知道桓权瞧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只是不曾料到,她竟然会在自己点破心思那一刻,心生杀意。
瞧着毛舒因为害怕发抖的模样,桓权将手放在毛舒肩上,靠近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
“放心,我不会杀你,在这个世上,只得我留恋的东西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件。”
随即甩袖进屋去了。
毛舒呆愣在原地,恐惧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桓权表面的温润,让她忘记了这是个双手沾血的魔鬼。
她以为桓权是和她同时代的人,可来历相同,心性却迥然不同,桓权残忍、虚伪、无情。
想起当桓冲屠杀江芷满门时,桓权还温柔和煦带着江芷去庙里进香拜访,送她珍奇收拾。
毛舒很明白桓权一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她与江芷这张婚约。
她利用江氏谋逆一事,为自己谋忠义之名;她留下江氏剩余族人性命,是为谋仁义之名。
毛舒想起桓权救下她时,对她说的话。
“毛舒姑娘,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跟着我不会是有好结果的。”
可那时她因为是故乡之人,心中亲近,义无反顾跟着桓权回到了京都府。
毛舒抬头看向秋月,开始怀疑自己一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跟着桓权,便是在阴谋诡谲中翻云覆雨。
可离开桓权,她又能去哪儿?
桓权无情,却是故人。
毛舒转身跟上桓权的步伐,追上去,拍着桓权面前的书案道:
“桓权,你的那些阴私算计,难道不需要一个倾诉吗?我可以做你的知心人,只有我,才知道你的来处,才明白你的不甘。”
“所以了?”
“你不会杀我,我也不会背叛你。桓权,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你最后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亦或是尸骨无存,遗臭万年。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了。”
桓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笑,道:
“你倒真不怕我杀了你,别忘了,在这个时代,杀个舞姬于贵族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不会。”
桓权低头一笑,颇有些宠溺,道:
“的确,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