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之骄子沦落到家破人亡,从淮阳一路奔波,庄尧卿自然不是来和这位族叔开玩笑的。
庄老四浑身上下被烫的没剩一块好皮,闻着自己身上发出的焦糊味道,肚子里却咕噜噜喊饿,映着火光的族侄犹如恶魔一般,令他不寒而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破门的缝隙照进来时,庄老四已经筋疲力尽。
他不是甚么硬汉子。
大半夜,被庄尧卿翻来覆去的审,他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年经手的,已尽数吐露。
在庄家到草原的这条线上,他其实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喽啰。知道一些,又不甚清楚。
审到最后,他哀求说:“我真的不知道了,真不知道了……我就是管着换车,送东西进草原,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上头有谁,我真不知道…这得去问你父亲。”
庄尧卿目露憎恶。
父亲。
这两个字说出来,他都嫌脏了口。
当庄尧卿终于放过他,说出“算了,就到这儿吧”的那瞬间,庄老四从未感到如此放松,他以为自己终于得赦,终于能歇口气。
却听到破门吱呀一声,有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小脑袋钻进来,好奇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又去看庄尧卿。
庄尧卿笑了,招手:
“小清,来。”
一个大约七八岁,不知是男是女的脏崽子钻进来,挤到庄尧卿身边,仰着脸看他,说:
“哥,你终于回来啦。”
“他们说你可能死在草原上了,我就知道他们骗人呢。”
庄尧卿浑身上下摸遍,没摸出任何能给的东西,只得尴尬的,朝窦英华伸手。
见他不舍得,恶狠狠的从他怀里掏出昨晚没接的那根肉条,递给脏崽子,说:
“哥这趟走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等回头去了淮阳,再把答应的给你。”
脏崽子喜滋滋接过来,不客气的放进嘴里舔了舔,又珍惜的揣到怀里。
好奇的看了看死狗般瘫着的庄老四。
“哥,这就是四爷?”
庄尧卿摸摸她的头,不出意外的摸到满手油,他若无其事在她肩膀上蹭了一把,说:“嗯,按辈分,你得叫他四叔。但我怕他折寿,你还是叫他庄老四吧。”
小清蹲在庄老四面前,好奇的仔细看:“原来就是你呀。”
大家伙儿心心念念,逢年过节,每日每夜都在念叨的人。
她甚至有些羡慕:“你长得真胖,一顿得吃俩白面馍馍吧?听说真定府的汤饼最好吃,你能吃一大碗不?”
这孩子叫人摸不着头脑,饶是庄老四已筋疲力尽,却也摸不清她的来路。
他强撑着,去看庄尧卿:“这是个女娃儿?”他迟疑着,虽明知不是,却抱着一丝希望,“是你妹妹?”
庄尧卿有个亲生的妹妹,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
闻言,他开心的笑了。再呼噜一把脏崽子的头,眉眼带着喜悦:“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
他说:“介绍下,她叫苏小清,今后就是我亲妹妹了。”
苏小清闻言,却不乐意的推开他的手:“我得跟你姓,我得叫庄小清。”
“你当庄姓是什么好东西呢?”庄尧卿怪她不知好歹,“若不是没得选择,我都想改姓。”
“姓苏好哇,干净。”他眼中犹带笑意,“哥的救命恩人就姓苏,你跟她姓,吉利。”
小清是这座镇上,唯一的孩子。
鞑子屠镇后,镇上也不是没有活人。凡有关系的,有家人牵念的,都离开皆镇,投奔家人亲戚了。八年来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二十一个老弱病残,或是无处可是,或是心有不甘,游魂般活在这里。
小清今年八岁。
出事那年,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
她的爹娘是哪个,如今也说不清。大火过后,活下来的人四处救人,从一口水缸里捞出了躺在木盆里头的奶娃娃。
大火烧的漫天灰烟,奇怪的是,那口水缸半盖着盖,水竟然很是清澈。
这孩子没名,救她的人叫她小清。
二十个大人,一人省一口,给她养到如今。
小清是个野孩子。说来也怪,庄尧卿一行人,头一天来到皆镇,她就认准了庄尧卿,非说这是她哥哥。
他找到赵海儿,在皆镇待了几天后,说,我得去趟草原,要是能活着回来,你就是我亲妹妹。
小清日盼夜盼,终于把他盼回来。昨晚她就想来,是方婆婆拦着不叫过来。
眼下得到他的承诺,小清心里高兴,嘴上却嘟嘟囔囔,不乐意姓苏。
她嘴里头不干不净,苏本梁不乐意了:
“你擅自做主,五娘子倒也得同意才行!”
你想姓苏就姓苏?
你还想姓顾呢,也得皇帝老子认你!
庄尧卿没搭理他这话,新鲜出炉的苏小清瞪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说:
“方婆婆叫我来,说大家想见见四爷。”
半宿没吭气的赵海儿突然发出笑声,嗬嗬嗬的没有好意。庄老四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他在皆镇能有甚么旧识?
他拼死摇头:“不,我不想。”
看他状态良好,似乎还能撑一撑,庄尧卿点头应许:“你跟大家说,这个人活着有用。”
小清喜滋滋:“哎,大家明白呢。”
她招一招手,破门再次吱哟一声,庄老四顶着刺目的阳光,眯眼往那里去看,门外站着些人。
他们一个个走了进来。
有个半瞎说:“四爷,我是马家的,从前跟着我们家掌柜的给您帮忙卸过车,您还给了我一块银角子做赏钱,我得谢谢您的赏嘞……”
有个只剩一根胳膊头发全白的说:“四爷,您不认识我,我从前也不认识您。我是武英军的,那几天管着守城门,被同僚从背后一刀砍过来,晕过去的时候隐约听他们提到您了……”
“四爷嗳,我是街上卖肉饼子的方家的,您来皆镇吃过我几次饼,还夸过我家饼子用料实在呢……”
窦英华转过头去,不忍再看。窦英雄拍了拍堂弟的手背,知道他一向心软。
苏本梁却看的津津有味,瞥见窦英华不忍的表情,嘲弄他:“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瞅瞅你哥的伤,可怜可怜自己人罢……”
窦英华扭回头来犟嘴:“谁可怜他了,我是想到方婆婆他们,觉得他们实在可怜……呕……”
他没忍住,捂着嘴跑到外面,吐了。
苏本梁撇撇嘴:“浪费。”
………
北方边境小镇上凌冽的寒风,吹不透淮阳秋日正午的暖阳。
苏鸣之被迫端起酒杯,和薛红楚“一笑泯恩仇”,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僵硬表情。
任谁都看得出,他没有要和他们欢聚一堂的意思,但所有人都默契的集体无视他的抗拒。
这是苏敏嘉攒局,参与者有苏敏言、苏织兄妹,晋家兄弟、窦小花、薛红楚列席,陆景如作陪。
请的自然是苏鸣之。
苏鸣之并未如他此前所想,在礼节性拜访后,即刻启程返回永安老家。
一则,他有一封带给苏温的信件,必须亲自交到苏温手上。但苏温访友未归,他只能一边留下等候,一边去信京城讨主意。
二则,妹妹苏蜜儿舟车劳顿,病倒在床榻,被崔氏接到府中,精心调养。
无论情愿与否,他都只能暂留淮阳,又不得不在章氏、崔氏的关切下,被迫参与到苏家兄弟的日常活动中。
眼下就是苏敏嘉特地为他攒局,介绍他正式与薛红楚结交,一笑泯恩仇的酒席。
趁人不注意,苏鸣之迅速瞥了笑吟吟举杯的苏织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好端端女儿家,混迹在男人堆里,不知避嫌,居然还敢豪饮——苏家兄弟着实荒唐!
对于他的腹诽,苏织自然全不知情,就算知道,她也无所谓。
苏鸣之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打从上辈子,就是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
此刻她正和晋家兄弟相谈甚欢。
自那日在校场里见到窦小花的枪法,晋七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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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报以极大热情。他不仅多方打听窦小花的出身来历,还亲自下场,和窦小花比试了一番。
事到如今,窦家的来历没什么好隐瞒,苏织也就如实告知晋七,窦家的确是前朝那个窦家的后代,枪法也的确是白马将军窦正秀的真传。但窦家早就凋零的只剩几房子弟,习武的不过寥寥,武艺出众者无几。
晋七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
说起来,都知道晋家出自真定府,乃是武林世家。但若深究,他们家其实算是行伍出身。
乃是当年窦正秀一手调教出来的嫡系。
树倒猕猴散。窦正秀死后,嫡系被打散分入天南海北的军中,晋家先祖觉得没意思,使银子贿赂上官,退伍隐入民间,这才有幸躲过了窦家倾覆后的清算。
江湖人士,讲究个忠义,老祖宗放在嘴上的,是将军恩情,一代代传下来,若说这份香火情能有多深厚,那也不至于,但逢年过节老人们就叨咕,足够让晋七感念。
若当真遇到落难的窦家后代,他不介意伸出援手拉扯一把。
也正是因此,在认出小花的枪法源自窦正秀后,晋七才会如此激动。
事情说开,其实也就那么着了。
窦家的后代如今安安稳稳生活在淮阳,有苏家照拂,比跟着晋家人走南闯北更安稳。
晋七没有再表达什么,锦上添花自然不如雪中送炭,更何况,他冷眼看下来,窦小花跟着苏织,不是真娘子,也差不多是个副千金了。
倒是苏织,得知他们家祖籍真定府,尤其晋玉山离开真定府没多久后,兴味盎然,问了许多问题。
她先是问:
“真定府真的有很多鞑子往来吗?你们怕不怕?他们是不是一言不合就出刀杀人?”
晋玉山嗤的一声笑:“鞑子我倒的确从小就见,但官府有规定,来的人都有文牒,大多都是行商,在咱们真定府地盘上拔刀杀人,除非是他们活得不耐烦。”
苏织表现得颇感兴趣:“你们距离鞑子那么近,他们犯边,怕不怕?”
晋玉山有些好笑于这位娇养长大的小娘子,想法天真,但这样一位礼仪周全的小娘子,他也有几分耐性回答:“外头说起来,以为咱们真定府就临近草原了,其实还是有段距离的。”
真定府是距离草原最近的一座城,但从真定府往北五百里,中间有三座城镇,守着国土的,还有渔阳关,而渔阳关外,又有军镇戍卫。
鞑子犯边,自然危险。但遭殃的,多是渔阳关一带,正常年岁里头,他们打不到真定府。
若真的攻破了真定府,等同于破了中原最后一道防线,鞑子可长驱直入,直下京城。
“那就亡国了。”晋玉山毫无顾忌的总结。
晋七原本含着笑听他给人讲,没料到他最后居然冒出这样一句,吓得连连四周去看。
幸好他们在雅间,也不爱用小二伺候,其他几个大男人在推杯换盏行酒令,只有窦小花和苏织眨巴着眼,一副懵懂状。
晋七连忙找补:“我大乾兵强马壮,得天护佑,鞑子已多年不敢犯我朝天威,全赖圣上英明神武,皇恩浩荡,圣德无疆…”
他拍马屁的话没说完,却听苏织“噗嗤”一声笑。
揶揄他道:“这等赞颂之词,留到京城说不迟。我这人实诚,听到这些,浑身不自在。”
“皇恩浩荡,哈!”一个语气,完美表达其内心语言。
晋七尬笑,正巧薛红楚举着酒杯过来,要跟“大侠高手”结识一番,他就势脱身,起身前朝晋玉山使个眼色,示意他也不要再胡说。
但晋玉山一则不喜欢和他们文绉绉,二则赞赏苏织轻蔑的态度,不肯离座。
苏织又问了几句闲话,仿佛无意中提及,说:“我听人说,真定府有户姓庄的世家,世代守土,为国守门,此等世代忠良,真是可歌可泣。”
这次轮到晋玉山面露不屑。
“他家也配!”
沽名钓誉,除了香姨一家,各个装腔作势,拿着世家大族的范儿,背地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当谁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