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叛逆
    我没再做那个梦,第二天甚至诸事不顺。

    我又睡过头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过头,我硬着头皮换好衣服赶过去,神色沉沉的山田禾子端坐在原处,不知等了多久。

    “……非常抱歉禾子老师。”

    最好的辩解就是不辩解,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理由都是狡辩,而且我的确只是睡过头了。

    “学堂你先不必去了,接下来你只有一门课要上。这些天,我原以为你懂些规矩了,想不到还是毫无样子,今天我要看到你改变的结果。”

    她重重站起身,眉目间是前所未见的严厉之色,我正忧心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已然离开,空留摸不着头脑的我在原地。

    “这是诸哉大人,他说希望看看你们的学习成果,”一个十来岁就满身肥胖的巨型小怪物坐在对面。

    禅院诸哉,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看山田禾子的态度,他是个有点来头的麻烦的对象。尽管非常不明显,连禅院玲奈都一副焦躁的模样。

    偏偏是今天。

    上午山田禾子的威胁又重放了一遍,这人估计是一时兴起,觉得没意思就会走了吧,我惴惴起来。

    刚开始,禅院诸哉只是安静地看着,的确是太过无聊,他大声地打了个响鼻,很是粗鲁,山田禾子熟视无睹,显然他不在管束的范围内。

    我只当他是个吵闹的看客,然而这看客不安于看台的位置,要参与到表演中来。

    “喂,禾子,你过来一下。”他丝毫没有尊敬的意思,随意招手,将山田禾子唤来。

    “诸哉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他重重咳了一声,示意禾子凑近些,随后耳语了什么。

    “我明白了,诸哉大人。”山田禾子的表情一变不变。

    “禅院祥子,诸哉大人希望看到你的学习成果,你就好好表现一番吧。”

    可恶,这肯定是山田禾子自己的意思,我和这个诸哉大人第一次见,他不可能凭白注意到我。

    然而我只能:“是,禾子老师。”

    山田禾子朝门口的侍女交代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侍女端着食盒进来。

    不是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吗?

    食物放在了禅院诸哉的面前。

    原来是他饿了。

    “祥子,你来服侍诸哉大人用饭。”

    是这个目的。

    一直以来,我做的是洗衣服的活计,平时很少遇到什么地位很高的人,即便见过家主,我依旧没什么实感,或许是时间还短,杂役与其象征着下人的身份,更像一份普通的工作,现在我的处境看似变化了,还不如当一个普通下人。接触到更多禅院家的人意味着我要看更多人的脸色,原来伺候衣服和伺候人相比差距这么大。

    山田禾子又重复了一遍,顾及别人在场,她只是言语催促道,身体一抖,未降临的疼痛感好似荡过一周。

    错觉,只是错觉。

    不知名的东西在身体里晃来晃去,酝酿了一圈,终于平息。

    我站起身,坐在他旁边,他嘿嘿一笑,又靠过来一些,状似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背像是蹭过一块滑腻的猪油,油腻腻的触感停在皮肤上久久不散。

    平息的东西重新翻滚起来。

    我按照之前的教学布置好便停下了。

    “就这样吗?”禅院诸哉明显失望起来,开始大吵大嚷,“这点事情侍女都能做,真不知道你们天天都在学什么,简直是在浪费禅院家的钱和资源。”

    “非常抱歉,诸哉大人,是我的教导不够周密,请问您还有什么需求吗?”山田禾子熟练地道歉,将头深深埋下,我鲜少见到她如此低眉顺眼的样子。难道这人来头很大吗?不,怎么看都不像,不过是地位差距的壁垒,无论平时多么风光,在主人家面前仍然是仆从。

    我为自己闪现的同情感到懊恼,显而易见,即将倒霉的人是我,在场的人可没有一位会对我施以同样的情感。

    禅院玲奈的脸难得平静,看来她对这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她只是单纯地放空着,没有看向任何人,真是优秀的室内装饰。

    “喂,难道吃饭还需要本大爷亲自动手吗?都在家里吃白饭了还想着偷懒,既然你教学不力,那就让我来教教她该侍奉吧?”

    “诸哉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她喂我。”终于不再掩饰,他毫无羞惭地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与生俱来的特权才能培养出的无耻。

    “我明白了,诸哉大人,事情会如您所愿的。”

    弦——绷紧。

    我久久没有动作,山田禾子暗暗催促,不再是错觉,密密麻麻的疼痛撕碎在弓弦之上,如同割肉一般。

    “快点啊。”他大声催促道。

    我勉力拿起筷子,在食物上捣来捣去,完全失去控制力,终于夹起一块什么东西。

    肥厚的鼻头油光闪闪,粗野的喘息声近在咫尺,呼吸重重喷到我的脸上。

    好臭。

    好恶心。

    好想逃跑。

    有如末日般,剧烈的风暴刮起,这次平息后,我的内心还能恢复如初吗?一次又一次的打磨,抹干净所有会和外界产生冲突的尖端,即便成为一片废土也不要紧,反正怎样都好,大人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

    真的怎样都好吗?

    “不想做的事情不做不就好,就是这么简单。”

    不,根本不是那么简单,每一次都很复杂,源源不断的不得不考虑的东西从各方各面冲进脑中,塞住一切思考的余力,只要照做就好,这不会牺牲任何东西。

    尖锐的声音爆开,我浑噩将筷子伸了过去。

    塞进去。

    好好地塞进去,不出一丝差错的……

    “禅院祥子!”一声暴呵,从山田禾子处传来。

    身边传来一阵痛叫,我方才恢复理智。禅院诸哉滑稽地捂着鼻子,筷子连同食物滚落在一旁,点点红腥洒落在地。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诸哉大人,这件事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山田禾子慌乱起身,语无伦次道,“玲奈,快去拿水和毛巾来!”

    场面混乱起来,安慰声、叫骂声、哀嚎声吵成一片。

    吵死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闹剧,风暴即将到来,我的内心却很安静。

    终于,她们重新控制住一切,开始对我的审判。

    “禅院祥子,还不快向诸哉大人道歉。”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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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歉他就会原谅我吗,况且我何错之有,不是按他说的,好好喂进去了吗?

    “普通的道歉我可不会放过这件事,最少,她要跪在我脚下求饶。”禅院诸哉还捂着鼻子哀叫,很卖力地表演着,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巨大伤害,却有精神盘算怎么折辱别人。

    我久久未动,山田禾子不耐烦了。

    前所未有的疼痛袭来,之前的教训如同春风般轻柔,我领悟到和子前辈的意思。然而惩罚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无论我认错与否。

    况且我不打算认错。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配合他们玩扮演大小姐的游戏,根本没人问过我的想法,我像是关在玻璃盒子里的一截木头,任他们予取予放,我控制不了盒子的盖子,只能旁观发生的一切,他们擅自决定好一切,来到这里的事也好,禁闭也好,教学也好,他们根本不在乎我顺不顺从,重要的是结果,反正他们有的是办法。是木头还是宝贝,我的价值取决于别人。

    反抗又有什么好处?为了我一文不值的自尊吗?

    当年母亲为了抚养我,时隔多年重新出去工作,我曾经看到她躲在厨房,在电话里是如何对别人低三下气,我装作无事发生回到房间,等她结束电话回来,继续用平时那种好听的声音和我说话。

    这是真正的生活,在大人的世界里尊严是换不来面包的,伪装和谎言才是重要的。

    既然如此,我现在又在做什么?

    疼痛继续加剧,突破一切限度,无论是人体的承载还是现实的计量,没有任何一种数据能将此量化。

    声带像是失去了控制,尽情释放着最大的音量,我在地上痛到滚来滚去,手臂狂乱挥舞着,不知该安抚哪里,因为每一块皮肤都肿痛到起了火一般,脂肪和肌肉马上要爆开流出,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它们维持原来的形状。

    “你认错吗?”山田禾子的声音模糊响起,我脑中出现的却是另一道声音,支撑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将我推向更加疼痛的境地。

    “我没错!我没错!”我狂叫道,痛楚让口水和眼泪淌了一地。

    什么是错误的,什么又是正确的。

    挣扎之中,妈妈送给我的白色发带散乱飘开,卷在我的脸上。

    如果妈妈还在,我还会有很多很多礼物。

    她绝不会让我遭受现在的一切。

    那一天,她说会永远在我的身边,这曾经是我的安慰,现在我希望那是谎言。

    不然她该多么心痛啊。

    我蜷缩着,想要将自己变得再小一点,

    禅院诸哉从未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似的,害怕受到我的波及,他起先躲到一边,眼睛一直兴奋地盯着这边,从我的丑态里汲取乐趣。

    疼痛让我无暇顾及那恶意,每一寸骨头一段段裂开,替我叫嚣着,哭喊着,而我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谁来救救我。

    不会有人来的。

    没有人会救我。

    或许是累了,山田禾子停下术式。

    “非常抱歉,诸哉大人,我一定会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请您给我一些时间。”禾子深深鞠躬,禅院诸哉哼了一声,状似大方地放过这件事。

    我如愿以偿地痛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