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教导
    “好痛!”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我条件反射地睁眼,看到山田禾子正站在床边面带愠怒地看着我。

    这不是恐怖片还有什么是。

    “真是不像话,居然睡到这个时候。”

    我看向窗户,外面天才蒙蒙亮,在我做杂役时的确是晚了一些,可现在我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以后你必须六点前起床,你的进度落的太远了。”随后,她像报菜名似的噼里啪来报出一堆课名。

    那记刺痛只够我醒来,大脑还昏昏沉沉的,反正听她的指挥就是了。

    “……听明白了吗?”

    我顺从地点点头,她勉强露出点满意的样子,拍了拍手,几个年轻侍女从外面进来,服侍我洗漱。

    我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她们熟视无睹忽略我的反应。像是大木偶手下的小木偶。不出一会儿,我便乖乖任她们摆弄。

    来到镜子前,我注意到刚刚刺痛的地方仍是光滑白皙的,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痛感也只是一瞬间的,如果不是醒来时的感觉太过真实,说不定是错觉。

    一番折腾后,她们装扮好了我便像影子一样离开。现在我皱的不光是眉了,恨不得全身都皱巴巴地拧在一起,好纾解捆缚在衣服里的不自在。衣橱里多出许多陌生的衣服,像挂画上人偶装扮的服饰满目皆是。

    刚来那会儿,要天天穿和服我就有点难受,好不容易适应,想不到还有更难受的衣物。

    她点点头,将我领到一个学堂样子的地方。

    “原是不该让你在这儿的,只是进度差得太多。”

    她和里面的老师交谈一番,随后我便被打发进去。

    原来是上学啊。

    我松了口气。学习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尽管从原来的学校毕业后未曾碰过书本,相关的自信仍有余留。

    同学陆陆续续到齐,她们的衣着都不像我这样显眼,颜色普通没有什么花纹,这里应该是专门供仆役子女的私塾,这些女同学和以前见过的侍女相比活泼很多,年龄削减去一些死板,不过行为处事仍是比同龄的孩子规矩很多。

    习以为常的窃窃私语,不过感觉不到什么恶意。

    我几乎忘记这个年纪我在做些什么,无非是上学回家,过着珍贵的平凡日常。

    无聊的一上午过去,我打了数个哈欠,厚重的衣料缚在身上难以忍受。课业内容倒是不难,大概是初中的内容,不知道在这里学习最后能不能领到文凭。她们是不需要这些的,对我来说可是个要紧事儿。

    下课喽!

    课业只持续一上午,老师是个沉闷的人,能够教授全科说明他颇有本事,但实在无趣,姓氏也是最普通的铃木,好歹不是山田一类的。

    我轻快走出教室,考虑着午饭的事情,大概是为了惩罚我的晚起,她没给我吃早饭的机会。

    一个侍女等在门口,喊住了我。

    “祥子大人,请跟我来。”

    别扭的称呼。

    山田禾子等在门口,见我来了,她同女仆打了个招呼,随后进去。

    我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偌大的室内只摆放了两个小几,一个俏丽的少女端坐在其中一个小几前。

    是禅院玲奈。

    她微垂着头,恭敬地跪坐着,同之前判若两人。见到我们来了,她姿态优美地起身,行礼:“禾子老师。”

    然后略过了我。

    禾子微微颔首,示意我坐在另一张几前。

    “我是你们的礼仪老师山田禾子。在我的教导下,我会让你们的一言一行都谨记自己的身份。”禾子着重看了我一眼,“衣吃住行,每一样都是礼仪的体现,切不可做出失仪的事情。希望你们铭记于心。”

    “是,禾子老师。”禅院玲奈回答道。

    我犹豫要不要跟上时,脸上又传来一阵刺痛,早上果然不是错觉。她并没有用任何物理的手段,疼痛凭空出现,想来同早上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每说完一句话,你们要回答‘是,禾子老师’,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是,禾子老师。”我没有挨打的兴趣,迅速回答道。

    少顷,捧着食案的侍女进入房内,摆放好饭食后退出。

    精美的食物。

    只有高级餐厅的菜单上才会出现的海报般的料理,盛在昂贵到失真的器具中。

    是我从未见过的佳肴。没吃早饭的我本该更加饥饿,胃里却胀胀的,提不起什么食欲。

    它们不是食物,只是教学的工具。

    冗长的礼仪教学时间。

    我机械地将食物按照要求塞进嘴里,用细不可闻的力度咀嚼着,还不如甚尔做的好吃呢,能比他做的还要难吃也是个奇迹。

    这几天都没见到那家伙,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了吧。

    那天,不跑走好了。

    待在那儿,又要做什么呢?

    可是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无法待在原地。

    为什么?

    莫名的昏暗情绪蔓延,又是我无法解读的事情。

    山田禾子的声音空响在寂静的室内。比上午的声音更加催眠,我却不敢打瞌睡,尽量提起精神,仍是出了几次差错。

    禅院玲奈倒是乐在其中的样子,每次看到我出错挨罚,她便流露出少许幸灾乐祸的样子,禾子奇妙地纵容了这一失礼的举动,很难想象她会看漏连我都注意到的事情。

    一个世纪过后,午饭结束了。

    “那么,中午的教学到此为止,请两位牢记,接下来每一次用饭都要遵循刚刚的教导,按规矩行事。”禅院禾子鞠了很浅的一躬,离开房间。

    喂喂,不是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规范吗。

    我无语地看着刚刚还优雅端庄的禅院玲奈很快追上前面的人,亲昵地挽住对方的臂膀:“禾子姨妈,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是亲戚。

    不过她还真是拼命啊,有后门可以走,还那么认真。

    话说回来,禅院玲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看到我来似乎也很惊讶。

    还是说为了教学效果,礼仪课就是小班授课制,只不过原本是禅院玲奈一人独享vip教学,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个插班生占用资源,自然不爽。

    这东西爱谁学谁学吧,希望山田禾子多多关注上进的学生,让我自生自灭。

    我走回休息的地方,感觉身体前所未有地沉重。

    下午依旧是各种礼仪课,茶道、插花、熏香……这是要把我当贵族小姐培养吗,我快要被这一切搞糊涂了,光是普通的培养根本不需要这么繁琐的流程,怎么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况且禅院玲奈不是管事之女吗?为什么我们会在一处上课?

    种种疑问塞在心头,依然冗长的晚饭教学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向相关人士了解内情,只想赶快离开,禅院玲奈这次没有追着她姨妈,而是横在我面前。

    “喂,你之前为什么骗我?”

    骗她?我回忆着和她为数不多的交流,对欺骗这件事毫无印象。她却笃定我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狡诈之辈,不给我分辨的机会。

    “那个位置只会是我的!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她恶狠狠地说道,推了我一把就跑走了。

    我踉跄了一下,总归没有摔倒,她还是这么莫名其妙,明明施加恶意的是她,被抱怨人却是我。

    她还提到了“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吗?首先排除禅院家的继承人,所有的嫡系都死光了也轮不到我们,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么大费干戈地培养,总不能是要联姻吧。

    哈哈,我干笑两声。

    不要啊——那才是暗无天日永世不得翻身了,要我和什么封建少爷结婚还不如去死,没事,徒有其表的大人也是大人,真到那一步,活到成年那天就去死好了,妈妈会原谅我的。

    冷静一点,祥子,这又不是在演大河剧,一定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走向和子前辈平时会在的地方。

    一番寒暄后,我先向她问起山田禾子的事情,顺便提起奇怪的刺痛。

    “姐姐的确很严厉。”禅院和子放下手中的活儿,重重叹了口气,“她的术式没什么副作用,一般人受不了那疼劲儿就乖乖就范了,切不可和她当面硬来,她在禅院家担任教导多年,那手段可多着呢。”

    她像是心有余悸,对我叮嘱了又叮嘱,我一一应下。

    我自然不会和无法反抗的对象硬碰硬。

    ……姐姐吗?

    既然她们是姐妹,禅院玲奈是谁的女儿显而易见。

    “冒昧地问一下,和子前辈知道上次家主大人为什么要传唤我吗?”

    她摇摇头。

    看来从和子前辈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屋里。

    我躺在床上,这两天发生的巨变不断在我脑子里回旋,不知要将我搅向何方。

    明天,要早起。

    我闭上眼睛,又做起那个熟悉的梦,次数频繁到令人沉溺其中。

    依旧是炽热的环绕,窒息般的挤压感,我像熟悉自己般对这个梦感到亲切,同时又有一丝惧怕,每当这个梦出现,醒来后必然是冰冷的现实。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我惊惶醒来,泪水划过脸颊,没入空中。我摸了摸脸,没有任何刺痛感,再望向窗外,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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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松了口气,困意全然褪去。我起身洗了把脸,拉开衣橱,犹豫再三,还是穿上了之前的衣服。

    “回去。”

    比昨天更重的疼痛落在脸上,不再是转瞬即逝,痛意停留了很久。

    显然今天我也没有获得吃早饭的资格。

    我垂头丧气地回去,对付着我根本应付不来的衣带,回忆昨天侍女们是怎么让它们变得服服帖帖的,不知弄了多久,它们才勉强顺服地穿在了身上。

    天已经大亮,我匆匆赶到学堂,还是迟到了好一会儿。老师挥挥手让我进去,我顶住其他人的注视,小步快速走到座位上。

    中午,味同嚼蜡的时间。

    下午,度日如年的时间。

    晚上,无所事事的时间。

    这样过去数天,我全身都感到不自在起来,原以为没有什么生活是我无法适应的,我显然错估了自己。

    这天下午,山田禾子捧了一本书来。

    “今天你们要学习的是身为女子的本分。”

    原来是女德教学,我翻了个白眼,马上被敏锐地捕捉到。

    来吧来吧,我等待快要习惯的疼痛降临,出乎意料的没有出现。

    难道她并没有看到吗?

    “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男子天生便将女子踩在脚下,女子要作为承载男子行为的地面,一言一行皆要以男子为先。走路时,女子须走在男子三步之后……”

    三步?三步之内都够暗杀一个人了,我偷偷看了禅院玲奈一眼,她甚至在做笔记,真是了不得。

    “……用饭时,妻子须服侍丈夫为先,以满足丈夫的需求为自己的需求。”禅院禾子像唱诗般吟诵着。

    我昏昏欲睡,咒文一样的字眼在耳朵旁钻来钻去,试图进入脑子,徒增困意。

    好久没去见柿子婆婆了,她会不会以为我是新鲜劲儿过了,才不再找她?婆婆说大福也很好吃,下次要让我尝尝她新学的配方。

    大福……

    “禅院祥子!”

    呵斥声。

    我登时清醒,左顾右盼,弄清现状。禅院玲奈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

    “我看你对学习毫无敬畏之心,今天你就好好反省吧。”

    耶!放假咯——

    我装作很懊悔,准备深刻反省的样子退出室内,轻快地奔向厨房。

    “柿子婆婆!”

    柿子婆婆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亲切热情地招待了我,像魔法一般转出一碟漂亮的大福,晶莹的白霜如同雪粒撒在洁白的外壳上。

    一入口,比外皮更加柔软的是内馅,整体富有弹性却不会黏在牙上,一口之后,丰富的甜味终于涌上来,争先恐后地夺取味觉的注意,如此浓厚却完全不甜腻,可以不断气地吃十个。

    真是一块好大福,我满意地点点头。帮婆婆整理完厨具,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厨房。

    这几天最快乐的时光莫过如此,接下来几天,或许是我并没有在好好反省的事情暴露了,山田禾子变本加厉地监督我,哪怕是呼吸节奏错了,她似乎也能揪出来惩戒一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惩罚一次比一次重,疼痛感如同密不可漏的大网,我越来越难以喘息,每天回去倒头就睡,无力考虑任何多余的事情。

    逐渐地,我变得能自如跟上山田禾子的教导,疼痛的确是优秀的教学工具,每当我快要犯错,潜在的疼痛感会自动矫正我的行为。我熟练地扮演起另一个角色,一言一行皆符合她的标准,人的适应能力是多么强大。那个恭敬跪坐的人的确是我,可是她多么陌生,和这里是多么融入啊。

    禅院家的一切像是污浊的水,顺着身体的缝隙侵蚀入精神,结成一层新的外壳,密不透光,不见天日。

    我产生某种惶恐,无法欺骗自己只是在伪装,当我不再强烈地抗拒这里的一切,我就彻底适应了这里。

    真的还能离开吗?

    ……或许我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儿了。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我没有任何闲逛的意愿,径直回到牢笼般的屋子,快要走到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向这边靠近。

    麻木的知觉复苏,我停下脚步,观望着该不该一探究竟。

    正当我还在疑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踟蹰在原地时,口鼻被捂住,陌生粗糙的手覆住我的大半张脸,惊呼堵在半路。

    我拼命挣扎,巨大的束缚力将我紧紧裹在一个炽热到熟悉的温度里,我像是置身于三十斤棉花做成的厚实被子里,只在梦中出现的体感投射进现实,我渐渐松了力气,体力和理智同时流失,大脑晕乎乎的,快要迷失。

    “祥子,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