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天花板。
我在最初的小屋醒来。
疼痛如同固体记忆一截截压在骨头里,我按住抖个不停的手臂,不想待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随便哪个地方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然而,噩梦重演了,时间像是从未前进过,我又一次无法走出这间屋子,熟悉的屏障重新设下,即便现在知道这是名为“帐”的术式,我依旧拿它毫无办法。
看来这是新的惩罚手段,只是对我不再新鲜。
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我像是一滩粘液软在原地,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你认错吗?”
山田禾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懒得回答,任她的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
听不到我的回答,她冷笑一声,离开了。
早上,中午,晚上。
每天三次,山田禾子在门外问同样的问题,我照例不回答,认错就得道歉,我不想再见到那头肥猪,我厌烦这一切,只想远远躲开,她似乎笃定我坚持不了多久,并未施加其他的手段。
的确是简单方便的手段,如果没有之前的经历我肯定坚持不过两天,不,即便重复一次还是这么难熬,我昏沉地估算着这次又要几天,两天,三天……一周?也许更久。说不定她真的那么心狠,让我饿死在这儿。我甩开这个念头,明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而我甚至不清楚手中的底牌,任性地赌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好饿……
几乎忘却的火烧感扑了回来,像是从未消失。掌管思维的不只有大脑,任何散发着强烈存在的器官都可以主导思维。与时常传来灼烧感的腹部形成反差的是冰冷的四肢。
奇怪,之前有这么冷吗?
我将能找到的衣服盖在身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布料在要紧的时刻变成了无用的累赘,徒有重量,起不到什么取暖作用。最后,我推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衣物,蜷缩在被子里,想象夏天或者秋天还没有结束。
或许我不该任性。
这是远离大人范畴的东西,远离的就要舍弃。
更多的,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走向那个我讨厌的既定未来。为什么不甘心?我为何不甘?
现在我重新拥有了时间,我能想出原因了吗?
真的还有时间吗?
我紧紧闭住眼睛,裹紧每一丝缝隙,仿佛热气会从任何地方流走。
“咚咚。”几不可闻的敲门声响起。
山田禾子当然不会敲门,还会有谁来这儿?
不对。
我突然一颤。
会有敲门声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外面设了“帐”,除非它又一次无缘无故解除,否则门口根本不可能响起声音。
……不会是鬼吧。
我打了个哆嗦,安慰自己最多是咒灵,虽然咒灵和鬼差不多,好歹是可知的怪物。
“吱嘎——”
门打开了。
寒毛直竖,我大喊大叫起来,把手边的东西尽情扔了个遍。
“你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独特。”黑发绿眼的人影走了进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对,你怎么进来的?”我语无伦次地抛出两个问题。
禅院甚尔顺势将刚刚接住的枕头扔回床上:“来看看某个可怜虫有没有饿死。至于怎么进来的,我的咒缚在很多情况可方便的很。”
他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是一个印着鹤鸟图案的浅色包裹。
难道说……
我将手放到包袱上,解了好几次才解开布皮,露出一个深蓝色的方形便当盒。打开饭盒,熟悉的菜色盛在熟悉的器皿里,里面甚至有两个饭团,做工粗糙,明显不是出自柿子婆婆之手。
我飞快拿起其中一个,饭团顺着冰凉的手指塞入口中,米还带有余温。
柿子的味道。
喉咙一滚,眼泪顺流而下。
熟悉的气味唤醒过去的记忆,这段麻木的时间里,只要当听话的木偶便能安生度过每一天,那段平静的杂役生活好像从未发生过,直到这个便当盒的出现。
我边吃边掉眼泪,禅院甚尔难得没有说任何话,安静地看着我吃完便当。
“甚尔,谢谢你。”
道完谢,眼泪更是喷涌而出,源源不断的液体从眼眶流出,和突如其来的委屈之情一同决堤。
我不断重复着那几个贫瘠的字句,突然变成一个忘记怎么说话的人,他像是吓了一跳,试探性地拍了拍我的背。
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安慰别人。
然而这简陋的安抚却产生了巨大的效果,我再也无法承受一丁点重量,连身体本身都不堪负重,径直将处在崩溃边缘的身心埋在他的胸口。
让我逃避吧,让我躲藏吧,给我庇护吧。
解救我吧。
眼泪还在滚滚流出,额角的头发因泪水黏成一片,我尽情将哭的乱七八糟的脸深深藏在另一个人的怀中,他小心地按着我的肩膀,仿佛我是一个易碎品,大一点的声音都会震碎。轻柔的感觉一下又一下从肩膀传来,如同回到婴儿时期。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抱过我了。
我寻找母亲最后一次抱我的记忆,脑中却是一片遥远。
不去想明天,甚至不去想今天,我死死抱着眼前的躯体,宛如这成了我在世上唯一的舟船,我是溺水者,溺死我的大水同时是拯救我的船只,源源不断的热量从这安稳的避难之所中传来,消融末世的寒冷带来的恐惧。我投入其中,沉迷其中,迷失在醉人的汪洋里,身体似乎融化了,我像是从未拥有过人形,天生是海里的一簇水花,因为害怕顺着波浪冲到岸上消亡,紧紧抓住最后的木片。
原来这就是被人拥抱的感觉。
我恍然探究出梦中的真相,那真相又一闪而过,如同树中斑驳不可见的摇曳光影,暧昧地分隔着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天亮了。
好重……
我不满地推了推重力的来源,那重物似乎是个活物,拥有自己的意识,更重地挤压向我。
我睁开眼睛,对上另一双明显刚睁开的睡眼。
我猛地坐起身,搜索最后的记忆,不幸的是,记忆未曾丢失,一幕幕画面清晰闪现。
寒冷的空气袭来,我自暴自弃地钻回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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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谁抱着我哭睡着了啊。”清醒过来后,禅院甚尔不满道。
我假装没听到,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睡眠用安抚玩具有评级,那么禅院甚尔无疑是最顶级的存在,可惜他是个大活人,参与不了玩具的竞赛。
我不禁生出遗憾之情。
看了看天色,山田禾子很快就会来了,我不想让甚尔看到那有如审问犯人一般丢人的场面。我催促着他离开,他又抱怨了几句,还是走了。
昨晚放便当盒的地方空空如也,恍如一场幻梦,天亮就消失了。
房屋重新恢复静寂,桌椅沉默着,连风都没有光临。巨大的孤独感将我吞噬,我再也无法忍受先前的寂寞,忍不住对世界伸出触角,向唯一会回应我的同类汲取温暖。
“甚尔。”
乞求的话语掩在半路,消散在空气中,我小声重复着那两个短暂的音节,将自己埋入旁边残留的温度,寻求得不到的安慰。
如同准时播放的电视节目,在每晚的特定时间,甚尔会带着便当从天而降。
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我就像没有上发条的木偶,不需要任何活动,呆呆看着天花板,偶尔,对自由的渴望会冒头,直到他下一次到来。
难道是甚尔囚禁了我吗?
我突然这样想道。
甚尔是唯一进出自由的人,带着外面新鲜的空气,空留屋内的浑浊。
我时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即便他是个无惧于别人目光的人,在我这样的目光下也有些招架不住,躲闪了几回后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任我打量。
我们的交流反而停下了,没有人主动说话,沉默成为常态,我沉浸在安静的氛围,尽情捕捉着之前我忽视的种种细节。
除了绿色的眼睛和那道嘴角的伤疤,他本身就是个很显眼的存在,同初次见面相比,他的肌肉又隆起了不少,是我走在路上我绝不会靠近的对象,可是这个避之不及的对象正在我的屋子里安静地坐着,如同无法驯服的野狼短暂栖息。他对我的容忍度似乎格外的高,会尽情接住我的一切恶劣之处。
安稳的生活只要通过努力就可以得到,这是我先前的想法。
只要一直忍耐,按部就班地工作,同所有人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生活自然不会为难我。
忍耐,要忍耐到什么程度才是尽头。
是时间的长短,还是程度的深浅,如果是真正的大人,就能把握这种尺度了吧。
我之所以跌入现在的境地,难道是因为我耐心不够,缺乏顺从,所以受到了惩罚吗。
我将头埋在甚尔的怀里。
如果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一开始他还很僵硬,简直不知道如何跟别人肢体接触似的。
讨厌的话,就推开我。
觉得麻烦的话,就推开我。
他始终没有推开我,只是笨拙地适应我的姿势。
好温暖。
我又重重呼吸一口,希望温度除了肢体,还能通过空气,通过呼吸,通过各种途径传导。
在这个寒冷又漫长的冬天,我度过了许多温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