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湖的那边慢慢延伸,湖面的星空始在她眼中闪烁。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夜风吹拂山冈,他搂着她的肩,二人沉浸于这份陪伴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夜风越发冷凉,好似无人看得见,便肆意随心吹刮。入夜的坡顶有些冷了,她拢了拢衣衫,问:“李焉识,咱们……就这样干坐着吗?”
李焉识略侧过脸,看向她被月光照亮的面庞:“懂了,做着。”
他横抱起她,踏着月光归去。唯闻得湖面飞鸟扑簌翅膀,阵阵颤动。
他一步步稳而扎实地沿着土坡朝下行去。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前,嘟囔着:“我自己能走。”
“你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路,还是老实抱着我吧。当心沿着山坡摔下去,滚了一身泥,今晚就得在水里了。”
她面红耳赤,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脖颈,听着他平缓的心跳,耳畔渐渐传来湖面起伏的水声。
“不是回房吗?”她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来向,一片黢黑,柔软的湖浪吞吐着浅滩。
“厢房太老,太破,隔音太差。”他说。
“可是湖水会很冷……也不卫生。”她反驳。
他停了脚步,怔住了:“想什么呢你?”
她平稳落了地,借着月光,眼前是那片芦苇荡。
他牵着她的手,拨开芦苇荡,一步一步朝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她心里就忐忑一分,这芦苇荡也没比水里干净到哪儿去吧。李焉识如今怎么剑走偏锋,喜欢搞这些个调调。
拨开一片,又一片,他的船出现在眼前。
他松了枯树桩上捆着的麻绳,将泊船拉近了些,小心翼翼将她扶上了船。
她撩起船帘,坐进船舱里,船舱里黑洞洞的,她摸到草席上铺得平整的软和和褥子,想了想,脱了方才在岸边登船时沾湿的鞋袜,与剑一齐搁在外头,往褥子上一躺,便傻笑两声,捂着脸打着滚,心哐哐乱跳。
咚的一声,船身剧烈摇晃,船尾传来巨响,她身子随着船身向后一倾,扶着褥子稳住,掀起船帘一看,一块巨石落在船尾,将船头微微翘起,李焉识还在岸沿拍着手,喘着气儿。
她大惊失色:“你也是扫雪人?”
他先是一愣,然后是扶着腰大笑出声,笑得腰都酸了才止住:“是啊,把船凿沉了,我带着你的尸首去领五千两。”
他说着,足尖一点,越过船篷,立至船头,拿起竹蒿全力一撑,船便晃悠悠朝着湖心拨水而去。
她掀开帘子,提起衣裙光着脚踏了出去,站在他身畔。船身晃悠一会儿便归稳,她侧过脑袋看了看船舷,此刻船头船尾吃水正大致相当,才明白他的用意。
“今晚月色很好,你也很美。若不能并坐身侧,实在可惜。”他转过脸来,凝望着她。
“我有些时候总会在想,你我正如这一叶轻舟,并肩而立便如履薄冰有倾覆之险,只有站在两端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可是李焉识总会有法子的,对吧?”
“是,只要你愿意,李焉识没有法子也会有。”
摇橹拍打水面,夜色之中一乘乌舟自水面滑向浩渺雾中。
她坐在船头的马扎上,撩起裙摆,脚垂着一点一点踢着冷凉的湖水,溅起透明的水花。
“坐稳了,当心摔下去。”他摇橹,看着她青色衣衫的背影提醒道。
一川夜月光流渚,人生难得自在眠。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雾轻风缓,八方岛影也渐黯去。
他松了桨,站在她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不等她发问,他便答了她的疑惑:“船是自由的,漂去哪里都好,你也是自由的,江湖任你漂泊,只要许我跟随就好。”
她转过头来一笑,问道:“我是想问你方才在吃什么,我听见瓷瓶里药丸晃动的声音了。”
“呃……是……治脑袋的药。乔玉书说,要坚持服用,否则会出人命的。”他有些尴尬,原以为足够轻手轻脚,没想到还是叫她发现了,好在并未起疑。
她的脸庞轻蹭了蹭他粗糙的手掌,收回在湖里濯洗得湿漉漉的双足,踏回船上,正欲低头进舱:“回去吧,雾气太湿了。”
“就在这儿。”他拉住她的手腕,就势揽入怀里。
“会叫人瞧见的。”她的脑袋往他衣襟里钻,拼命摇头。
“你都说了雾气湿重,又未点渔灯,哪里瞧得见你我?”
“可这样是不是太……”她想说“狂野”“狂悖”“狂徒”,可脑子里始终找不出个合适的词。
“我想清清楚楚地看见你,想你也清清楚楚地看见我,别辜负月色。”他的声音轻而缓,就像雾一样柔和湿润。衣带也不知何时抽开,缓缓坠落,黑白堆叠。
“不是梦,真好。”
她躺倒,看清辉朗朗,看渐盈月被他的脸挡住,看他的发丝微微泛光,看他的脸,他的眉眼。
月光投下他身躯的轮廓,在她的身上勾勒。他直起身子避开影子的遮挡,清清楚楚地看她。
她不过是和月光一般皎洁。
他看她身躯又添几多新伤,看她肌肉的轮廓依旧流畅,柔韧有力。
刚柔并济,他看得出神。
看得她因清冷月色而更添雪白的身躯,脸上都微微发红,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索性捂上了眼睛。
他拿开了她两只手,按在她身下垫着的衣裳上。
“看我。”他说。
“不看。”她紧闭着眼睛,慌张地摇头。
“又不是没看过,怕什么?”
“没看过那个。难看。”
“有点贪心啊,又要好用,又要好看。”
他顿了顿。
“再说了,哪里难看了!”
他垂下脸轻碰了碰她凉凉的唇,被夜风吹冷的身躯贴着身躯,顷刻便温热起来。
像火舌舔舐干草,一触即燃。
“我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走了以后,我想见你,只能在梦里。我想喝尽天下的烈酒,把自己灌醉。可你让我做将军,只能清醒,不可沉沦。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恶人?即便走了,还是折磨着我。”他来回蹭着她的唇。
他想,这张红润润的小嘴很是恶毒,能说爱他,也能说玩够了伤害他,还说得那么真,太不知天高地厚,得好好治一治。
她搂着他的脖颈,甜甜一笑:“不走,你拿鞭子抽我,我也不走了。”
“嘶……”他皱起眉来,“在你眼里,李焉识恐怕是个滥用鞭刑的酷吏吧?”
“不是吗?”
她轻轻地答再没有说话,只是搂着久违的身躯,静静地,在雾气沆砀中任夜风轻抚。
归舟顺水,于湖面缓缓破开行道。过后,揉平层层堆叠涟漪,平滑如砥。
自如夜行。
夜风渐渐吹得粗犷,舟身来回摇晃,与水面相激,透明的水花四处飞溅,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泛出晶莹的白光。
噔的一震,船身靠停了,耳畔传来植物挤压的脆响,瞬间清香弥漫。
沉浸之中,她吓了一跳,慌睁开眼睛,眼前被船撞开的高高低低莲叶浓绿如墨。
“是……误入藕花深处了。”他说。
“莲子都老了,哪儿来的藕花?”她问。
他看她不解风情的模样,抬手折了几枝:“要吃莲子吗?”
“不吃,再折几枝荷叶,拿回去一道插瓶吧。”她接过一枝凑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脸醉意,很是喜欢。
“那我尝尝。”
拨动摇橹,掉转船头,朝着黑沉沉夜色的白茫茫一片云雾中漫无目的而去。
她深深浅浅的呼吸格外醉人,听着船帘上挂着的红木牌撞击竹篾船帘的铃铃脆响,面红耳热,推搡着他的脑袋,推不开。
她想骂他是个混蛋,却越发没有劲儿,她想,中了软骨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混混沌沌地想,他大概是她唯一会中的毒吧,乱人心智,更失了理智。自打认识以来,他的身上有好多她圆不上的故事,她却不想深思。
像被毒蜂蛰中,好痛,眼前迷乱,脑子更是不清醒,伤口发红发肿,毒素刺激神经,像烟花炸开,像电流走遍奇经八脉,却很快活,只想被蛰死了算完。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她看见了凌云山脚下那片肆意生长的棕色野棉花田。
她没有告诉他,她被绝云派驱逐的原因是,因着裘夫人被放的缘故,她偷溜进绝云派的密阁查档,看见了一本尘封的旧版弟子名册之上,李焉识三个字赫然在列。她拿着名册去质问龙钟月,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涟漪。
再然后,便被勒令人与此剑再不得踏入绝云派半步。
名册上,李焉识的师兄只有两位,隐,赵清越,皆亡故于十六年前。倘若他没有欺骗自己,那么这二者之间有一位是他的岳父。
她记起萧影酒醉时常呼唤赵清越的姓名,心底有了个可怕的猜测:倘若未死的隐便是萧影,那么赵清越便是李焉识定下娃娃亲的岳父,赵清越的女儿便是他的“小hama”,他的亡妻,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忘了姑娘。
一一对应。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巧合,身世相关,且偏就与自己容貌相似?
可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明月宴上,她不仅仅是要逼那第九人与萧影,龙钟月对质。
还有他,李焉识。
她没有骗他,她选择将这些疑惑埋了起来。明月宴后,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会随他回去,做他的妻。
她只要一个真相。
倘若她不是忘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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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罢了。倘若她是,那李焉识究竟隐忍了多少的爱,才肯再接受她?
无论如何,她想,都不是他的错。她答应过,要陪着他挣脱夙命怪圈的束缚。
一滴水坠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她睁开眼睛,擦了擦:“下雨了?”
“你……怎么掉眼泪了?”
他松了摁着她肩头的手,用手臂擦去另一颗将坠不坠的泪珠,有些闪躲,鼻息里带着潮湿。
“骗子!”
他觉着怎样说,说什么都啰嗦,愤愤地加紧报复了大半晌后,才欲言又止,概括成这满载怨念的两个字。
“啊?”她心中一惊,不明所以,却没空发出其余的音节。
“骗子!”
“骗子!”
“小骗子!”
报复得情真意切,报复得上了头。
他很想只闭上眼睛拥抱着她,体会今夜的美好。可一闭上,眼前便是三月前分离时的那扇紧闭的门。他原以为里头温暖,外头凄冷。没想到里头和外头是一般的苦痛。
他怨恨她独自承受,却更心疼她独自承受。可无论是怨恨还是心疼,现下做的事都是没错的。
她白白浪费了可以与自己相守的三个月,这是报复,也是补偿。
“罢了,不欺负你了。”
漏了一瞬的呼吸,唇默契地交叠合上,将解脱互相堵回成呜咽。
看着眼前模糊的,重重叠叠的,白花花,亮堂堂的月,她长舒了口气,戳戳他埋进自己脖颈的脑袋,和因生着气颤动的背脊:
“我又骗你什么了?”
他枕在她的心口摇了摇头,依旧埋怨:“你若再骗我,我不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你,放过你了!”
他像个怨夫,粗糙的手指轻轻点着,嘴里嘟囔着:
“我会把你绑回去,关进将军府的地牢里,关进最黑最破最幽深的那一间。随便你怎么哭,怎么喊,怎么求饶,都没有人理你。”
“然后呢?”她笑着问。
他用鼻尖点了点,蹭了蹭:“然后……不给你饭吃。”
她扑哧一笑:“好歹毒。你这是抓住了我的命脉啊。”
就你会?
他嗷了一声,痛叫出来。看她得意地一脸坏笑,气急败坏,就近吭哧一口上去。
两个人滚作一团,笑着扯着打着咬着,谁也不让,船来回左□□斜,荡出更高的水花。
她脑子里忽然诞生一个怪异的想法:田野山林里的动物在进行繁衍行为后会不会这样打架?母老虎会不会给公老虎一爪子,一个飞踹?公狮子会不会咬住母狮子的爪子,衔住母狮子的后脖颈?
赤裸裸地坦睡在无垠湖面上,一枕星河。她想,好像此刻和动物也没什么分别。
他不是将军,不是宁安司前司主,不是李焉识,自己不是女侠,不是乘风镖局的三小姐,不是梁惊雪。不是所有尘世赋予的一切身份,符号,只是他的伴侣,他的爱人。
他没有复杂跌宕的过往,自己没有未卜扑朔的将来。
他与她,只是发自魂肉的相爱。
最原始,最纯粹的相爱。
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忽而站起身来,船身不由来回倾斜。她微微屈膝稳了稳,站定了,对着湖面,兴奋地高喊:“李——焉——识——我现在就嫁给你了!”
李焉识手肘撑着船,向后斜靠着,半躺半坐笑着看她,还以为她是抽什么风,手放在嘴边微拢,亦是高呼:“这么轻易嫁给我?我占大便宜啦?”
她更加兴奋地转过身来,大声对他喊道:“我们都是动物!是大地上的生灵!动物是不需要仪式的,仪式是做给人看的,相爱不需要公之于众!”
“不,动物相爱,要说给大自然听,”他站起身来,对着茫茫夜色高呼,“我,李——焉——识——爱——梁——惊——雪——今天就把梁惊雪娶到手啦!大伙儿吃好喝好啊!”
他一气儿说完,胸膛耸动着,喘息着,笑着,看着她。
他将她抱紧。她也将他抱紧。
在一望无际中赤裸相爱。
她笑着说:“这下小鱼小虾小蚂蚱小蜻蜓小荷叶小莲子小水草都听见了,我们成婚了。”
“对,还有天上的云地上的雾,高悬的苍穹,沉水的星河也听见了。”
“还有岸边的芦花,白鹭……”她补充道。
“对,风和雨会把我们的相爱传遍整个天穹之下。”
“不做人,好快乐。”她傻乎乎地笑着抱着他。
“不踏入尘世,是人间至乐。”他闭上眼睛,将清风吐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二人拥立,身披月华。他凝视着她澄莹如星的眼睛,盈满笑意,垂头吻上。
“走,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