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福银端水进屋,关上房门,哈口气,双手拢了拢炭盆子。入夜后天气越发寒冷,幸好这间屋光线好,白天日头晒得足足,夜里多盖两层也能挨。

    她以前住的那间屋朝向不好,才叫冷呢。

    “小花怎么还不睡?”

    越想越觉得多亏窦小花,声音越发温柔。

    窦小花拢着被子,双手抱膝,问:“福银姐姐,五娘子是不是讨厌陆郎君?”

    福银一愣。

    失笑:“主子们的事儿,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妄言。”,她眨眨眼,俏皮道:“别的不清楚,只是五娘子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迟迟不愿去老太爷书房接受教导呢。”

    五娘子从来不在乎繁文缛节,对这些束缚女子的言谈更嗤之以鼻。

    窦小花瞬间了然。

    她绽开一抹笑,又想到什么,犹豫道:“大主母和二主母好像很喜欢陆郎君,有意招他为婿……”

    洗脚擦干,懒得再外出泼水的福银,迅速缩进被子里,轻笑:“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咱五娘子几时听过意见?”

    两位主母几次要带她去花会、茶会、诗会变相相看,都被拒绝,更不提还有老太爷为她撑腰。

    “那……我能嫁他吗?”

    小花突如其来发问,福银万没料到,口水呛了嗓子,连续咳嗽数声。

    “小花你……”

    她竟不知该说小花不矜持,还是该夸奖她胆大。

    和窦小花同住数月,福银也了解她性格。看她当了真,福银也按下原本说笑的心态,认真想了想。

    “我听说,陆郎君是敏时大郎君的同窗。观他言谈举止,应该是大家出身……鹿鸣书院,也非常人能读……”

    怕伤害小花,她挑拣着说辞。

    窦小花直接问:“姐姐就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若能,她就叫阿爹来提亲。若不能……叹息,若是在山里多好,把人打晕,扛回家就成。

    “难。”

    福银回答干脆利落,想要断了她萌动情感。

    “大户人家,婚丧嫁娶,都有讲究。”

    “讲究什么?”

    “门当户对。”

    窦小花静默,想想苏家大门,想象陆家大门,默默垂下头。

    福银安慰她:“你比我们强多了。我们是奴婢,若不得主子开恩,也只能家里配人,生下的孩子还是奴婢……当然,也不是说奴婢就不好……做咱家的奴婢,比外头的日子好过,主子也都和善……”

    她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表达。

    窦小花点点头:“姐姐不必担心,道理我都懂得。”

    苏家并非密不透风的堡垒,她也没法生活在甜蜜罐里。虽则主子们对她照顾有加,也总有下人酸言酸语,听得多了,她也长见识。

    想了又想,还是舍不下陆景如那张好看的脸。

    她叹息:“我还是得加倍努力,才好有机会力争上游。”

    福银傻眼,什么上游?上游要怎么争?

    小花没说话,将被子拉过胸口,阖眼。

    五娘子说,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有本事,去争去抢,女人如何,如开国初的女将军赵红英,以女儿身上沙场,照样建功立业。

    睡吧,明日早点起,加倍努力,争取早日练好本事,把好看的小郎君娶回家。

    只是…小花有点惆怅…苏家这么有钱,她得多有本事,才能娶得起小郎君,供得起他锦衣玉食呀…

    方平心满意足喝完最后一口馄饨汤,喟叹:“虽是街面上小吃,也比不得家里味美,倒也不难吃。”

    于方平,京城的一切都美好,因为暂时回不去,想念和记忆更加深这份美好。

    日常跟顾祯出门的小厮名叫李保,边收拾碗筷,边说:“那也难怪,咱们淮阳的馄饨和北地不同。北地馄饨要放虾皮海菜和醋调味,咱们这里不时兴,若到蜀地,他们叫抄手,还有红油呢……到云广一带更不得了,好好的不是馄饨,要叫做云吞,用鱼肉去调馅料……”

    顾祯看了方平一眼。方平会意。

    李保是苏家派来的人,日常勤勉有眼色,话也少,顾祯不问,他从不主动开口,来了许多日,方平打听他家世来历,只得家生子、父母都去世的答复。

    难得他愿意开口,方平故作好奇:“你懂得真多,可惜我没去过蜀地和云广,想想就好吃…你可是去吃过?好不好吃,是什么滋味?”

    李保一顿。

    “偶然有机会,吃过几回。”

    见陆景如也看他,他主动道:“从前我阿爹是苏家商行的,我跟着他跑过几回商队。”

    “我还当你是从京城跟来的呢,”方平故作惊叹:“你说得一口流利官话,全没淮阳口音,居然不是在京城长大呀?”

    “我在京城住过几年,”李保不愿多说,对顾祯施礼,“郎君早些歇息,我把碗筷送去外院,明日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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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值当专程跑一趟?”方平讶异,“给馄饨摊几个钱,买下不更便宜,那摊主还更高兴呢。”

    李保笑笑,“他们做生意早出晚归不容易,几个碗几双筷,于咱们家不算甚么,于升斗小民,得腾出人手空闲专门订购。”他手腕一翻,露出碗底标志,果然碗上有‘赵家馄饨’的烙印。

    “五娘子从前说过,多跑一趟的事儿,何苦耽搁人家做生意。”

    顾祯若有所思。

    “五娘子倒是……颇知民间疾苦……”

    李保由衷道:“那是,咱们五娘子心地最好。”听到别人夸奖苏织,他心情愉快的多说两句:“老太爷从前去逛街,常带五娘子出去,别看她年轻,懂得不比几位郎君少。”

    方平吐吐舌头:“就是脾气忒大……似乎对咱们心有芥蒂,偶尔碰见,她都给我冷眼……”

    顾祯呵斥:“方平!”

    方平缩脖子:“本来就是嘛。”

    “五娘子爱憎分明,与陆郎君有误会,解开就好了。”李保替她说好话:“老太爷前日还说,等开了春,要她重新上学呢。届时把话说开,五娘子慢慢知道陆郎君不是坏人,也就好了…”

    “哦?这么说,五娘子也要去族学?”方平净手后,给顾祯散开束发,乌黑长发披散,唇红齿白,面色温煦,神情略微懒散,容色殊人。

    “哪儿能呢,”李保恭敬回答:“咱们家有女学…只是…”

    五娘子的性子,本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痴迷武学,更是长期告假不去。大主母想要管束她,她每每搬出老太爷搪塞。

    东院郎君受不住大主母哭,几次向老太爷诉苦,好好一个女儿家,眼看要成母夜叉,将来可怎么说亲……

    先前她受了委屈,苏温不愿规束,想让她松快几日,本以为兴头很快会过去,谁知竟没完没了。苏温决定亲自出手,叫她开了春,就跟着敏嘉几人到书房受他教导,好歹要管一管。

    纵使前头担心遭牵连不愿意接纳顾祯,多日相处,苏温颇看好顾祯。苏织对顾祯的不满和无视,全家都看在眼中,只是不说。顾祯如此机敏,又岂会不知。这孩子有才华有谋略,心思稳重,为人正直却不迂腐。苏温心里存着段想法,虽则眼下顾祯前途未卜,但时局变化往往不如人所料。

    今上年岁不轻了,若有一日天崩,王朝恩之流,不过土鸡瓦狗,顾祯光明正大重回京城,届时敏嘉兄弟和阿织与他有同窗之谊,只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