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祭典
    那天后,禅院直哉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除了少数杂务,我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好无聊……”我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换做是以前,我可以找柿子婆婆研究新料理,至于甚尔,他对料理并没有什么钻研热情,维持在现在的厨艺水准已经是天赋异禀。

    对于那天出现在冰箱的柿子酱,或许是我记忆出错了,的确是发生过摘柿子的事,尽管我怎么回想,对于甚尔说的事,我仍是毫无印象。

    况且之前从未见过它们。

    装着红色果酱的罐子时不时闪过眼前,我所做的只是不再打开冰箱的门。

    桌上有一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

    “咦,这是什么?”

    “啊,说起来最近有个祭典,就在附近来着。”

    祭典啊,这种祭典无非是人挤人,还是在夏天,肯定没什么意思。

    京都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祭典很多,有个别盛大的甚至会举办整整一个月,但我没有相关的记忆,或许不记事的时候去过。更多的记忆来自过去同学口中的讨论。听说会有很大的轿子和花车,整条街会挂满灯笼,夜晚各种小摊挤满路边,光是吃就可以吃到天亮。

    “要去吗?”甚尔问道。

    “要!”我的嘴先于脑子动作。

    耶,要去祭典喽!

    自从知道要出门,时间变得漫长。

    我甚至希望自己拥有切割时间的能力,跳掉不想过的时间,直接到期待的部分。

    请假遇到一点困难,想去祭典看热闹的人还不少,所幸这阵子不是忙碌期,顺利得到了假期。

    越临近那天,睡眠变得越不稳定,困扰我的不再是梦魇,而是失眠,明明没怎么感觉到亢奋,身体迟迟无法沉睡,春游综合征无怪乎此。

    呜呜呜,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祥子最近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柿子婆婆笑着问道。

    如果情绪能化作实体,我周围一定有花瓣源源不断飘出。

    “是呀,婆婆,我要去祭典了。”

    “哦呀,是八坂神社办的那个吧。”

    我点点头。

    “祥子要和谁一起去呀。”柿子婆婆徐徐喝了口茶。

    当然是和甚尔一起。

    我正要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我居然真的要和他一起出门玩了,还是如此正式的活动。

    柿子婆婆还在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吞吞吐吐道:“和甚…甚尔。”

    柿子婆婆拖出很长的一声:“这么说,那小子还没和你表白?”

    我“腾”地跳起来,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东西,最后狼狈地走掉了。

    喜欢是一种浅薄的情感。

    短暂的,易逝的,朝令夕改的。

    绽放时很美丽,消失后无影无踪。

    我害怕那种东西。

    建立在玻璃冰一样脆弱的东西上,它们一定具有相似的特性。

    在种种焦急的心态中,我期盼那天快点到来,又希望它不要到来。

    当天早上。

    我拉开寒酸的衣橱,里面当然没有任何时髦的东西,我照旧穿上平时的衣服。

    普普通通地出门了。

    一路上,我有某种做贼心虚的错乱感,仿佛出去游玩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因为一些杂务,我陆陆续续也有出门,只是不曾专门为了休闲出去。

    真的好吗?去那种奢侈的活动。

    我偷偷看向甚尔,他还是那副坦然的模样,既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忐忑,好像不是在去祭典的路上,而是平平常常走去吃饭或睡觉。

    可恶,只有我在七上八下,简直像个傻瓜。

    我本以为路上会遇到麻烦,像是迷路之类的,不可思议的是甚尔对外面似乎很熟悉,根本用不着我找路,顺利到达现场。

    直到抵达前,我还处于一种晕晕的状态,好像踩着梦里的棉花。不真实的感觉在看到人群后终结。

    好——多人。

    我登时后悔。

    上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密密麻麻的人点拥在一处,稀薄空气的同时加热了温度,简直形成了新的气候带。

    我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手臂又该贴在哪里。

    奇怪,人是怎么走路的?

    腿机械僵硬地迈动着,我看起来一定很可笑。

    周围投来若有似无的视线,像是一道又一道射线,人群变形扭曲,变成聚光灯的影子,发出怪不成声的音调。

    好难受。

    好恐怖。

    呼吸像是汗津津的绳子别扭地拧成一团,抛入暗无天日的深井。

    甚尔去哪儿了?

    我想要抬头,头却重重的,好像受到空气压制。

    手上传来熟悉的粗糙触感。

    我的手被甚尔牵住。

    他并不看向我,似乎在研究哪里能看到花车,很快找到一处地方。

    周围恢复热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聚集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总不会比咒灵更丑陋。

    我放松下来,等到花车到来。

    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声,不同大小的鼓声交替响成一片,游行开始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传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挡去绝大部分游行队伍,残缺的花车若隐若现,从人头上方略过。

    一定很好看。

    然而,我对那天的花车反倒没什么印象,只是时不时地看向他,看他一直盯着那些气派漂亮的花车,每出来一辆新的轿子,或者是发生什么有趣的表演,他就要喊我去看。耳边一直响起鼓声和铃铛声,以及人群的嘈杂。它们和断断续续的游行人群分离又融合,成为某样东西的陪衬。

    我所丢弃的那些奇怪的情感卷土重来,一直持续到夜晚。

    硕大的白色灯笼点映成淡黄的暖色,连缀式挂了一排又一排,几乎要到天上。小摊像是无穷无尽的方格块排成一列又一列。

    章鱼丸子抹茶刨冰鲷鱼烧糖葫芦糖画人。

    穿着漂亮浴衣的情侣有说有笑路过,领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子的年轻父母,还有手挽着手的中年姐妹团。

    套圈射靶勾水球捞金鱼的摊子在另一侧。

    像是漫画里的场景。

    我张大了嘴,拉拉甚尔的衣摆,他正看着我。

    我松了手,期期艾艾道:“可惜只能逛逛。”

    心里却并不怎么可惜。

    他想了想,居然摸出一个钱袋来,扔到我手上,我手忙脚乱地接住,愣神之间,只听旁边传来一声“抓小偷啊——”一道黑影擦身而过,还没捂热的钱袋已然不翼而飞。

    我的第一反应是好牛一小偷,业务如此娴熟高效。

    我下意识要去追。

    甚尔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还顺手扯住了我。

    “得去追吧。”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消化。

    “反正也是其他人身上的。”他说道。

    我“啊”了一声。

    这下不知道谁是小偷了。

    我原地抱头,已经预见他铁窗泪的未来。

    不行,不行啊。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演讲一番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骗你的。”他恶劣一笑,“在这儿等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淹没了他,我追了几步,没能跟上。

    事到如今追过去也找不到了吧,失主已经放弃,站在一边大口喘气。

    “真是倒霉。”他咕哝道,“那帮税金小偷见到真小偷就派不上一点用场。”

    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原地等得有点焦灼,远处的灯火模糊成星点,他正是消失在那个方向。

    人群声充斥在耳边,我又感到不自在起来,无论站在哪里,似乎都挡了别人的路。

    失主是个话多的人,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不断向我发起话题,我勉强回应了一些,大部分话语像空气擦耳而过。

    甚尔终于回来,小偷交给巡逻的安保人员,还从刚刚的失主那里得到了感谢金。

    钱不光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心情有点微妙。

    “那边售卖的桃铃,很灵验哦。”话多的失主临走时扔下这么一句,同时挤眉弄眼道。

    桃铃,那是什么东西?

    甚尔像是没听到那句,我只好放好钱袋,妥帖地收进怀里。

    不断穿过嬉闹的人流,路边的摊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没了那么大的引力。

    “甚尔刚刚抓住了小偷,好厉害。”我试探道,“逃走那么远,隔着人群还是抓住了。”

    他站定在原地,朝两边掐了掐我的脸。

    “干%……&什么?”我口齿不清道。

    “用不着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说,“不管你在想什么,我可不会为这种低级的赞美高兴。”

    原来如此,需要更高级的赞美。

    我沉思道。

    算了,以后再想吧,眼下重要的是享受祭典。

    一路沿着小摊,过于琳琅满目反倒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诱惑力大打折扣。

    “吃那个吧。”甚尔指了指一处卖牛肉串的,如今他对食物热衷了很多,偶尔还会对食物的味道做出点评。

    排队的人不少,老板工作效率很高,销量最好的肉串源源不断送出,几乎是一道小型流水线。

    滋滋冒油的牛肉烤串,号称是和牛肉制成,方方正正的肉片豪奢地穿在签子上,十分诱人。

    和牛啊,我只在广告里见过,原来在小摊上就能随便买到。

    吃了两块,我不禁陷入沉思。

    “你觉得怎么样?”

    甚尔手中只剩下一根签子,正被他拿来剔牙。

    他嫌弃地摇了摇头。

    第一摊就上当了,幸好因为价格昂贵,只买了一串。

    由于在食物这边出师不利,决定在另一头溜达溜达。

    #捞金鱼的场合

    “可恶,又破了。”我失望地看着破掉的糯米网。

    甚尔一连捞上三条。

    #水气球的场合

    “全都滑开了。”我呜咽出声。

    甚尔接连勾起好几个。

    #射击的场合

    “可恶,就差一个就能有奖品了。”我抱头大叫。

    甚尔抱着两个盖过他的巨大玩偶。

    最后我两手空空,甚尔则是抱着满堆的奖品。

    “不玩了!”

    “祥子真像个小……”甚尔话说到一半停下,真不像他的作风。

    “没关系。”我抽出他怀中一只红黄相间的风车,举起吹出一口气,他的脸庞从旋转的风车后透出,“我已经不会为那件事烦恼了。”

    他歪头看着我。

    祭典接近尾声,肚子里塞满乱七八糟的食物,非常满足。奖品一直抱着太碍事,最后几乎送了出去,甚尔本想卖给其他小孩,结果他们都不上当,我很想躲到一边,他一直拽着我,我只好看他实行骗小孩钱财还不断失败的丢脸举动。

    “祥子,快来看这个。”他拉着我,来到挂着许多面具的摊子前。

    红红绿绿的面具挂在网格上,临近收摊,摊主依旧很热情地吆喝着。

    我却在想柿子婆婆的那句话。

    事实上,今天一整天,那些话一直以各种形式萦绕在耳边,隔一阵子冒出,我几乎有点焦躁。

    难得的祭典,我不该再想决定好的事情。

    手里传来一阵拉力,甚尔戴着一张红色的天狗面具朝我说着什么,俊秀的脸庞半遮半露,和夸张的面具形成反差,旁边的灯火正映在上面,熠熠发亮。

    本该是滑稽的场面,我应该配合地笑出声。

    背后喧闹的声音变得模糊,鼓噪从胸腔中传来。

    五感随之变得模糊又清晰。

    不远处白底黑字的灯笼高高堆叠,直至天际。

    前面路过的小孩子的笑声和手中风车旋转的伶仃声清晰可闻。

    眼前突然冒出很久以前的画面,在柿树照拂的屋子里,窗外的蝉鸣一声一声,有夕阳穿过窗格洒下晶亮的树影,绿色的瓜皮连同红色的瓜瓤在案板上摇晃,清甜好闻。

    那些奇怪的举止,无法对视只能躲开的瞬间,莫名其妙的话语,不受控制的身体,突然有了解释,我一度放弃的解释。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大笑的同时把另一张面具扣过来,视线黑了下来,脸上覆上凉凉的面具,盖住面具下烫得要命的脸。

    手依旧牢牢地握着,变得汗津津。

    原来这就是喜欢,无法逃避的,将整个人燃烧殆尽依旧无法平息的存在。

    一颗不安的火种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