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十里香别墅区有着江州最多的梅花品种,但梅树再多,大多是在春天开花,在冬日开花的,唯有腊梅。这些腊梅大多是来自鄢陵的,可谓是名门闺秀,花瓣如剔透的黄玉,花期更长,花香也更馥郁。

    在梅园走了一趟,芳菲便嚷嚷着累,白浪瞅她满面憔悴、一脸病容,虚弱的身子在冬风里有些摇晃,问她要吃什么菜,答曰:红烧狮子头,芥菜烧肉,白浪知道这都是玉秀爱吃的,不禁悲从中来。

    晚饭时,白浪从饭店订的菜送到了。“去,拿瓶酒来,就要苏格兰威士忌。”北纬55度高原上生长的大麦在淡薄的阳光下储存的淀粉酿造的威士忌的虚玄浮动的酒气在芳菲咽喉和胃之间来回穿梭涤荡给她制造了一种幸福的幻境,仿佛女儿就坐在她的旁侧,老公就坐在她对面,一家人都冲着她笑。

    “上次你爸说的请灵隐寺的高僧到家里来给你妹妹做场法事,也没有办成,这些名刹大庙的和尚是的确难请,请个小寺庙的和尚,我又不愿意。”芳菲喝了口酒,“浪儿,你给你爸写个信,就说请高僧做法事的事情没有办成,问他元旦能否回家吃个晚饭,商量一下公司财务的事情,我这身子骨怕是不行了,让他再请个财务吧。教他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劳累了,不要为了减刑而过于拼命,家里一切都好,教他不要挂念。我们等他。”

    晚饭后,白浪开始给白杨写信。

    尊敬的爸爸: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上次忘记了要告诉你,梨月老师又回来了,还是当我们班主任。这个学期,我的学习取得了一些进步,成绩也提高了一些,我有信心进入全校前300名。但是,暑假做的一些错事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爸爸,我错了,我以前一直认为你和妈妈只喜爱玉秀,根本不喜欢我,现在玉秀没有,我知道我错了,我请求你原谅我。

    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请求你原谅,上次在东湖公园敲诈你一万元的人是我,躲在梨月老师高档公寓床下的人也是我,我是一个品行如此恶劣的人,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不过,当时我也是喜欢梨月老师的。

    妈妈的身体有些不好,大概是没有精力管理公司的财务,她教你另外请个人做公司财务,她最近身子大不如从前,时常一个人坐在妹妹的房间里发呆,她还说请灵隐寺高僧做法事的事情没有着落,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妈妈还问,你能不能在元旦时回家吃个晚饭。

    妈妈教你在外面要保重身体,不要为了减刑而拼命工作。

    我们等你。

    儿白浪敬上

    这封信到达东湖监狱传达室时白杨正带领团队参加苏州时装展,他接到了监狱长的电话,在电话中监狱长要他立即回去,他分辩说在苏州再拿个订单就可以实现销售增加100%,“白厂长,立即回来,有要事相商。”

    悻悻然回到监狱,白杨这才知道所谓“有要事相商”不过是Dior委托牛甲大律师给监狱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律师函》。

    《律师函》辞采华美、逻辑缜密、认定事实清楚、法律适用准确,牛甲大律师用很大的篇幅介绍了世界时装知名品牌Dior所获得的荣誉以及在中国市场的美誉,然后介绍了“江南女子系列服饰”的著作权和外观设计专利权统统都归Dior所有,为此,出具了《授权使用书》以及1000欧元的银行转账支票复印件,接着,指出东湖监狱服装厂用“江南女子系列服饰”参加成都时装展和苏州时装展已经侵犯了Dior的知识产权,“哪怕是苏菲·玛索穿也不行。”最后,Dior要求东湖监狱服装厂立即停止侵权并赔偿Dior经济损失人民币50万元(实际损失超过50万元的,以实际损失为准),否则,将诉诸法律以维护Dior的合法权益。

    “怎么办,白厂长?”监狱长焦急地问。

    “这个……”白杨扯着头发,其实他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监狱长,我解决了,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监狱长狐疑地瞄了白杨一眼,“这个好说,只要在我权限范围之内的。”

    “好,我下午就把问题解决了。”

    下午,白杨给牛甲打了一个电话。

    “牛大律师。”

    “您是?噢,噢,您是白先生,白先生,最近可好。”

    “托您的福,还好,不过,最近我们收到您代Dior发的《律师函》。”

    “您是在东湖监狱服装厂?”

    “对,我是厂长,用‘江南女子系列服饰’参加成都时装展的是我,而且,这系列服饰的设计人是我的儿子白浪。”

    “这个嘛,我可以和Dior的人商量一下酌情减少赔偿金额。”

    “牛大律师,我的意思,您估计还没有听懂,我们不赔偿了。”

    “这个……这个恐怕不行,白先生,您也知道,Dior是外国大公司,他们是不会听我的。”

    “如果你不能说服Dior,我们打算向上海市司法局投诉您。”

    “投诉我?投诉我什么?”

    “您既收了我们白家的钱,也收了成家的钱,作为一名律师,是不是违法,您心里是清楚的吧。”

    “这个事情好商量……白先生,Dior的工作我尽量去做,如果做不下来,我就不代理了,您看这样行吗?”

    英语课代表自然是喜欢圣诞节的,少雅也不例外。江州城的圣诞节显然是无法和英国的圣诞节比较的,气氛不够浓郁,英国老派绅士那种傲慢作派的稀缺也直接影响圣诞节的氛围,其实江州人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洋节其实兴趣并不大。

    收到了很多男生送的贺卡还有圣诞礼物,但少雅最在意的两个人却什么也没有送,这让她有些郁闷,更郁闷的是,成澄收到的贺卡和礼物居然比她的还多,成澄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地用手掂了掂她的贺卡份量,对她来说,第一次感觉到成澄带给她的压力竟然是如此之大。

    成澄收到的贺卡不但数量多,而且还有一年级和三年级男生的,也许正如校园里流传的那样——成澄才是光明中学当之无愧的玉女派掌门人,以前,或许还会有人对这一提议不以为然,认为少雅也有得一争,但现在,随着她的变胖,玉女派掌门人基本没有什么争议了。其实,她也没有胖多少,只是胖了4斤,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她的食欲不可避免地被释放出来。就是这区区的4斤,有相当一部分分配到了她原本清秀的圆圆脸蛋上。

    恨这些不解风情的脂肪,也恨这不可遏制的食欲,但少雅更恨轻易夺去她玉女派掌门人头衔的成澄。反正她也不爱成澄,她们只是普通朋友。

    大概成澄是忘记了她们的约定——得到明缜,抛弃明缜,从明缜到成澄家吃过几次饭来看,成澄根本没有把她们之间的约定当回事情,这令少雅十分生气。也许明缜也是受到成澄的蛊惑才没有送她贺卡和礼物的吧,她和明缜之间或许也并没有真正的友谊,但她不容许别人说三道四。

    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两天,少雅收到了她在英国国王学校读书的同学从澳大利亚寄来的圣诞礼物,2罐树莓罐头,她想都没有想,就打算送一罐给成澄,不过她在里面加了一点她从储物间找到的砒霜,她只是加了一点点,为了确保安全,她甚至把这一点点砒霜溶于一杯水中,又倒掉了大部分水。吃了这罐树莓的感觉应当是,舌头麻痹,恶心呕吐,痛苦抽搐,但不足以侵入神经中杻,这就够了,她并不想成澄死,只是想看到她受折磨。

    少雅送给成澄的贺卡上强调她们之间的友情胜过这世上一切纯真的或虚伪的、真情的或假意的友谊,为此,她还引用了白居易和元稹、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故事。只不过,她的贺卡成澄并没有看,直接放在一堆贺卡中间,她叮嘱一定要一个人慢慢品尝的树莓罐头回到家成澄也是随手一放,后来就交给成彬处理。

    强势霸道、颐指气使且觉得心安理得、好讥讽挖苦别人、嫉妒心泛滥的少雅的确并不满足成澄的交友条件,少雅动辄搬出她父亲官衔名号的做法也让成澄颇为反感,而且,她和少雅交往越久越明白一个道理——少雅并不需要平等交往的清淡友谊,她只是需要仰视她的跟班随从。

    不愿意做少雅跟班随从的成澄和少雅渐行渐远,渐渐疏离。

    几经辗转的树莓罐头到了白浪手里,但白浪舍不得吃,他打算圣诞节后每天吃一颗树莓。后来,他在学校图书馆看到,树莓在中国叫“覆盆子”,在鲁迅的百草园里就有,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只不过是成澄送的,便稀罕了起来。他哪里知道,他念念不忘的树莓竟然一颗也没有吃到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死在圣诞节当天,死在持刀的明峰的追逼之下,他掉进了市政公司在路边开挖的深达15米的深坑之中。而在此之前,他的妈妈打开树莓罐头,只吃了三颗便舌头麻痹,口吐泡沫,倒在沙发上。

    这是后话。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成彬这两天都在观察白浪,但白浪一切如旧,像是没事人一样,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或许,白浪把树莓扔掉了,或是送人了,又或是舍不得吃,总之,白浪没有动过树莓。

    当看到从一辆警车下来长安和两名便衣警察时,成彬的心里一沉。果然,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梨月先是对白浪耳语几句,后来又过来对他说,“成彬,10:30去校长办公室,长安警官找你有事情。”

    白浪在前,他在后,白浪出去足足有15分钟,还没有回来,情况有些不妙。

    敲门进去时,白浪正起身向门外走。白浪走到他身边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成彬,坐啊。”长安招呼成彬,“是这样,桐桐的案子,还有小喜的案子,还需要和你核实些信息。元旦一过,全国公安系统的DNA数据库将会启用,DNA证据是所有证据中最客观也最科学的证据,你的DNA数据已经采集,如果和小喜案发现场折手套中的DNA一致,你就说不清楚了。现在,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如果你能坦白甚至是自首,那么,按照《刑法》的规定是可以从轻、减轻处罚的。”

    成彬不语。

    “这是一次机会啊,成彬。”长安点上一支烟,“你是未成年人,本来刑期就短,再从轻或是减轻,有可能在法定刑之下处罚啊,也有可能判个缓刑。你考虑一下吧。”

    成彬还是不语。

    “成彬,照理说,你是未成年人,而且还和长真是同班同学,我是不应当和你说这番话的,我也根本不希望这些案子是你和白浪做的,但作为一名警察,我有义务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以告慰死者,这是我的使命。”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圣诞节快乐!”

    “他们的嘴巴真稳啊。”长安不禁感慨道,但长安又不能刑讯逼供,又不能诱导他们做出口供,但“元旦后公安部将建成并启用DNA数据库”这一报道是几天前《参考消息》引用《华尔街日报》中消息灵通人士的原话,至于消息的真实性,长安完全不知道。

    长安把这消息放出去后,他仔细观察白浪和成彬的表情,令他失望的是,这两个家伙脸上一丝细微的变化也没有,“难道判断错了?”他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

    就在成彬观察白浪的同时,少雅也在观察成澄,很可惜,少雅看到的依旧是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一点也没有她想像中的蹙眉含颦、痛难自持,但她又不便问成澄有没有吃树莓,只能等。

    平安夜的前夜,江州城少有的月朗星稀,而且一扫往日的冬霜凝地,一点也不冷,仿佛秋光乍还,星象学对此的解释是——近期有大雪。

    果不其然,下半夜的时候,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不时能听到有人家放在阳台上的花盆被大风吹落摔在地上陶器破碎的声音隐约传来。成彬起床去阳台上把那几盘榕树还有仙人掌搬下来,经过柳瑶的房间时,他似乎听到有低泣声,外面北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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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是听错了,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就放心地走到阳台,发现那几株植物早已被人搬下来了。

    在稀微的夜光下,他看到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

    如成彬一样,白浪也是一夜无眠。

    平安夜的晚会。20:00是白浪的节目《烟雨江南时装展》,展示白浪为晚会设计的“江南女子春夏装”,时间是10分钟。20:10,是成彬的节目《麦克白》,剧中有四个人,女巫、国王邓肯、麦克白、麦克德夫,女巫开场出现一次,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爱尔兰谚语后便匆匆下场,国王邓肯躺在病榻之上,被前来拜见的麦克白拔剑刺死,他甚至都没有说一句台词就被抬下场。剩下的时间就归有3句台词的麦克德夫和大量内心独白的麦克白。

    麦克白的内心独白,成彬在心里已经反复演练了不下8遍,他有信心精妙地把握麦克白孤独的内心世界,而且,他还别出心裁地改编了麦克白死法,麦克德夫押着被缚的麦克白走向断送台,就在麦克德夫的利剑挥向他的脑袋前,他还有话要说,“也许我将死去,死在我曾经征服过的土地上,死在我所征服过的卑鄙小人手里,风啊,你呼啸吧,把我的死讯传播到四面八方,或许我的支持者会在我死后将我景仰,替我宰了这些让人民受苦、让国家受辱的卑鄙小人……”

    平安夜的早上,江州城铺了一层厚厚的雪,足足有20cm厚,而且,雪还在下,一会儿纷纷扬扬,一会儿又断断续续,一会儿又戛然而止。到中午时,太阳居然出来了,不过,太阳在一片寒雾之中一点也不晃眼睛,倒是像中秋节的圆月。

    天气很冷,能见度又低,街上的公交车开头大灯缓慢地行驶,行人裹紧衣服躬着腰,大白天的,街边的路灯都开了,在浓雾之中发着昏黄的光,给人一种不辨黎明或是黄昏的错觉。

    出师不利。当明峰正在筹划今天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时,他接到了人民医院的电话,那两个债权人派来协助他绑架白浪的人今天早上在开车赶来的路上被一辆满载煤碳从山西大同过来的货车撞入大运河,要不是消防队赶来及时,他们恐怕会死在这个平安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这两个家伙,就是明峰一个人,他也只得干下去,而且,这两个家伙也是碍事,混吃混喝,把他的那点经费也吃喝得差不多了。

    少了两个帮手,要一个人对付白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明峰决定把从服装店到光明中学的路再重新走一遍,开着面包车走在雾霭沉沉犹如黄昏的街头,他恍然忘记要去做什么,在光明中学大门口,他看到了平安夜文艺汇演的海报,他看到了白浪的节目,还有成彬和明缜的节目。

    他多么想去看看明缜的节目啊,但他却是不能,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他能平安度过这个圣诞节,他将补偿明缜。也许前世明缜就是他的债权人,今生他得还给明缜。这是命运,命运很公平。

    下午的时候,浓雾渐渐地散开,厚重的云层在稀释变薄,在云和云并不严实的搭接缝里可以看到高远蔚蓝的天,阳光虽不能朗照,也发出含糊的光。空气中有煤球未充分燃烧生成的一氧化碳的味道,这种味道的出现,也意味着年关近了。

    地形已经稔熟于心,从解放东路转过去,把车停在中山西路和乌衣巷口,白浪要找的那家服装店就在乌衣巷里,这个路口是到服装店的必经之地,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无疑是守株待兔的绝佳位置。

    但只是等待了十分钟,明峰感觉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他猛然想到要是白浪不来委托其他同学来或是白浪和其他同学一起来,可如何是好?这个念头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快要发疯。其实,并非他多虑,他考虑的情况确实发生了。梨月负责圣诞晚会中她们班的彩排和调度,给她们班的时间只有24分钟,少雅演唱《Merry Christmas》4分钟,白浪的时装秀10分钟,成彬的话剧《麦克白》10分钟。下午时,梨月看看手表,问白浪:“你的时装才道具呢?”

    “我马上找人去取。”白浪答道。

    “不。”梨月略一思忖,“你马上自己去,再问问我这样身材的做一套丝质折旗袍要多少钱。你必须亲自问问老板。”

    从旧石器时代一直等到商纣王班师回到朝歌城,明峰正百无聊赖,忽看见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健壮少年朝乌衣巷口走来,待他走近些,确认无误,便下了车,从背后叫住白浪。

    “白浪。”

    白浪听到有人叫他,便回头来瞧。

    他快步向前,“取样衣的吧,就放在我车上。”他指了指旁边的面包车,见白浪满腹狐疑,“是这样,今天不是平安夜吗,老板也要去看小孩的文艺演出啊。”

    白浪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但觉得他的声音非常熟悉,但一时竟想不赶来。见白浪没有动静,他催促道,“就在车上,后排。都等你半天了。”

    打开车门,后排座上杂物有一大堆,白浪翻找赶来,正疑惑间,明峰从背后用□□浸湿的毛巾麻晕了他。

    被尼龙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又被喷了强效麻醉剂,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在白浪嘴巴里塞了破布。

    车在市区兜兜转转,甚至有几次都开到了郊区,要不是雪深路滑不好走,估计车都开上子凤凰山。在车的颠簸中,白浪醒了,他这才意识到这男人的声音他曾经躲在梨月老师高档公寓的床下听到过,难怪梨月老师一定要他自己来取样衣,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梨月这样做,好理解,无非是为了桐桐。那男人定然是为了取悦梨月才绑架他的,看样子,他今天是凶多吉少。

    当白浪看到明峰用后视镜瞅他时,便闭上眼睛,假装昏睡过去。汽车开到城中村一座独栋的小院时,白浪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初他和成彬准备关押桐桐的地方,同时,他也想到了救自己的办法。

    停好车,打开车门,明峰这才想起来要给白浪戴上一个眼罩,反正现在白浪都看到他了,再戴眼罩也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