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博弈
    谢知礼以为谢文进单单叫他出去是为了说教两句,便仔细听着。可愈听愈心惊,因为那实在算不得什么教诲,竟是要把谢家的未来交托到他手上。

    “往后,谢家就靠你了。”谢文进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敢看谢知礼一眼。

    他怕,怕长子看懂他眼中的内疚,怕他转过头来宽慰他,更怕他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印证有舍才有得。前半生算不上称意,幸而幼年得父母爱护长于读书,哪怕后来他们相继离他而去也能安稳长大。后半途虽疲于仕途不得其法,却也有贤妻孝子慰藉己身。

    唯独对长子,他不舍。不舍他年少离家外出求学,不舍他拘束自己不争不抢,不舍他突然要背上兴盛家族的重担。原本打算等他初入朝堂或大婚之后再慢慢交托给他,可厄运一重接着一重,不得不在此时便将谢家的处境摆在他面前。

    这场博弈中,他的路已经看到了头,只是可惜未能给长子再铺路搭桥叫他走得轻松些。遗憾最终的归处只能埋藏在心底,化为一句:“天冷,回去吧。”

    谢知礼应下却不动作,只等着谢文进上了马车又看着车身动了才转身。

    谢文进撩开帘子,终于敢看一眼,虽只是一个背影。

    不是在庄重肃穆的祠堂,也不在闭锁隐秘的房间,甚至不是在谢文进垂垂暮年,仅仅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清晨,谢家完成了兴衰责任的更替。

    “歉疚的话我就不说了,往后商行……”

    “商行的事有我们,阿兄只管准备省试和殿试、迎娶温成郡主,都是人生大事分不得心,”已经摊开了,谢知微索性不再遮掩,拿出在外头说一不二的架势,“阿兄应当知道,只有你站得越高,谢家才能平安。阿耶……”

    气氛一下子低迷,纵使谢知微不说下去,众人心里也清楚,谢文进一辈子只能是谢中丞了。

    谢知礼此刻终于洞悉阿耶话中的深意,也明白小满为何一直如此笃定他能入殿试。是阿耶用他的止步换他未来一片坦途,兴许不止,还有什么别的筹码。

    压下心中伤感,他迅速理清思路,道:“如今矛头直指谢家,百花楼的案子必须查清楚。”

    谢知微接过话来:“牡丹的事我已有了眉目。”

    “小满,你……”谢知礼下意识想要阻止,最终还是松了口,“莫要伤到自己。”

    谢知微笑了,那是一种特别的愉快,难以用只言片语来形容。

    谢文进继续说:“阿娘,有一事还须您打听清楚。杨贤妃那边心思不明,既承了情,也不能叫这情绊住脚。”

    南越君将视线从谢知微身上移到谢知礼身上,少年谋事已有条理,心中既欣慰又难受。以往总盼着孩子们快快长大,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有些舍不得了。

    “杨贤妃那头不用担心,”南越君一句话直接解了困扰两人良久的疑问,“本是想着借她之口招来圣人震慑宵小,没想到她一人将这事圆了过去。不用担心,她不会对谢家不利的。”

    南越君被谢知礼和谢知微兄妹看得有些心虚,忙说道:“你们别那样看着我呀,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浪迹江湖的小舅!是给了我一个信物,叫我危急存亡的时候用的,应当不妨事吧?”

    犹豫片刻,南越君又改了口:“行行行,我再托人探一下口风!”

    危急存亡!

    连谢知微这个漩涡中心的当事人都忍不住心梗,这样一张保命的牌居然用在这种小手段上。

    可在南越君眼中,孩子便是天大的事。她愿豪掷千金替长子求娶温成郡主,自也愿用一个能保命的承诺换谢知微名声无虞。便是谢知尘她也早早做了打算,未来谢家一半的家产都归他,总能保他一生无忧。

    “阿兄,我呢?”谢知尘见人人都有事做,急着证明自己。

    “每日来静园与我读书一个时辰。”谢知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听说你近日与明昭世子走得近,他可曾透露过什么?”

    谢知尘有些失望,长叹一口气,连带着脊背都塌了下去,无精打采道:“他可不会怀疑谢家,倒是他身边那个叫亓复的太医博士多次试探,似乎认定了此事是我们所为。”

    谢知微倒吸一口凉气,短短几日,两人便交心到如此地步。怪她,居然忘了这回事,再看向谢知尘的眼神难掩忧虑。

    事情却没有他们预计的那样顺利,所谓的“真凶”主动投案让谢家再次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百花楼关门已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自首的凶手不是旁人,正是与牡丹朝夕相伴的小丫鬟朱颜。

    谢知微知道,这是背后之人对她的警告,这说明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谢大居然放心让你出来见我?”四处打量一番,元昭冷笑出声,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谢知微。

    一样的衣裳,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动作。侧身朝着门的方向,手腕转一圈才拿起杯子,先嗅一下茶香再喝进嘴里,她倒是毫不掩饰。

    她,骗得他好惨。

    可她不仅不怕,还一副邀功模样,对着他笑眯眯道:“我找到了丝线的秘密。”

    “什么丝线的秘密?”元昭明知故问,特意晾着她,显然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却又不想说出口,免得让她觉得他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可是,那是茅厕,他便是现在把她丢下都是应该的。这样恨恨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了埋怨之色。

    初一赶紧咳嗽一声以作提醒,好不容易谢娘子主动一次,世子怎么这个时候傲娇上了。

    “沉香,”谢知微身子前倾,掩唇低声道,“内直局出身的巧贵人。”

    “二十五年前的人,你也拿出来说嘴,”元昭见她连初一咳嗽一声都注意到了,愈发阴阳怪气,“那时你还没出生呢,怎么,又想凭三言两语套我的话?”

    “原来世子也查到了,”谢知微睫毛倏忽一颤,惊讶一闪而过,“世子打算如何?”

    元昭把玩着手中茶杯,气他这样明示了谢知微也不说叫人给他斟茶:“我能如何?一个已经结了的案子。”

    谢知微心下知道元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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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行不通,起身告辞:“既如此叨扰世子了,那日是我轻狂,抱歉。这是纤云楼的牌子,算是给世子赔罪了。”

    她走得那样快,元昭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哪里有说她叨扰,哪个又要她赔罪?”元昭气冲冲把茶杯往桌上扔。

    初一乐滋滋去接:“这不正说明谢娘子在意世子的心情,世子可不兴这般别别扭扭的,讨女郎欢心自是要大大方方说清楚。”

    “哼,谁要讨她欢心,我只不过是要查案子,”元昭扭头朝楼下看去,见谢知微站在茶楼门口不动。再一看,原来是旧情人见面,难怪连步子都挪不动。

    谢知微没想到在元昭这儿碰了壁,转头又碰上了韩纪青。

    狭路相逢,四目相对。

    “微微……”韩纪青下意识喊出声,迅速往旁边挪了一步,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

    纪慕雅并未察觉韩纪青的变化,满脸堆笑:“谢娘子也来看花灯吗?”

    谢知微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鸳鸯花灯,映照着女郎脸颊的红晕。上元灯节,有情人见面多正常不过的事。说不上有多难过,只是有些心酸,年少心事竟以这样暗淡的结局落幕。

    纪慕雅不由捏紧提手,下意识看了一眼韩纪青,刚刚汹涌的得意瞬间偃旗息鼓。在谢知微面前,他甚至担心这样的距离会让她误会而刻意远离。

    “侯爷不该。”谢知微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韩纪青心上。

    她在怪他,怪他利用纪慕雅,怪他又用了不磊落的手段。

    韩纪青又一次避开谢知微的视线,他不愿看到她眼中的失望与陌生。再等等,等这件事情结束。不,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他们便能好好在一起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解释含糊不清,可他相信谢知微能明白的。

    谢知微确实懂了,也回应了,只不过是一句告别:“下次,侯爷还是唤一声谢娘子吧。”

    韩纪青想说什么,人已经没入人群。谢娘子三个字来回在韩纪青齿间反复,如何也喊不出口。

    “表哥,她还未走远。”

    韩纪青因为这话失去理智,放纵自己迈出第一步。可也仅仅只有一步,鲜血、凄厉的喊叫声、那双不能瞑目的眼睛时刻提醒他不能冲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侯府嫡子,他身上背着那样多的期待。

    无人知道,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死在了永平四年上元灯节。

    纪慕雅与他一道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这一刻她才觉自己真正与身边人心意相通。只可惜从他们隐晦的表达中,她也只听出谢知微劝他珍惜。偏偏是谢知微,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郎一次次读懂了她的心。

    “走吧,不是想吃芝麻酥吗?”韩纪青不知何时回了神,主动上前一步。

    纪慕雅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的执着,可面对喜欢多年的郎君难得主动,还是心软应下了。

    只是不知,若是她知道此时的心软会让她悔恨终生,不知是否还会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