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为那是前几年的他,梦境变得清晰后,我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和现在的甚尔相比,梦中甚尔的轮廓和面容要更加成熟。
母亲说未来的时间会一并存在于我的梦境中,那么,我见到的是几年后的甚尔。
像是在窥探西洋镜,梦中世界的视野像是变形的曲面,时而扭曲,时而正常。
几年后的甚尔正在和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西装男说话。
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做预知梦,像是在看某种电视连续剧。预言是无解的,曾经我因为一个滑稽的预言困缚在禅院家,而那件事至今没有兑现,无人再提起,我的时间白白耗费在那里,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相信预言的代价。
预言是危险的。
梦并不会天天发生,见到未来甚尔的新鲜感很快褪去。我开始忧心忡忡。梦中的场景逐渐揭露出一个可怖的事实,命运纺织的丝线在此时露出狰狞的尖牙。
他始终孤身一人。
我看着他百无聊赖地度过每一天,和很多人打交道,可那些人大都没有脸孔,不会出现第二次。
他并不缺打发时间的东西,甚至很有规律。从西装男那里接任务,杀人,赚到钱,迅速花掉,过一段没钱的生活……如此周而复始,他依旧住在那栋房子里,在委托到来时他会讨价还价,仿佛嗜钱如命,到手后眨眼间便在赌场或马场输得一干二净,他既不储蓄,也不欠债,过着一种充满规律而自我放逐的生活。
对了,梦中他叫伏黑甚尔。
他组建了新的家庭,我原以为这是他尚且和这个世界留有联系的佐证,他只是定期扔笔钱过去,像是在尽某种义务。
至于为什么我不在了,答案显而易见。
我的健康已经消耗殆尽,原来它是件消耗品。
我不觉得在长期的酗酒、失眠、药物折磨下的身体还能长命百岁,只是我原以为还会有一些时间。
梦中的孤寂穿过现实的薄膜,现实生活中的甚尔每天忙来忙去,仿佛再小不过的事都是有意义的,可是几年后他会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我不想称之为堕落,又找不到更好的词语。
正当我以为那是已经是最糟糕不过的境况时,我看到了终局。
“这……是什么?”
血淋淋的空洞穿过他小半个身体,像是西瓜挖走一块,自然到诡异,消失得干脆利落。粘稠的血汩汩滴落,如同钟摆发出倒计时。
我忘记梦中无法发出声音,或者我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嘴无意义张大,手指伸在半空中,畏惧蜷缩。
真的触摸到了怎么办?
梦境徒然破碎,尖利的碎片捅入心脏,它还在跳动着吗?
我麻木地重复着那一幕,他死亡的那一幕,一次又一次重放着,企图找出虚假的佐证。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做起同一个梦,他的死亡周而复始重复在我眼前,巨大的空洞贯穿他的身体,将我的灵魂啃食殆尽。
终局,这就是一切了吗?
白天没有任何异样地度过,我知道这只是假象。
想要逃避,忘记看到的一切。
会大笑着抱住我的甚尔,不可能会变成那种样子。
为什么要一遍遍重演?
我开始憎恶梦境,憎恶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夺取我一切的世界。
体重迅速下降,即便吃下再多的食物,只能维持到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吐掉。
无法容纳任何新的东西,只剩下那个丑陋的梦。
纯黑的空间重新出现,依旧是灿如繁星的光点,大部分像是背景装饰的一部分,在我触摸不到的虚空之上。
不需要寻找,我直直看向象征那个事件的节点。
还给我。
还给我。
我不断吞下光团,企图磨消它的存在,我不需要操纵一切,只需要改变这一件事。
我的乞求从不会得到回应。像是冥顽不化的肿瘤,它始终碍眼地待在原处,我的梦境没有任何改变。
我甚至开始打听六眼的动向,不到一天就放弃,所有暗杀他的人都以失败告终,这条路行不通。
因为最近的异样,甚尔对待我更加仔细,像是对待一触即碎的玻璃人。
有时我甚至不耐烦起来,他的态度令我烦躁,我几乎要大喊大叫,我想扯住他的头发,抵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背弃诺言的人是你,变成那种样子的人是你,要离我而去的人是你。
是你啊。
这样很不讲道理,先抛弃他的人是我,我却无法忍受他的死亡,这算什么道理?
我以漫不经心的口吻提起将来的事,甚尔总是满口答应,说他才不会赌上性命去战斗。
“如果我不在了呢? ”
“嗯,那样的话,我就不归你管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神色沉沉道。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
我又一次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手指嵌进被子里,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也醒着。
我仍锲而不舍地和那光团搏斗,它似乎变得暗淡了一些,不,不是错觉。
从术式入手是对的,我终于松了口气,漫无止境的噩梦有了结束的前兆。
可是还不够,仅仅变得黯淡是不够的,为什么无法彻底消失?
因为我的力量不够,我从未摆脱弱小的阴霾。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没有时间了。
某天,我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看上去形同乞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只有飞虫围绕在他身边,像是腐烂的尸体,没有活人气。
一个老爷爷拉住我,让我不要靠近他,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警察都不能拿他怎么样,我向他多问了几句,得知他是最近才来这片区域的。
曾经狂热追求力量,受尽别人崇拜和追捧的野心家,如今成为避之如蝎的流浪汉,他流浪了几个月,恐怕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朝他道了谢,慢慢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直到远离人群。
我轻易拦下他,像是拦下一截轻飘飘的树皮。
蛮力无法使他就范,我并不打算来硬的,对于变成这种样子的人,生命已如草芥,没有任何意义。
“帮助我。”我低声道。
他耷拉着眼皮,像是没听到。
“有件事,关于母亲的事,或许你想要知道。”
光芒渐渐聚回他的眼睛,他仍是一言不发。
我快速将我需要的事情告诉他,眼下能快速让我增强术式的只有他,哪怕变数再大,我能求助的对象也只有他。
同那件事相比,和魔鬼做交易的风险不值一提。
“其实,那会儿你已经放弃了吧。”
母亲并不愿意复活,何况是通过那种方式。
复活一个人很容易,倘如一个人要放弃生命,是怎么样也拦不住的。
他受不了看到母亲再一次死亡的画面,连看到母亲的身体消亡的场景,都足以击溃他的意志。
他答应了。
帮助我的人不是他,而是母亲。
术式增幅后,我顺利吞下的那团原本怎么样也消除不了的光团。
噩梦停下了,我咽下不安,躁动暂时平息,潜藏的阴影钻入地面之下,我回到风平浪静的生活。
至于改变未来,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无法知晓。
和之前相比,腹部变大了很多,它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安静到我时常忘记它的存在。
直到盛夏,我才想起该给它起个名字。我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惊恐得发现肚皮凸起了一小块,像是某种异变的外星生物。
“动…动了!”
甚尔闻声而来,听完我的描述,确认我没有其他不适后,冷静道:“只是胎动,大概是四肢或者头部抵住了宫壁吧。”
天哪他看起来好专业。
我震惊地看着他老道地说出专有名词,后知后觉发现家中多了很多相关的书。
“甚尔,你想过要取个什么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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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惠……这个名字怎么样?”像是准备已久,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我念了两遍,觉得很好听,又问道:“如果是男孩子怎么办。”
甚尔像是拒绝思考这个可能性,完全没有给出第二个方案。
惠,恩惠。
上天的恩惠。
他原来这么期待这个孩子。
我原以为自己不会有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这一定是上天的礼物。
会赐予我这样美好礼物的上天,能不能再仁慈一回,改变他的不幸。
手掌盖在肚皮上,我想象着一个脆弱的心跳正在其中,像是温水一样不可思议的心情流淌而出。
“惠……惠!真是个好名字。”我用手指轻轻勾了勾甚尔的掌心,示意他摸一摸这孩子。
温柔的触感落在上面,我露出一个微笑。
惠出生在冬至这天。
东京下了大雪,道路封堵,救护车无法出车,甚尔将我一路抱到医院,医生惊讶于他是怎么在这种天气办到的。
“他就是办法很多啦。”我微微一笑。
然而好运到此为止。
最后的运气消耗殆尽,在惠离开我的身体后,反噬开始了。
或许是复数的生命无法计算代价,先前我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生产后,我陷入整日的昏睡,梦境再一次入侵现实。
不光是熟悉的人,连陌生人的事我也会一并梦到。
反倒让他保护了啊。
在难得清醒的时候,我摸了摸惠短短的黑发,皱巴巴的皮肤展开后,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有着和甚尔一样的绿色眼睛。
要是能看到他长大后的样子就好了。
手指渐渐无力,我再次阖上眼睛。
甚尔并不在家里。
自从我陷入无间断的长睡后,他时常外出,每次回来要么两手空空阴沉着脸,即便带回来东西,他依旧不高兴,因为它们并不能让我清醒更多时间。
“留在我身边吧。”我低声哀求道。
他不再一去许多天,但仍然有不在的时候。
我不再出言阻止,因为我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天,我的精神同外面的天气一样好。
我坐在二楼很大的阳台上,全身晒得暖洋洋的。
春天要到了吧。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醒来。
或许就这样死掉更好,沉睡会带给人无用的希望。
“无论你在想什么,别那么做。”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想要看清他的表情,雾蒙蒙的天光覆盖在我的眼膜上,徒留模糊的色块,于是我闭上眼睛,他的面孔清晰地倒映在我的脑海中。
“甚尔,那就再给我一个吻吧。”
冰凉的嘴唇印了上来。
比起甚尔的怀抱,他的吻总是更加炽热。
是我的感官一同消退了吗?
我一厢情愿改变的未来,真的改变了吗?
我听到沙漏里最后一捧沙子落下的声音。
言语即是诅咒。
无论我说出什么,都将束缚他的一生。
不需要更多告别,我在甚尔的心跳声中闭上了眼睛。
不会有更加幸福的人生了。
我本该这么想。
脸颊变得湿润,我本以为是自己流下了眼泪,可眼角是干的。
我蓦然睁开眼睛。
“没有咒力,我……没办法诅咒你。”他几乎是挤出这句话,“祥子,换你来诅咒我吧。”
我还有很多很多想要告诉你的话,很多很多想要和你一起完成的事情。
如果没有诅咒,你的人生会变得一无所有,那就让我诅咒你吧。
“不要扔下惠。”我断断续续道,“不要让他再经历我的命运。”
不要扔下一切,连同自我。
庇护他,也让他庇护你吧。
声音不知不觉消失了,我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