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铁灰色
    日期:2186年 6月21日

    时间:0519

    它现在不在这里。

    丽贝卡环顾四周。她初来乍到,但大概能明白异形们的分工。将她拖回来的异形与她第一次见到的异形有所不同,它踝关节向后弯曲的程度更高,行动迅猛,更适合战斗。醒来后则是另一种异形在她身侧,它将分泌物涂抹在她周身及墙壁,像是负责杂役的工蜂。那只异形早已发育完全,比那只深黑色异形更高,但头雕依然光滑。

    现在巢穴里很安静,工蜂不活动时隐蔽在巢穴深处的黑暗里,那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丽贝卡只能听见机器运作时忽远忽近的杂音。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只铁灰色的异形让她多活了一会。这偷来的时间可能只是徒增她的痛苦——她见过人被破胸时的惨状;也可能为她带来了新的、活下去的机会。

    她等待着致命一击时,那只头雕形态更为复杂的深黑色异形被撞翻了。她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先找到她的铁灰色异形和它缠斗在了一起。

    这两只怪物体型悬殊,“灰铁”——丽贝卡这样称呼它,很快落了下风。伴随着尖利嘶鸣的是黄绿色液体的飞溅,灰铁的爪子嵌入了深黑色异形的腹部,但对方的内槽牙击中了它的头骨,液体从伤口中渗出,瞬间洞穿了运营中心的地面,豁口还在扩大,液体舔舐着被腐蚀的边缘,发出滋滋的声音。

    用来维持生命体正常运作的血液在它们这里也是杀人的利器。

    灰铁受伤后动作逐渐收敛,快速躲避着对方的袭击。它在对方连续攻击的间隙迅速调整自身站位,使得那只深黑色异形的几次突击都落了空,它相对矮小的体型此刻也成为一种优势。

    两只异形横亘在她跟前,丽贝卡不敢穿过二者往通风口处跑,她慌乱地躲避着那些能把她烧穿的酸液,颤抖着打开离她最近的一个铁皮柜,快速钻了进去。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胸口快速起伏的频率使她怀疑是不是马上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把手压在胸脯上,克服想要呕吐的冲动,使劲眨着眼睛,逼迫自己快速平复。

    她的左臂一直在颤抖,敲击铁皮柜发出一点声响后被她用力按住。这声音格外清脆,因为外面撕扯的声音此刻已经消失。

    怎么回事。

    丽贝卡挺起身子,额发的虚影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她牙关紧锁,面颊显出咬肌的轮廓。

    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

    她靠近铁皮柜门的栅格,企图通过这小小的间隔窥视外面的情况。

    她先是扫视地面——两只异形此刻面对面站定,似乎正在对峙。呼噜声此起彼伏,丽贝卡不知道这是休战的前兆,还是二次战斗的起始。

    然后她慢慢抬头,灰铁的身体被栅格分割成一段一段,她看向它被圈在一节缝隙里的头部,发现它正“看着”自己。

    准确来说是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她差点失声尖叫。

    刚探出去的视线立刻被她收回,丽贝卡偏过头,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发出声音……

    她觉得柜子里的氧气可能已经耗尽了,她努力地吸气,却差点把自己憋死。

    丽贝卡此前觉得异形没有眼睛,是这种怪物的弱点之一。它们看不见,亦或是看不清都对她更为有利,因为她能看见,而且看得很清楚。

    但现在,那没有眼睛的梭形脑袋让她畏惧,让她恐慌。她宁愿这东西有一双人一样的眼睛。那坚硬的外骨骼下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还是只是单纯的偏了偏头,她不知道。

    它没有眼睛,于是她无法窥探它。但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无比清楚的向外界传达着有关她的一切,她的恐惧、胆怯还有悲伤。

    表盘上最长的那根指针转了一圈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是杂乱且不规律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一快一缓。

    她开始思考它们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先后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但……也不为零。

    她平静了许多,把身体挪到角落里,慢慢放松了一点。凯西被她从挎包里拿出来,她努力捋平小姑娘的披风,把她贴在自己的胸前。

    她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凯西……凯西……她想起了爸爸拿着凯西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想起了妈妈给凯西缝衣服的时候,想起了蒂姆为了惹她生气,故意把凯西藏起来的时候。

    她把凯西放在自己嘴边,温柔地亲了亲。凯西在微笑,现在笑意也慢慢浮现在她脸上。

    表盘上最短的那根指针慢腾腾地向前挪了几小格。

    周围很安静,那场血腥屠杀在运营中心留下的味道渐渐不再那么刺鼻,她不再条件反射的想要干呕。

    她有些困了。从转移到运营中心再到亲人遇害,她几乎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令她疲惫。

    她好困,好想睡觉。她想回家。

    她渐渐放松了对凯西的抓握,布娃娃顺从的滑落到她的肚子上。她的眼皮似灌了铅般的沉重,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而后干脆闭上了双眼。

    她好像回到了和蒂姆捉迷藏的时候。她总是藏进衣帽间,缩进妈妈的围巾或者爸爸的羊绒大衣里。她喜欢这种柔软又蓬松的触感,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小鱼,在衣物里钻来钻去。

    她太好找了,蒂姆总是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她喊,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吧。她充耳不闻,继续自己的游戏。

    当蒂姆等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不耐烦的时候,他会拉开柜门,把已经睡着的她推醒。

    暖光重新照在她身上时总会把她吓一跳。蒂姆……

    她扶着不甚清醒的脑袋,努力睁开眼睛。

    柜门被拉开了,不是蒂姆。

    铁灰色的虚影在她眼前晕开,她揉着眼睛,努力辨认。

    不是蒂姆。

    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那被坚硬的外骨骼严密包裹的身躯流畅而有力,光滑的头雕向后延展,背部竖起管状的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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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便是一根鞭子似的尾巴,末端有一根锋利的骨刺。

    这是魔鬼,是怪物。

    *

    巢穴里的湿度有些太高了,或许对异形来说黑暗与潮湿的环境更利于它们的滋长,但对丽贝卡,这只让她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就像一窝臭虫、一滩霉菌,丽贝卡恐惧中带着厌恶。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一缕头发好像被粘液勾住了,此刻悬停在空中,让她背脊生凉。

    她努力把头往反方向偏了偏,试图把发丝拽回来,动了几下之后她下意识的回头确认,看到的却是似玻璃罩般的暗灰色外骨骼上反射出的暗淡光辉。

    它回来了。

    丽贝卡只觉得血液上涌。

    她缓缓地转回自己的脑袋,不敢和它对视。她又开始发抖,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机械地吞咽口水,平复想要尖叫的冲动。

    褐色的发丝回落,堪堪触碰到她的肩膀,然后再一次被那双利爪勾起,而后随着那只爪子的抽离而落下,周而复始。

    殖民地的其他人也会开玩笑般揉搓或是撩动她的头发,作为第一个在殖民地出生的孩子,年长的探险者们对她都格外慈爱。感到不快时她会厉声厉气地训斥对方,叫他们赶紧停下,否则她就要发火了。一般换来的是对方的大笑。

    但这次不一样。她是它的猎物,无意义的撩拨或许只是致命一击前的演习,它在观察,在试探,在等待她彻底崩溃。

    这一次,她不能皱着眉头呵斥,甚至不能出声。厌恶、愤怒、悲痛、恐惧……这些情绪堆积在她的脑海中,糅杂在一起,最后化作泪水淌下脸颊。

    她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灰铁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攀附在她头顶处墙壁的身体开始挪动,向热力站中心的方向转身。

    丽贝卡被固定在换热站的西南角,不远处是一部联通各楼层的直达电梯,电梯尚显完好,并没有被成片的分泌物附着。此时一只工蜂正途径这部直达电梯,穿过换热器间狭窄的通道,往丽贝卡的方向走来。

    伴随着怪物脚步声的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让丽贝卡不寒而栗。

    她低头寻找声源,看见了一只正快速爬行的生物。它的附肢形似蜘蛛,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通体米黄色,在黑漆漆的巢穴中格外突出。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她的父亲在外出勘探未知坐标时,就是被这种蜘蛛怪牢牢抱住了面部,蜘蛛怪主动脱离没多久后,她的父亲就被外星生物破胸而亡。

    那时父亲刚苏醒不久,被安置在医疗室里,科学部、医疗中心还有殖民军的队员们围在他身边交头接耳,讨论下一步的行动。然后她意识到父亲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他先是咳嗽,腹痛,接着是嘶吼,咆哮。他开始剧烈的抽搐,胸口高高的隆起,迅速膨胀、开裂,伴随着血液喷溅和骨头碎裂的可怖声响,一条蛇一样的生物从那片模糊的血肉中钻了出来。

    它双目紧闭,皮肤溜滑,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