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梦她
    广闻司地处皇城根西南向的永奚街。街头巷尾皆有广闻司之人把守,从街口至广闻司大门前足需要经过三道关卡。

    如此要地自不会像寻常衙门一般有百姓经过,是以这条街总显得肃穆,如同一片寂静荒林,偶有声响传出,却也与这热闹的笙歌城格格不入。

    孟祈昨日回府待了一晚,天不亮便动身去了广闻司。

    他骑着马奔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之上,街口守着的广闻司之人远远见他便自觉地将街口的路障打开,在其马儿从其身边擦过的一瞬,恭敬唤一声副使。

    孟祈如一阵疾风掠过,转眼间就到了广闻司大门外。

    司内众人各司其职忙碌着,孟祈翻身下马直接去寻了他的师父张继。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唯有这广闻司的主人张继正端坐在院中央悠闲地品着香茗,瞧着实在有些不务正业。

    听见来人,他噙着笑问孟祈:“人死了还是活着?”

    孟祈坐于他旁边,没急着答,先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囫囵一口饮下,烫得他舌头发麻。

    他缓了一下反问说:“师父怎知我找到了?”

    “你都找不到,就鲜有人能寻了。”张继这话说得笃定,孟祈办事的能力他从不质疑。

    孟祈与张继的关系,虽为师徒,却更似父子。

    张继虽未明言,但广闻司人皆知这孟祈必定下一任主司。论心智谋略能力,他在这个年纪所表现出的,已经远超了他师父的当年。

    “人死了,在水里泡了三天,没了个人样。”

    张继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眯起了眼,一改方才悠闲模样。

    “有趣!行,师父我知道了。今夜有人潜入城,你领着云方去将其解决干净。”

    孟祈领了命,旋即往广闻司僻静的后院儿走去。

    这里有一间他的屋子,不过方寸之地。虽远不及他在孟府的院子开阔,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于孟祈而言更像是真正的家。

    他才将闭目躺在那张简易的榻上,屋门就砰一声被推开。

    “师兄!师兄!”来人显然很着急。

    孟祈眼睛都懒得睁开,冷声吐出一句:“忘了?”

    那人复又恭恭敬敬地退回去重新敲了门,得了准允之后才入内。

    “师兄,咱们要抓之人已到东城门处,是不是得出发了?”孟祈的师弟云方很是着急,不过瞧他那师兄不动如山的样子,已经料想到此刻不用去了。

    孟祈从榻上站起来,推开窗户,仰头望了一眼天边,已经攒起了不少乌云,“天黑、雨落,再行事。”

    云方走了,孟祈仍倚在窗前盯着无垠的天空,乌云自东边而来,将原本澄澈的天渐渐遮蔽,他久久看着,静等大雨落下。

    夜幕至,大雨倾盆而下,城中所有百姓都躲进了屋檐之下。广闻司里却匆匆走出了十几个身着油衣的人。

    他们骑着马,迅速地冲进了雨幕里。

    他们此行要抓之人,乃是三年前起兵谋反的元王残党。这群人时至今日仍贼心不死,妄想进都城刺杀七日后要出巡的圣上。殊不知自他们启程之日起,一切举动便尽数落入了广闻司的眼中。

    雨天难行,孟祈却偏爱在此般天气行事。原因只有一个,在雨天,所有杀戮的痕迹都会很快被冲刷干净。

    翌日天一放晴,一切都顺着雨水滚进河道渗进泥土消失。

    元王残党一个个扮作流民模样宿在城中一破庙里,雨声消弭了突兀的马蹄声,孟祈带人赶到时,他们除留了两个人守夜,其余人正酣眠。

    小小破庙的屋檐墙头上迅速攀上了广闻司的人,可即便如此,元王残党中也无一人察觉。直到孟祈领着云方迈进那破烂的门槛,守夜之人才惊觉不妙大声唤醒了同伴。

    天好似破了一般,电闪之间,元王残党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早已被围住。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双目如炬俯视着他们,好像自地府而来的恶鬼,令人后脊发凉。

    残党俱拿起了兵器,元王唯一的幼子被护人群中,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人目露寒光对着孟祈的方向问:“你们是何人?”

    “广闻司。”

    这短短三个字,于元王残党而言却是噩梦,他们又恨又惧,被抄家灭族的记忆尤在眼前。

    知道躲不过了,方才开口问询之人提剑便上,直指为首的孟祈。

    广闻司的狼卫皆稳如泰山,恪守着广闻司的规矩——无令不动。他们都很清楚,此人不能拿孟祈如何。

    只见孟祈稍一偏头躲过刺来之剑,提起右膝狠狠击中那人肚子,顺势往上伸直腿,一脚踢掉了那人的武器。与此同时,孟祈将腰间的剑拔出刺进那人心脏,一击毙命!

    “动手!”

    孟祈一声令下,广闻司十几个人便腾跃而起,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将比己方多出四五倍的人收拾干净。

    最后剩下的,只有那个尚未及弱冠的元王幼子。

    “副使,是否要将其交给陛下。”有一手下上前来询问。

    孟祈摆摆手,示意其退下。他走到元王幼子跟前蹲下,修长粗粝的手握住一把匕首朝他递去,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元王幼子冰凉的手拿过匕首,眼神一动,却在下一秒听到眼前这个如罗刹的人说:“你杀不了我,反而会死得很难看。”

    元王幼子无力地看着跟前的男人,此刻的他于自己而言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对吗?”

    “于你,这是最好的结果。”

    孟祈说这话时情绪毫无起伏,仿佛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一只蝼蚁。

    少年握着刀柄,将尖刃对准了自己。

    他仿佛解脱了一般,释然一笑,开口诅咒孟祈:“你这样不择手段的走狗,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孟祈不怒反笑,是啊,他确实会不得好死。

    鲜血迸出,溅到了孟祈的黑衣之上。

    元王谋逆案,以最后一个元王血脉的死为结束。

    孟祈毫不留情起身离开,他走出破庙,上马先行离开,其余人听令留下收拾残局。

    马儿领着他一路向前回了国公府,府里静悄悄的,许多人都还睡着。

    大雨滂沱,油衣也未能遮蔽完全,孟祈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他快步往府里进,只想赶快脱去这一身湿衣。

    身上滴答着雨水的男人走在孟府蜿蜒曲折的廊道之上,迎面却撞上了并不想看见之人。

    宋朝月本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岂料竟遇到了孟祈。他一走近,宋朝月便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宋朝月的目光偷偷落在了他身上又迅速弹开,像个窥视者般生怕被发现。

    也幸好,孟祈甚至连余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

    宋朝月待到他走远,才小声嘀咕道:肯定又去打打杀杀了,不会伤得很严重吧?

    殊不知,这些小声喃语尽数落在孟祈耳朵里。

    宋朝月自知嗅觉敏锐,却不知道孟祈作为习武之人,五感也超常人。

    孟祈回到了自己院中,院中槐花经过雨水摧折落了满地,全然不复之前生机盎然的模样。

    他踩过槐花,进屋关门,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湿衣脱下。又自己打来了凉水随便冲了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孟祈院中并无仆从,只有一个同他一道长大的侍卫孟梁,而今也尚在广闻司。

    所以这个家没人知道他回来了,除了方才无意撞见的,他那所谓的——弟媳。

    奔波了一天,孟祈已经是累极。他躺上了自己的软榻,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闭眼入睡。

    可他一闭眼,却全是梦,各种各样的场面混杂在一起,搅得这个男人不得安宁。

    最后唤醒他的,是一个深深缠绕着他的梦魇。一个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短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孟祈猛地醒过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好,那处还在跳动。

    他晃了晃自己昏沉的脑袋,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准备去广闻司。

    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孟梁敲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吃食。

    “你何时回的?”

    “禀公子,收殓完元王残党尸首后我便回了。”

    孟梁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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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话,孟祈的注意力却落到了孟梁手中的那碗不知是什么的吃食上,心觉奇怪。这人虽然在自己身边十多年,却从不干这些的。

    孟梁知道主子疑惑,开口解释道:“这是管家遣人送来的,说是家里每人都有一碗,补气益血的,喝了对身体好。”

    孟祈盯着那碗药膳,没有接过,反而吩咐孟梁要他去查一查是何人所做。

    孟梁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照办了。他将那碗药膳放下,走出院子去问,半炷香不到便回了。

    “回公子,管家说是二夫人所做,据说今晨天还没亮就去厨房准备了,还拉着他再三嘱咐一定要给家中每个人都送去。”

    孟祈眸色发暗,又看了一眼那药膳,“倒掉,随我去广闻司。”

    孟梁瞧着那碗药膳,觉得可惜。它正热乎乎地冒着香气,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让还未用早膳的他口水吞了又吞。

    不过公子既然命他倒掉,他也只得听命,随后跟着出了孟府。

    而另一边的逸仙筑里,宋朝月正托腮百无聊赖地坐着,孟舒安就在她旁边吃着由她亲手做的药膳,满心欢喜。

    “桑桑,你手艺真好!”

    得了夸赞,宋朝月回过神来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眼睛虽是看着孟舒安,心里却想着昨夜碰见的孟祈,也不知他起没起,吃了没,合不合他的口味。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辜负了自己一番好心,将那碗药膳毫不留情地倒掉。

    孟舒安高高兴兴用完了药膳,在放下汤匙的那一刻,终于是发现了宋朝月右手背抹着一大块黑乎乎的药膏。

    “你的手是怎么了?”孟舒安没来及多想就握住宋朝月的手腕看,却又被对方暗暗用力将自己的手腕夺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孟舒安柔下声音问道:“是如何伤的?”

    “无碍,就是早晨掀起锅盖之际被热气冲了一下,并不严重。”

    她话虽这么说,孟舒安却仍是放心不下,固执要让其去一家名叫玉肤堂的地方,据他所言那处医治烫伤除疤之术极为高明。

    宋朝月本觉不是什么大事,可终究还是捱不过孟舒安,在正午时分带着阿罗出了门。

    下过一夜大雨之后的笙歌城格外美好,阳光明媚,街面也被冲刷得干净发亮。宋朝月出孟府后,竟也觉得趁此机会出来走走不错。

    药是肯定要先开的,她先去了玉颜堂,这家药堂来来往往全是衣着华贵的妇人及小姐。宋朝月到时,前头还排着好几位。

    她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伙计来唤,孰料没坐多久就听见有人吵了起来,好似是为着谁先看病一事。

    一人说她情况紧急,一人说她等了许久。一人斥对方没有同情心,一人又斥对方不守规矩。

    宋朝月听得心烦,揉了揉发胀的耳朵,嘟囔了一句吵死了。

    不知道是这句话说得太大声还是那人耳朵太好,竟然被正吵架的其中一人听到了。她本就在气头上,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宋朝月,瞧她衣着一般,顿时放下心来,指着她鼻子骂。

    原本还在吵架的那两人,顷刻间化敌为友,将矛头直指宋朝月。

    “阿罗,咱们走吧,等会儿再来。”她领着阿罗,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罗满脸不忿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小姐,明明您只要您将孟家腰牌拿出,那两个泼妇定然不敢再说半个字,您怎的还逃了?”

    逃?宋朝月可不觉得自己这是逃。她不过是不想将心思费在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上,更重要的是,要是她将腰牌一拿出来,在场的人必定就都认识她了,那以后出门定不如现如今那么自在。

    宋朝月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还一路用脚踢着一块圆润的石子。

    她走一步,那石子就跟着往前咕噜咕噜滚一小段,就这样一个孩提喜欢玩的游戏,让这个远嫁都城姑娘玩儿得不亦乐乎。

    可她踢着石子儿,却忘了抬头看人。

    这不,石子就这般不识趣地滚到了别人脚背上,宋朝月瞬时抬头要同对方道歉,却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道歉的话便噎在了口中,右手迅速藏到身后,磕磕巴巴唤了一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