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伤疤
    天气越来越冷,最先变冷的是水温,和体温的差距一下子拉大,都说人体会适应环境,究竟什么时候会适应?

    差不多到第三盆衣服,手指就会变得又痛又痒,像是虫子顺着毛孔爬到皮肤下啃咬神经,我将冰冷的手指放在脖子上取暖,回温的手指褪去僵硬。

    甚尔说这两天有事,暂停教学。不过我快没有什么可教的了,家常料理本是一通百通,在食材和技术有限的条件下,这种程度差不多到我的极限。

    白天洗衣服晚上继续加班的生活让我觉得疲惫,能够稍微休息一下的确很好。

    要是能连同白天一起休掉就好了。

    洗衣处是八卦的集中地,八卦既是流言又是情报,即便我未能参与其中,不影响各种声音传入。禅院家最近像是起了什么风波,在我听来只是无聊的打架事件,她们却说了又说,我被迫关注起这件事。

    “听说那个吊车尾被打得很惨。”她们吃吃笑着,陷入某种亢奋的集体燥热。

    “谁让他之前那么嚣张,事到如今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早晚……”似有若无的视线飘到我身上,我熟视无睹地略过,继续洗洗刷刷。

    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幼儿园到学校,这样那样的原因令我总被集体拒之门外,一次两次是倒霉,次数多了便是人的原因,不过我是不会为此反省自己的。

    “而且还是在厨房逮住的,废物就是废物,偷东西都只会挑些寒酸地方。”议论的声音逐渐转小,我心中的疑虑增长。

    该不会是……

    那家伙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那家伙就是个傻子。

    我急急扔下一句“我去厕所”,无视后面“真粗鲁”“真不知道怎么到这儿来的”的声音,一路跑到小屋。

    在外面喘平了气后,我走进屋子。

    “祥子老师怎么来了?”他悠闲地坐在房门口,跟没事儿人一样。

    有事果然是骗我的。

    “我来看看风光的厨房小偷长什么样。”

    他左看看右看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看样子他精神倒是很好,我不禁松了口气。走到近处一看,原本光滑的面皮上青肿了一块,皮肤薄薄地撑得有些透亮,有些滑稽,我忍住笑意,上前轻轻踢了他一脚。

    “干嘛,很痛啊。”他对我莫名其妙的行为抗议。

    “知道痛还去打架。”我在他旁边坐下。

    “赢了就不算打架。”

    “那这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他的脸。

    “这点小伤一两天就好了。”

    那些食材是怎么来的呢?我原以为来自外面,丝毫没有更进一步去想过,弄得来原材料却弄不来食物,这算怎么回事?他跑到那么偏僻的废弃厨房,就是想避开大厨房那边吧,因为我的擅自干预,才会搞成这样。要是我因为偷菜被当场抓住,我会恨不得原地化成一滩水流入地缝,再也不要回到地面上。

    说到底是我对此漠不关心,他对我的指责是对的,我的确是个拙劣自大的蹩脚演员,傲慢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不起。”我小声道。

    他会觉得莫名其妙吗?擅自跑来又擅自道歉,真是脾气古怪的人。我不敢看向他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地面,好像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敲了敲我的脑袋。

    “这件事同你无关,只是看我不顺眼的杂碎在找新乐子。”他难得解释道,“而且食材本就有这里的一份,只不过那次我把前段时间没领的都拿回来了。”

    我回忆起那座食材山的规模。

    “他们那天该不会没吃上饭吧。”我睁大眼睛。

    禅院甚尔移开视线。

    一想到那个场面,我就感到有些好笑,真是幼稚的家伙。不过时隔这么久才来找事,如他所说,那不过是一个由头。

    我的心微微一沉。

    “这里有药吗?”

    “太麻烦了,不想去。”他没形没状地坐着,几乎要和四周长在一起。

    “去拿去拿。”我催促道。

    他很不情愿地起身,我注意到他背后晕开的血迹,大概是活动时丝毫没有顾及伤口。

    可恶的甚尔,这叫哪门子赢了。

    他取回半瓶伤药,药瓶脏兮兮的,不知道有没有过了保质期。

    “用了不会中毒吧。”我嫌弃地接过药瓶。

    “谁知道呢。”他一副中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让我上药,我一把拍开,示意他转过去。

    “衣服脱了。”

    “祥子好粗暴哦。”

    甚尔不情不愿地甩开衣服,露出上半身。血红的伤口狰狞地蛰伏在后肩,刚刚渗血的地方又一次凝固形成薄薄的痂壳,这具身体的愈合力同样强得惊人,如他所说,的确是放着不管一两天会好的伤口。

    我没好气地把疑似过期伤药倒在上面。像绿鼻涕一样可疑的药液缓缓流出,花花绿绿糊在伤口上,变得更加乱七八糟。这真的没问题吗?

    “效果很好哦。”他自信满满地推销道。

    行吧,当事人都这么说了。

    甚尔穿好衣服,心情很好地要接过药瓶。

    “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吗?”我扭住他的脸,作势上药,他微微挣扎起来

    “喂喂,这个地方就不必了吧。”

    “怕丑就别受伤啊。”

    我倒出一大坨拍在他脸上,非常仔细地均匀推开,唯恐涂少了一块面积,他对我的浪费行为不置可否。

    “甚尔,还真是个笨蛋啊。人多的话,跑掉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正面起冲突呢?”

    “那些家伙再来十个也不过是杂鱼,不过有个人的术式的确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所以才打架的吗?

    真是从心所欲。

    “拜他们所赐,这下找到吃饭的地方了。躯具留队,以后就在那边了。”

    躯具留队是禅院家内部的护卫组织,由家里有咒力无术式的男性成员构成。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进去的,如他所说,这的确是个好事。

    今天早上我还思索新菜谱,中午便卸甲归田,被占去的时间终于又属于我了,一个双赢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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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之后我又能恢复先前的日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事,偶尔拜访柿子婆婆,学习些新菜谱。

    不,现在不需要学新菜谱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祥子。”

    我突地一惊,注意到手指不知不觉用力起来,刚想道歉,甚尔轻轻拿起我的另一只手,引向他嘴角的旧伤处。

    “你又在盯着这里看了。”

    我没有否认,顺意摸上那道肉色的伤疤,这是一个超过社交距离的越界行为,但他是一个让人保持不住距离的对象。

    他没有做出任何阻拦,任由我的手指抚摸他的嘴角。

    刺刺的手感。

    多么张扬的位置。和周围柔软的皮肤格格不入,他就像这道疤痕一样受到周围环境的排斥,他同样排斥着环境,或许这是他的反骨所在之处。

    “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呢?”

    很旧的伤痕,连他的体质都无法愈合的伤口,要么是太重,要么是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受的。

    “咒灵做的。”他无谓地笑笑,除了疤痕,这件事似乎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创伤,“那帮家伙觉得这种方式可以激发咒力,就丢我进咒灵堆了。”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和子阿姨的声音响起。

    禅院甚尔作为既无咒力也无术式的人,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那本有关咒术常识的册子里,“束缚”篇有几行小字提到了“天与咒缚”。

    一般的束缚是后天定下的强有力契约,是誓约与制约。而“天与咒缚”,是与生俱来强加于□□的束缚。既然这是在禅院家流通的册子,那么倾向性不言而喻。即便是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写作者的嫌恶仍是溢于言表。

    “牺牲珍贵的咒力,换来无用的□□,被上天抛弃和诅咒的人。”

    另一种咒缚同样好不了多少,牺牲身体换来庞大咒力的人几乎都活不过成年。

    强大的□□,如果是出生在普通家庭,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而是件好事。

    偏偏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

    一直以来,他是如何生活的?

    我仅仅待了数月,便觉得难以喘息。

    心里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我收回了手。他的眼睛从刚才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又一次淹没在绿色。绿色总让人想到想到森林,想到草原,想到湖水,一切美好的充满生机的存在,甚尔的眼睛却和这些无关,是死亡的黑森林,烧尽的草原,干涸的湖底,最近他变化很大,和当时判若两人,可我始终无法忘记最开始看到他,那双被坚不可摧的冷漠所覆盖的绿色眼睛,这是一个无法受任何人动摇的存在,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做事,毫无顾忌地行走于世。

    他只会侵略一切,抢夺一切,占有一切。

    我在这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无法逃离,在不知名的漩涡中迷失。

    药膏不知不觉干涸,凝固在手指上让皮肤些许发紧。

    我慌乱地收拾好药膏,感到身体的温度都不属于自己,在更多陌生的东西涌来前,我逃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