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鲛人学院的夜晚寂静如旧,秦莫坐在讲台台阶上,钟延靠在门边,吴瑧坐定到半夜,清醒得不得了,百无聊赖地拿了根粉笔画画。

    思绪根本不在画上,无意识地乱涂,但是当昏淡月光照出倒在上面的人影,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画了条蛇。

    额……

    “吴姑娘不怕蛇?”长长的人影俯身,好奇地问。

    “可能跟鲛人接触多了,”吴瑧曲指摩挲鼻头,“画着玩儿的。”

    她刷刷刷给那条歪着头的小蛇打了个马赛克,顺手把粉笔抛回讲台。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秦莫用下巴隔空戳戳半死不活的那位。

    吴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纠结承认还是否认,钟延倒是先开口了,只不过眼睛仍然闭着,好像抬眼皮比他化原身还要费劲。

    “知道。”

    “成,”秦莫一副那就不用避开说话的轻松样,抖抖青衫,坐在一张课桌上。“如今离你回家只差一步之遥。”

    吴瑧内心咯噔一声,钟延可不是这个说法。

    她试探问道:“我以为找全镜灵就好了,还差什么吗?”

    秦莫:“碎灵虽全,但神镜破损,得先把镜角和镜子黏合在一起,待它完全修复,再想法子把镜灵从你灵识中分离出来,完事。”

    “额,道君。”你管这叫一步之遥?

    听上去跟搭幼稚园积木一样轻松。

    “私下喊名字,成天被人喊道君,打耳。”

    吴瑧拭汗,“秦,额,莫。”怪怪的。“你为什么帮我们?隐瞒不同于苍崇镜的神镜存在,还要帮我回家?”

    “这个嘛——”秦莫大半张脸隐在浓墨的夜色中,昏淡月色下,身下的那张课桌像龟类坐骑,格外小巧。

    相当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玩世不恭的神色,“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准以后我也有求你们的时候。”

    不想说就不想说,相比之下,他还愿意找个理由搪塞,换成钟延多半扔一句“不说”。

    钟延:“你很闲吗?”

    吴瑧:“……”又来了又来了。

    “我说过助姑娘渡到七重超脱境,便不会食言,可姑娘这般不思进取,金某实在难办。”钟延语重心长道。

    吴瑧呵呵:演上瘾了还,还超脱境,梦里说的吧。

    “知道了,金道友教训的是。”她很受教回道。

    秦莫本就弯曲的长腿轻一点便落地,“这可有些难办,吴瑧可不是散仙的身份,自入造物司坊,她这位幕僚还未露过脸,明日总要去认个脸熟。”

    吴瑧:“是啊是啊。”

    秦莫斜去一眼:“何况她已通灵根,造物司坊职闲时间多,可以另外拜个师父修道。”

    吴瑧没过脑回了句“没错没错”。

    脑袋一僵,“不对不对。”

    凭他帝君神女的,跟谁能有神魂相合的进益来的快啊。

    “太慢。”钟延闷咳两声,“我报完恩还要忙自己修炼,按寻常那套修法,以她的资质,十年内都未必能渡一个劫。”

    “哦?这么说来,金兄有法子让她十年内修到七重境?秦莫不才,百年才升一境,难不成你们……”

    吴瑧还在等他说下面的话,钟延危言正色道:“我与吴姑娘君子之交,清白守矩,秦道君大可命人查验她元阴。如此信口雌黄,没的玷污人清誉。”

    “等等,”吴瑧端了个大大的问号,“怎么还跟清白扯上关系了?”

    一句话给秦莫问的好笑,“玩笑开过头了,抱歉。再说,她这反应,情树还在芽期吧。”

    “啊?”

    没人理她。

    吴瑧看钟延好些了,拿出鲛人泪,“这东西拿来干嘛用,怎么处理?”

    秦莫又笑了,“作用不详,怎么?想充公我也不拦着。”

    吴瑧思索片刻,默默放回珍宝袋,“不充。”

    过了几分钟,刚坐好入定,灵识被钟延拽到识海。

    今天识海里多了三十片带字的玉简,跟斗法有关。

    从近身到远攻,身形变化与纵令咒法如何配合,皆有人画,但是斗法过程没演示。

    钟延让他把这些全记住,明日再实战。

    还说考虑到她身体不好,白日在龙殿山庄讨营生,晚上回家了修炼到丑时初刻。

    吴瑧一算时间,尘世上班九九六,换了个赛道,好家伙,六零一!

    但一想到被物合追杀时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助感,她咬牙下决心,不就是六零一嘛,老子拼了!!

    *

    翌日,日上三竿,龙殿山庄各处弟子早练了三四个时辰的早功,造物司坊内唯有苏大叶和几个老师傅埋头苦锤。

    “叮——梆!”

    “嘶——”

    锤下的弓梢反复锻打成型,放入水中冷却,旁边的徒弟看得十分捧场,眼皮和脖子随锤起落。

    “当——”开眼,挺脖。

    然后闭眼,点头。

    “当——”开眼,挺脖……

    吴瑧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她一直以为满宗派的剑器灵宝不说全部,至少一半要自产自供吧,造物司坊应当是个很热闹的部门,实事上,萧条得出人意料。

    怪不得一路过来,像从市中心辗转到郊区钢铁厂。

    一大早,钟延跟秦莫告别,说要找个地方好好养身体。

    自古窗外多妖孽,他也找了这么个风水宝地,等秦莫去跟苍梧碰面,他从教室窗台跃回来,钻进吴瑧的心口。

    之后载吴瑧来龙殿山庄的倒不是秦莫,余庆带吴瑧御剑飞出雾瘴,过层峦群山飞往禁区更深处。

    尚行市像八卦图,半边平地半边林地,古时候更夸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称号。

    东部山矮林稀,搞大开发的那些年,通通夷为平地。西部虽然通了车,也有零星村落,但保留了绝大多数的原始风貌。

    龙殿山庄隐在深山阔地处,余庆介绍,苍崇主殿在五百里外的苍崇山上,拟寒帝君在那儿闭关。

    自两年前各主掌迁居,山庄便大修一番,有原来的十数倍大。

    其余各境主掌据个人喜好在六行洲各处安置,有事便到山庄碰面。

    山庄主殿在峰顶,与主殿一条线,沿坡往下依次是道法堂、修炼广场、迎宾楼,东面主建藏书阁、弟子院、厢院,西面有药师殿、器殿、藏兵阁,靠近主殿的西北方有一处茶轩楼。

    为方便弟子修炼、除最大的修炼广场,东西各有操练场,除主路外,各殿一应由水榭、小涧、各式树丛杂隔,只有厢院砌了院墙。

    山庄还有条西北——东南流向的长河,名“岫澄”,于茶轩前汇聚成湖,名“鹭羽”。

    余庆说得头头是道,掩不住骄傲,不过比他自报家门还差些味道。

    到得山庄,还没进迎宾楼,吴瑧便由余庆领着往左面墙外的石子路拐,经过庄内角楼和岫澄河,沿药师殿一路西行,最后北拐,在西门边看见器殿。

    造物司坊在器殿背后,一座小殿里。

    “去看看,来了个生人。”苏大叶嗓音沙沙的。

    看到来人是个白乎乎的小仙子,跟在余庆后面,大抵猜到她的身份。

    打铁声多停了几息,徒弟像挣断弦的风筝,垂眸遨游去了。

    苏大叶一脚踢翻他身下的矮凳,徒弟反应倒快,趴地掉大牙之前,小腿一扫站了起来。

    “去跟余仙君和那位神龙谷来的仙子说宽限几日,琉晶夺天弓还要两日。”

    “是,是师父。”徒弟抱着手蹑步跑到门口,点头躬身传达了苏大叶的话。

    余庆将人领到他面前,恭敬作揖,说道:“苏师父安,神龙谷的弓不急,这位是此前与您提过的吴瑧散仙,今日奉师父之命,特带来认门。”

    “哦,放那儿吧。”

    吴瑧:“?”

    “那个,师父是说,留下吧。平日里外头东西送来,师父说顺嘴了。”徒弟笑嘻嘻道。

    说完又对吴瑧道:“这位便是新来的师妹吧,太好了,等你入门,我就不是老幺了。”

    他笑得很纯真甚至有点憨,吴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陪笑。

    “放屁,”苏大叶啐了一口,“老老实实在你幺位嵌着,人家可是道君塞来的幕僚,哪轮得到你喊师妹,连我都要喊声师姐。”

    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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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大叶一锤一淬,通红的弯铁仿佛长了嘴巴大骂。

    呸,关系户,啊呸,破关系户。

    余庆使了个眼色,表示看我的。

    吴瑧理解是这么个意思,但他笔挺站了好一会儿后,还在静静欣赏锻打的场面。

    苏大叶好像忍了好几口气,最终没忍住。

    “老苏我是个粗人,这位姑娘雪肤目澈,笑颜浅浅,来造物司坊岂不辜负。你说这年头也不知怎了,主掌们原都是清心寡欲的,如今竟生出那些不成统的小门小派做法,这里团几人,那头把别人座下弟子硬拉走。我原以为道君例外些,想不到——哼。”

    “梆!”苏大叶紧绷面庞,又敲下一记,夹着的弯铁才淬了一半,径直走过吴瑧和余庆面前,把刚打的铁丢进烂铁堆里。“手艺生疏了,尽造些废物。”

    吴瑧有点尴尬,她从进来起只喊了声好,余的就听这位打铁大师嘚吧嘚,嘚吧嘚。

    转头看余庆:要么我走?

    “宴儿,愣着干嘛?还不把人好生往弟子院领啊!”

    徒弟仍旧笑嘻嘻的样,“好嘞!师父。”

    余庆抬手拦住他,“苏师父有心了,吴散仙不住弟子院,她原是尘世来的,六行洲有房,家中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特得批每日可回家去敬香。”

    苏大叶蹲下洗手,头都没抬,“嚯,还是个破例跑堂的。今日认过便熟了,就这样吧。”

    于是吴瑧被这番阴阳怪气请了出去。

    到器殿外,她忍不住问:“余仙君啊,你给我使眼色,就是让我乖乖听训滚出来啊。”

    余庆神秘一笑,“哪能啊!师父说了,先抑后扬才显你学识斐然。苏师父的脾气就这样,他为帝君在他手底下调了个八重境大徒弟去苍崇山气着呢。别急,明日再来说不准有转机。”

    吴瑧本以为这种情况她可以不用来了,内心默默念了三遍三百灵石。

    第二天,她早早到了,坐着看人打了一天铁,并没出现余庆说的转机。

    她盘算一天了,找秦莫说说看,这个幕僚也不是非当不可。

    直到天快擦黑,王宴大约看吴瑧实在无聊,坐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尬聊。

    说了几句,见吴瑧不大想搭理,他说:“吴散仙莫怪,师父这几天为如何制作琉晶夺天弓的弓梢发愁呢。”

    吴瑧下意识问:“弓梢主要勾住弓弦,一般不多用木制吗?或用灵兽角,怎的会用上玄铁?”

    苏大叶锻打的玄铁与秦莫凤缕扇中的上古避尘玄铁不同,硬度和品质不在一个水平。

    “你还没入门,有所不知。”王宴摸着下巴,事实上那儿只有几根刚冒头的胡须。

    “弦与箭适配,梢与弦适配,这把琉晶夺天弓用那韧性无与伦比的千年傀线制作,必得配极致坚硬之物。”

    吴瑧认真思索,道:“万年玄铁虽比不得避尘玄铁和上古玄铁,但也算稀有物了,世上少有硬度胜过它的了,那千年傀线得多有韧劲啊。”

    联想王宴说的名称,她很快察觉出问题,“不是万年玄铁硬度的问题,而是它没法跟弓臂的琉晶衔接。”

    王宴的翘唇几欲张合,最后道:“说说看。”

    吴瑧说的起劲,没注意殿内某个位置的锻造锤停了下来。

    “这弓若是普通人用一点问题没有,但凡换成灵力强盛的,琉晶性寒,万年玄铁性热,若生死对局,两相作用易遭反噬吧。”

    说完她才发现苏大叶沉沉盯着自己,只好回敬了个硬笑。

    “那你说这种情况如何处理?”他声如洪钟,引得殿内其他老师傅纷纷侧目。

    吴瑧刚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走到废铁堆旁,拾起一把细细观察。

    苏大叶跟她的思路是一致的,多造一段介于中性或本身不含属性的材料衔接——

    失败了。

    但很快她找出问题症结所在,“恕晚辈直言,地下千里的黑金石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东西虽不属五行,亦无寒热之说,但它极难与其他材料相融,晚辈孤陋寡闻,目前还未得见什么东西能与它铸在一起。”

    “不如试试极地玄石,色泽也相称。”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