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汉堡排
    第二天午休,我跑去找柿子婆婆,想告诉她以后不用辛苦留饭团给我了。

    依赖食物同样是不对的,如果不是我太执着于饭团,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任性该到此为止,婆婆说是举手之劳,毕竟是额外的工作,日积月累,我无以为报。而且给柿子婆婆打下手的时候,她都会拿出额外的点心招待我,同我讲许多有趣的事情。

    看到厨房的影子,我不禁面带笑意,脚步加快。

    走着走着,室内的场景随着敞开的大门映出,我停在原地,感觉脸部肌肉都变得僵硬。

    ……其乐融融的画面。

    时间和地点,那个本不该在白天的这个地方出现的家伙,取代我的位置,做着我平日里帮柿子婆婆做的事情。

    婆婆时不时哈哈大笑,露出熟悉的笑容。

    连这个位置都要夺走吗?

    我垂着头,茫然不知所措。世界仿佛不是分隔为天与地,而是由不存在的门板隔出的两边。

    多么遥远。

    我的需求还是太多了吗?不是留一点儿,而是一点儿都不该有。只要贪心,只要生发出额外的欲望,只要走出那道线,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无关乎背叛,柿子婆婆是成熟的大人,关照谁是她的自由,她又不是同我绑在一起的。

    谁又是同我一起的呢?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往日里所有关乎厨房的快乐记忆迅速褪色,封锁进遥远的箱子。

    远一点,再远一点。

    远到让我再也看不见。

    “哎呀,祥子,你终于来了。”柿子婆婆看到我,依旧笑呵呵地打招呼。

    我下意识地迈步,嘴唇无声翕动几下,仿佛患上失语症。

    “他一大早上就来了,说是找你。”柿子婆婆打完招呼,用惊人的速度离开现场,“婆婆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

    拥挤的厨房剩下两个人。

    我偏开头,觉得并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到这儿来找我。

    “看不出你醋劲儿还挺大。”

    醋劲儿?我?这家伙又在讲怪话了。

    “柿子婆婆年纪很大了,我只是不想她受到打扰。”

    “比起我去别的地方,还是到这里更好吧。”他意有所指。

    “要是我不来怎么办?”我走到另一边,素日整洁的厨房台面乱糟糟到有些熟悉,刀具歪歪扭扭地倒在案板上,不知名的暗色粘稠物糊在刀口,空气中似乎还有什么味道残留。

    “不来我就自己吃掉了。”他端出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个不明物体,“那婆婆说小孩子都爱吃这个,总比做成丸子要好吃吧。”

    “那还是你自己吃掉更好。”

    我讨厌的是肉馅本身,和做法没有关系,而且我又不是小孩,需要这种东西来哄。

    肉排泛着油汪汪的汁水,微微凝固在一起,这东西出锅得有好久了,鸡肉汉堡排,简直是邪典,这家伙又在擅自创新了。

    不会是新的恶作剧吧。

    禅院甚尔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时常故意混合一些好吃但相性很差的食材,拜他所赐,我不幸吃到很多难吃的东西,至于他自己,说不定是味觉失灵,怎样的食物都咽得下去,我时常怀疑他将来说不定会去吃咒灵……

    我看了他一眼,他坦荡地回看过来,仿佛折腾这么一通,真的就是为了让我品尝昨天未能完成的料理。

    我颤巍巍夹起一口,闭眼放入嘴中。

    还行,能吃!

    我松了口气,睁开眼睛,放下筷子。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别再来了。

    他见我仍是不瘟不火,不打算给他的得意之作任何评价的样子,居然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仿佛招数到此用尽了。

    “昨天。”他顿了顿,酝酿着下文。

    他要提起昨天的事吗?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截住他的语顿,“‘那样的表情’,是什么表情?”

    我摸了摸脸,一无所获,除非是很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人是摸不到自己的表情的。

    他陷入沉思,仿佛那不过是他偶然脱口而出的话,如今已然忘记。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忖度着如何收场。结果只有我自己放在心上了,别人的注意根本不在上面。

    禅院甚尔“啊”了一声,像是激发了灵感。

    “明明是个小孩却装作大人的样子,明明毫无兴趣却装作关心的样子,明明瞧不起所有人却又一副顺从的样子。这种伪装在别人眼里也很拙劣吧,毕竟你根本就没在掩饰:‘我不是都乖乖的了吗’,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如同念咒一般,他一口气说完很绕的东西。

    “啪”——像是泡泡破裂的声音。

    我不想和他谈论同母亲的约定,反正他也不会理解的。扮演大人又如何,我的伪装的确拙劣,我就是做不好这样的事情。伪物又如何,早晚有一天我能假戏真做,况且我无需取悦别人,我的评委只有一个人,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在生者的范畴里,无人能评判我的戏装。

    “即便再怎么掩饰,祥子,你和我,本质上是一类人啊。”他狡猾地眯起眼睛,引诱我步入某种陷阱。

    我长抒一口气,背过身去,对他的结论不置可否。

    我和你可不一样。

    这样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是同类,为什么还会有分歧?矛盾从何而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重重的疲惫感。

    禅院甚尔浓重的视线从背后刺来,即便不回头,我依旧能感受到他在等待我的回应。

    得赶紧说点什么。

    嗯嗯,你说的对,让你费心说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一种回答。

    就用这种吧!

    “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什么一类人,别自大了,明明自己过得乱七八糟,还这样擅自评价别人,我可是在拼命活下去,你以为看透别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段话。

    糟糕,简直是吵架的氛围,我扭回头,本以为会看到生气的怒容。

    禅院甚尔分明在笑。

    什么嘛,我忽然泄气,真是反复无常,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吵架的对象,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而且还格外气人。

    “……当我什么都没说。”

    “祥子。”他唤完我的名字,却没有下文,开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一副躁动的样子。

    “干什么。”不要擅自叫我的名字。

    “汉堡排,很难吃吧。”

    我点点头。

    当然啦,如果再多咀嚼几口,说不定都要吐出来了。

    “祥子很讨厌看到食材被浪费吧,哪怕是因为糟糕的烹饪方式。”

    我不明所以。

    当然啦,糟蹋食物就是在犯罪。

    “最近新到了一批高档牛肉,该怎么办呢。”

    ……我终于听懂他的意思。

    这家伙。我摇摇头。

    难道用牛肉钓我,我就会上钩了吗?

    区区牛肉而已。

    不过牛肉啊。

    的确很久没吃像样的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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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肉的大部分位置都是烧烤的绝佳材料,轻轻烤一烤便能泛出香味,油花会融化在漂亮的雪花层上,做成寿喜锅也很好,切得薄薄肉片,先煎后涮滋滋作响,哪怕是朴素的炖牛肉同样风味十足。

    停下,我的脑子,快停下来!

    “不过遗憾的是目前只学了一种烹饪方式,只好统统剁成肉馅……”

    “不要啊!这是犯罪啊!”我大跳起来,恨不得将他扑倒在地摇晃。

    ……不好,上当了。

    “不知道祥子老师能否大发慈悲,阻止这个惨案发生?”他克制着笑容,仍然装模作样道。

    我被迫回到了贼船上。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捶胸顿足。

    接下来几天他安分了许多,一切顺利。

    真希望他再出点什么岔子。

    我麻木地看着禅院甚尔熟练地切着葱段。作为新手,他在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无论什么都能依葫芦画瓢搞出差不多的样子,除了做出来的味道不尽人意,不知道怎么回事,食材是很正常的,步骤是很正确的,烹饪出来却很奇怪。不能说是难吃,更不能说是好吃,每一样材料和调料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完全融合不到一起,我第一次吃味道这么神奇的料理。

    嘛,反正主要是他自己吃,在这里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赶超99%的男性,这个时候补充经典台词,以后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吧,不过大概率是另一个类别,虽然为时尚早,但我就是难以想象这家伙以后组建家庭的样子。

    我以后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死亡很容易想象,甚至诉诸口中,因为那是抽象的,可是具体的生活却离我那么遥远。普通的家庭是怎样的呢?幸福的亲子照片纷纷闪过,这来自于宣传广告,他们真的幸福吗?

    不,即便是那样的幸福也是奢侈的。

    幸福,没关系,只要成为大人就会变得幸福。

    今天的教学顺利结束,特别是这家伙格外配合,除了稍微困难的地方我会演示一下,大部分时候是我说他照做,简直是得心应手。

    “喂,禅院甚尔,盐罐递一下。”虽然盐罐子就在我手边,他正在水池那儿刷盘子。

    “喂,禅院甚尔,地上有片菜叶子。”他马上跑过来捡起。

    “喂,禅院甚尔,帮祥子老师擦下汗。”他胡乱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擦得我鼻子痛痛的,我马上后悔了,决定省去这项。

    他被我指挥得东跑西转。

    怎么办,有一种很爽的感觉。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样子,搞得我有点心痒,这家伙会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禅……”话音刚起了个头,不明飞行物遮住我的视线,盖到头上。

    他关切地问道“祥子老师是又流汗了吗,身体这么虚可不行呀。”

    我愤愤甩开抹布,明白游戏到此为止。

    这家伙耐心也太差了。

    不过牛肉确实好吃。我决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刚刚的无礼。

    水龙头哗哗作响,思绪随水花的声音溅入脑中,我收起笑意。

    最终他还是没有过多解释那天说的话,对于我的指责,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再未提起,这让我有些不平衡。

    他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仿佛任何事情都搅动不了他的心绪。

    禅院甚尔,我再一次认知到他冷酷的那面,同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其实是他,偶尔因为一时兴起,肆意靠近别人,经过又离开,甚至不会回头。

    这样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我关上水龙头,停下多余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