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起。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飞来的事物,她只觉腹中热流涌动,不知哪来的气力,抄起装糖糕的碟子向前掷去,双手交叠护住头部。
“叮。”
这一声清脆,如春日裂开的冰面,冰雪初消,不偏不倚挡住流光。
碟子掉在地上,玉色不满,作玉蝶四散。玉蝶从她手边飞过,双翅所及处红痕淡描,胭脂泪滴。
出招的角度刁钻诡异莫测,接招的反应极快见招拆招。不及反应,这惊鸿一幕却是已映在众人心头,勾得酥麻。
“好!”
不知谁人抚掌叫好,将人群从这大梦中唤醒。叫好声此起彼伏,围观者神情各异,面露激动之色唾沫横飞者有之,眼中一派狂热奋笔疾书者有之,面色凝重抽离人群者有之。
牧归从手臂的缝隙中悄悄窥探。还有趁机卖起瓜子的,悄悄将手向袖子里摸去的,惊疑不定的和懵懂恍惚的。
红衣少年和青衣少年停下手上的动作,齐齐向她看来。周围的发觉他们停下动作,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向牧归。
众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烧出个洞。牧归缓缓将手放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几位这是何意?”
声音淡淡的,带着丝沙哑,隐隐中黑云笼聚,凝聚起无名威势,翻滚间生出压迫感。牧归垂眸看着茶杯。杯里的茶早已饮尽,底下一点茶渣贴在壁上,她往里轻轻吹气。
少女着黑衣,容貌清丽未施粉黛,未梳发髻,浓雾般落在肩头垂于颈间,简简单单地坐着,却叫人移不开眼。
她端着茶杯轻抿,吹去茶沫,一举一动闲适安逸,不像是坐在桌椅板凳废墟中,倒似那福地洞天。她是出入云间的天女,饮下是千年一绽雪莲的叹息,举手投足都是高人风姿。
“她是谁?”
红衣少年面色不善,不满自己的风头被人夺去,转头向身边一人。那人仆从打扮,将袖中的手抽出,回道:“是市集那边摆摊的神棍。”
“呵,神棍。没你什么事,就在边上呆着。”少年嘴角一扯,下巴高抬,对她不屑一顾。
牧归听罢,转头问身后:“劳驾,他是谁?”
“他是澹台家的大公子!”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大喊道。
完全没听过真是抱歉。牧归心下嘀咕,面上不变。
“原来是大公子,失敬失敬。”牧归从善如流,话锋一转:“大公子高驾,不知小人做了什么惹到公子,可否告知?”
“你和这小子是一伙的?”澹台大少咬牙切齿怒目圆瞪,从背后又抽出一把剑来。
这都听到哪去了。
青衣的却是看了她一眼。牧归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人的脸。五官精致杏眼翘鼻,睫毛扑闪,眼睛明亮似剑光。她总觉得用星光来形容不太合适,本应呈现出柔和气质的脸,却让这双眼睛抢去光芒,无尽锋芒。
青衣流水般舞动,少年趁着他们混乱,从窗子翻出去了。
红衣少年见青衣的跑了,将牧归扔到一边,也从窗子追出去。好戏落幕,方才红衣少年询问的、像是仆从的男人上前,脸上的褶子里都写满歉意。
“方才惊扰到各位,澹台家会给各位奉上薄礼,还请见谅。”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镶银的小圆片。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像是扁平平安扣,银纹游走勾勒出奇特的纹样,下系红色丝绦,精致可爱。
这人将它递给牧归,正要抽回手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他中指微动,而后停下,悬在半空。
“少侠是觉得赔礼不妥吗?”
“收了您如此贵重的东西,咱家过意不去。正巧也没有旁的本事,不如给您看个手相,如何?”牧归直视他的眼睛,透过它探究他的内心。
目光碰撞,火光飞溅,二人各怀心思相对而笑,笑容却都是冷的。
“不必了,您满意就好。”男人眸光一动,将她手指掰开抽手后退,袖内暗自揉搓手腕。
男人一走,周围的一下子全围上来,指着桌上的平安扣啧啧称奇。
“这很有名吗?”牧归拿起平安扣问道。
“俺不知道,但是俺看那些坐轿子的都有,这还是金子包的,值钱。”
窃窃私语。贪婪的,揣测的,恶意的惊奇的,朝她席卷来。她在漩涡中心。
方才的打斗不过是小插曲,西京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茶馆里并不在意,店家亦不在意。男人离开不久,立即有小厮上前收拾换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是普通人,江湖上的恩怨是非与他们无关。
“那小子怎么敢惹大公子的,和世家对上可有苦头吃喽。”
“大公子说了些话,他受不住,使暗器将大公子茶杯打穿了。你瞧那边地上还有茶渍。”说话的声音文绉绉,好像对此事有些了解。
“那个青衣的小子呢?方才在这的。他身手不一般,莫非是华山那边的高手?”
“我好像见过他。瞧我这记性,想不起来了。”
“据说是城北温家的。”
“温家?你说那个?”
牧归将空茶杯一放,转身离去。茶馆内讨论热烈如火如荼,更无人在意她。
她沿着小道向前走去,绕过溪流,拐进小巷,蹲在一户人家窗下。
窗户内话音絮絮叨叨,这户人家似乎在进行一场关于未来前途的对话。
“你上哪去了?成日乱跑,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听声音是个妇人,语调平稳,尾音上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嗯嗯。”回答的声音颇为敷衍,应当是个年轻女子。
“女红做得如何了?书可熟读?乱跑也就罢了,若是让人家看了去,当心连媒人都不愿来。”
“嗯嗯。”从鼻腔发声,听着半死不活。
牧归憋笑,她一想到妇人对着一条翻着白眼瘫软的咸鱼进行劝导,那鱼嘴巴还一开一合就觉得有趣。
“可曾知道城南那算命的?若是再这般,你日后也只能在那摆摊算命,给人看笑话!”妇人怒了,指关节猛叩桌子哒哒作响。
牧归笑不出了,她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左脸。
这老妇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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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她想听的啊。那她当初费尽心血编词造句算什么,算词汇表中加上的“牧归劝诫——白费劲”吗?
“嗯嗯,嗯嗯,嗯嗯嗯。”
脚步声远去,妇人似乎放弃了劝导,咕哝着“造了什么孽”离了窗台。
“吱呀——”
窗子被打开,牧归头顶被投下一片阴影。阴影闪动极快,落在地面化作一名少女,钗环罗裙,头上发饰繁复,钗子、笄、步摇、簪子八方环绕,姑娘的后脑勺成了插花用的海绵。她顶着一头乱七八糟,背对牧归不知在想什么。
“旧闻姑娘大名,而今日来时观星位相合,乃大吉。这不,又碰上姑娘了。”
姑娘乍一听身后声响,哆嗦一下,款款转身。她额前点上一颗血红的朱砂,面上抹了珍珠粉,眼角处涂抹胭脂。她对牧归施礼,柔美又不乏大方。
“您莫要说笑,我们此前从未见过。”
牧归暗自松一口气,还好她没用“奴家”,否则必然起一身鸡皮疙瘩。
“澹台家的小子说了什么,让姑娘如此生气?以至于大打出手,区区不才本人差点折在那了。”牧归装作心碎,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摸着脸颊,垂眉低眸,如被风雨摧残心伤的花蕾。
“...您莫要说笑。”姑娘盯着她加大声音,手却不自觉背在身后。
“那就当我说笑吧。”牧归得了想要的答案,也不戳穿她,对姑娘笑得灿烂。
“来时掐指一算,您日后将作鲲鹏,扶摇直上。然鲤鱼化龙终需磨难,千锤百炼后可腾飞,上天。”
牧归指天,然而她忘了自己还蹲在窗子下,手指一下子撞上台子疼得发紧。她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面目狰狞,五官拧作一块。
下次还是该站起来再说,姑娘还没飞升她痛得就要左脚踩面具人右脚踏元回螺旋上天。
不对,要是能踩的话……牧归揣摩,用处不大但是解恨,她越想越觉得美妙。
“您可否想离家闯荡一番呢?”
姑娘静默,目光审视,从牧归凌乱的头发一直打量到鸭子蹲的脚。
“您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哪不同?本人比您想得更疯吗。”
话音未落,牧归只觉左右风声渐明,有什么破空而来。身上汗毛倒竖寒意遍起,叫嚣着让她逃跑。
一缕发丝,被风割落飘在空中。牧归伸手去接,浅笑道:“虽然我很想说自己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由不得我了。”
“您真有趣。”
姑娘的手拢在袖子里。她方才出手与茶馆上不同,手法更妙,动作更隐晦,毫无痕迹。
两枚梅花镖划破空气,钉在她头两侧的墙上,光是劲风就能割落她的头发。她知道这是姑娘给她的警示。
她的实力比红衣少年的来得高。
“当然,我就在市集那边,您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
“单干总是累的,就好像拿半人份做着八人份的活,这事情不是人能做的。所以您如果需要,或许我能帮上您的忙。”
“您,意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