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很少做好事,他的道德有限,善良亦然。
极少数时候他会头脑一热帮助别人,但在那种小概率事件里,必须逻辑自洽。
譬如小粟,因为孤儿让他想起陈巳,孤零零躺在医院让他想起自己。
再有,命里那些经验告诉他,轻易出手帮助,很难有好结果。
顾千就是这样,时常畏手畏脚。
以至于蹬地而起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都是:能站出来吗?这一次会和以前一样吗?又会被误解吗?
当真正踩上那张恶臭面庞后,回馈而来的触感软硬适中,骨肉的韧劲随着施力深浅变化,最后化成一声令人满意的闷响。
一切都不重要了。
爽!
那人鼻血在地砖上晕开一片暗红,仰面倒地,像菜市场里缺氧的鱼那样扑腾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所有嚣张被一脚踩灭,又惊又惧。
季留云奔跑过去,重重地踩过那人的肚子,蹲在顾千身边。
“你刚才那一脚超级帅哦,脚疼不疼啊?我看看,可别扭着了。”
“杀人啦!杀人了啊!”一个中年男人尖叫着扑向过来。
沈见微所有刺骨愤怒也被这一脚踹空,一切情绪暂停。
“沈医生,沈医生!”小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沈见微回过神,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保护那年轻人,未料被同一科室的医生扯住。
“先别过去,你要是冒头,那父子肯定缠着你不放。”
“叫保安来了,我们都在看着,要真有什么我们会上的,你别去。”
“不行!”沈见微要挣开那几只扯着他的手,激动起来,“他是替我出头的,我要是不过去,那我成什么了?还是再来一个林木,再替我死一次?!”
这个名字一出,身边几个同事瞬间红了眼眶。
那道伤口太新,新得让所有人心口发疼。
“那就更不能让你过去了!”两个同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嗓音已经哽咽,“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林木了。”
一群白大褂抱住了沈见微。
中年男人耍起了泼,躺在地上哭嚎说没天理了,也没顾上自己衣服蹭着儿子鼻血,闹着让医院赔钱。
他喊:“你这遭瘟的死孤儿啊!”
季留云听得戾气顿生,猛地起身抬脚就要踹。
这一脚下去,可以立即为那男人安排头七。
“等等!”顾千抓住季留云。
“他骂你。”季留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很难听。”
“我知道。”顾千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听话,你不能动手。”
虽然他此时心里不太愉快,但不能真的闹出人命。
孤儿。
这把刀精准地刺向顾千伤口。
对呀,他就是个天煞命,走哪都遭人嫌。
顾千攥了攥拳头,指甲深嵌掌心。那些苦恨翻根刨土,荆棘勒紧了他的心。
人就是这样,擅长用最恶毒的话去攻击同类。
恶意不需要理由,善良却总需要代价。
顾千深知这个道理,他也不忿,他也不甘。可正因为如此,他更知道什么叫弱势,什么叫做无助。
到底凭什么呀?
沈见微昨天一场十小时的手术救了一个八岁的女孩,今天却要在一个泼皮的辱骂挑衅中噤声。
林木到死都想着自己的患者,却因为患者的怒意惨死。
有病就打医生,没药就骂医生,检查等得久就吵医生,治不好就告医生。这群人穿着白大褂被推上救世主的位置,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忍气吞声地救死扶伤,提心吊胆地悬壶济世。
这个世道,真是禽兽登堂,小丑添妆。
顾千冷静得很快,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让他委屈,有仇当场就得报。
他把季留云扯到自己身后,低声吩咐:“你别动,我可以。”
季留云愤怒但服从,听话地站好。
顾千手指间灵力暗闪,把那男人和他儿子定在原地无法还嘴,无法动弹,只能呜呜咽咽。
他蹲下去,做出一幅很想讲道理拿大爱感动对方的姿态。
周围甚至有人劝起来,让小伙子离这对父子远点。
顾千抬手安抚围观群众,一派大义凛然,浑身散发圣光,“没事,让我来劝劝,毕竟我也动手了,是我不对。”
季留云小声嘟囔:“明明错的就是他。”
“小伙子,别劝了。”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是那个男的先动手的。”
其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都别劝吧,我看这小伙也是个狠人,谁敢这么踹人啊。”
舆论的天平在倾斜,但远远不够。
顾千凑到那对父子面前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他妈,你和你儿子他妈的,你们这种人对社会只有副作用,最大的贡献就是销户。还活着干嘛?吃那么多年福利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顾千足足用宗法制骂了那对父子一分钟,全程带笑,很耐心。
在围观者看来,这就是一个好心人正在劝恶人从善。
连赶来的保安都愣了。
佛光普照?
什么情况。
脏话骂出口,心里就畅快了。顾千站起来退后几步,再打了个响指。
灵力散去,那对父子没来得及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惯性下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小杂种,你敢说那些话!”
顾千表演了一个从惊讶到痛心再到激愤的表情,用时五秒。
他朝那对父子字正腔圆地说:“你,还有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些白大褂可是能救命的人啊!你们到底要把他们逼到哪一步?非得把这些人逼得遇到事不敢面对,只敢躲去贵重器械后面吗?”
那对父子就不是能听进去道理的,骂声震天。
顾千一脸无奈地转向众人:“大家都看到了,我好言相劝,他们却还是这样。”
人群中响起零星几点抽气声。
“这孩子……”一个老太太疼惜道,“说得太对了,多好的孩子啊。”
“我家丫头就是护士,我最怕她遇到这种人。”
七嘴八舌,掺杂几句对那父子的批评。
大多数人纷纷去瞪那个人
但仍有人皱眉质疑:“怎么感觉怪怪的……”
还是没达到顾千要的效果。
他甩下最后的王炸,“我的确是孤儿,没人教养,但听别人讲起来还是会很难受。”
疼要说出来,别人才能知道你好像真的受伤了。
顾千说得半真半假,把自己说红了眼。
这句话可炸锅了。
那当爹的扑向顾千:“装!你这个小畜生!”
地上的男人都挣扎着爬起来:“弄死他!这个小杂种!”
人群也炸了。
“够了!”
“还敢骂!还敢动手!人家好心劝你!”
“保安!保安!”
几个彪形保安就等这一刻了,冲上去按住那对父子。
“他打人!他打我儿子!”男人还在尖叫。
“打得好!”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活该被打!”
“就是!这种人活该让他吃点教训!”
……
正义彻底倾向顾千,就算这事闹大了,也不会有多少脏水泼向医院。
这是顾千出社会后学到的第二件事:要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么小事化大,化到无法解决,水越浑,回旋余地越大。
他揉了揉入戏太深而酸痛的喉咙,心说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来一趟就要心酸一次。
以及,行善真累。
“啪。”
一个掌声响起,随后越来越密集,最后汇成雷动。
“好样的!”
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大部分人都在为他鼓掌夸赞。
顾千:“……”
他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冷漠才是常态,即便最近在学习接受善意也是循序渐进,哪经过这样热烈的认可。
好像他当真做了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来留个电话,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啊!”
“阿姨给你吃这个。”
明明是在演戏,但装得太像,反而让自己有愧于这些真诚的善意。
来不及思考,顾千拽着季留云拔腿就跑。
跑过花园,跑过住院部,跑过停车场。
风呼呼地往后灌,吹乱了他的头发,却没能吹散他的不知所措。
一直跑到大门外,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季留云急急忙忙扶住人给他拍背,“给你顺气,给你顺气哦。”
看顾千缓过来点,他才笑眯眯地骄傲道:“天,你好帅的,你超级帅!”不忘及时拉近关系,“我们俩一起就是最棒的哦。”
见顾千还是不说话,他凑近些,“你是不是还在难受?我回去打他们!”
傻狗愤愤地要折回去,金发凌乱处翘起几根呆毛,气得一本正经。
顾千被这傻狗逗笑了,把他扯回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打人了。”
“他们说你嘛,就该挨打……”傻狗声音越来越低,但依旧没忘记把顾千往自己怀里搂一搂,趁机贴贴。
两道身影在阳光下交叠。
后头一路追来的沈见微弯着腰大口喘气,“你,你们,年轻就是能跑啊。”
*
沈见微跑的急,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索性在医院外面找了家药店买了碘伏酒精绷带。
虽然出血量大,但沈见微作为医生很快断定并未伤及主要血管,最多算一个表层静脉破损。
但手臂上整齐光滑,并不利于血凝,还是得及时止血处理。
那个年轻人在打电话,沈见微本想自己处理,但金发男子主动自荐挑起包扎大梁,果真做得有模有样。
他按住伤口上方动脉压迫点,检查伤口异物残留,甚至用了专业的定点加压法,让绷带以四十五度角缠绕。
井然有序。
沈见微看得意外,“你这止血手法还挺熟练,专门学过?”
“电影里学的,我很严谨的,看了三遍。”金发男人神色笃定,语气严肃。
沈见微问:“医学教育片?”
“是的。”金发男子介绍,“电锯惊魂。”
沈见微:“……”
一旁的年轻人朝这里瞥了一眼,似是习以为常,并没什么表情继续讲电话。
电话那头,城无声说:“我会安排律师,你不用跟着去。”
以城家的地位,压下这么一件事很简单。
这样虽然是好,但顾千动手那一瞬间就没想过要借助靖天的权势。
可城无声态度强硬,非要干预。
顾千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止这一次了。
城无声至今为止都没说明过为什么当年要从营雪接出顾千。
就算顾千偷偷拿走玉如意,城无声也没当真把他怎么样。
还任宰任割,让季留云去上班日结工资。
顾千拿捏不准,所以他问:“城无声,对你,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一个倒霉表哥在电话那头紧张起来,“你知道了?”
“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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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杀人被我撞见了。”顾千轻轻咳嗽,暗含犹豫,“我忘记了?”
城无声挂掉了电话。
……
小巷里,那对父子正含恨商量。
他们本以为能狠狠讹一笔,结果来了个律师,轻易瓦解了他俩所有算计。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当爹的咬牙切齿。
“那小子和那医生肯定还在医院。”男人揉着鼻子,“我认识几个黑哥们。”
“那孤儿仔该死,这种人活该从小没爹妈教,让他知道知道……”
话没说完,巷子口投下一片阴影。
一群青年堵死了前后出路,他们身着改良式立领衫,马靴利落地束住裤脚,浑身飒郎。
轰鸣声碾过来,重机车缓缓驶入这方寸之地。
摩托上的年轻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漂亮到邪气的脸。他脚尖点地,随意地捋了把头发,耳钉闪着细碎冷光。
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姿态散漫却带着说不明的压迫感。
“就你俩骂人啊?”
……
陈巳准备带着人离开,意外于瞧见那几张黑色轿车。
他朝车上走下来那个眼镜男子点头寒暄。
“张助理。”
“小陈师父。”
陈巳一转眼珠就想明白他们是来干嘛的,虽然不理解,但也朝自己身后扬了扬下巴,“人在巷子里。”
张助会意道了声谢,一队西装革履的男人跟着他踏进巷子。
他对着缩在角落那对父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
“就你俩骂人啊?”
*
“抱歉,我今天失态了。”
沈见微怀里抱着白大褂,人已经踏入了无往巷。
“没什么。”顾千走在最前面,“一会你会更失态的。”
季留云神秘兮兮地补充:“要做好准备,你可能会哭哦。”
沈见微不由失笑。
这二位,生来就该搭一起说相声。
他抬起头望着前面昂首走着的年轻人,他脑袋圆圆的,面上也不易有什么表情。看似不近人情的样子,但于世故上竟然尤其温和,甚至称得上通透。
观其在大厅里那几句话,当真是个讨人喜欢又疼惜的孩子。
“回来啦。”
隔老远,李叔就朝巷口招呼。
顾千点点头,一直走到自家院门前,才郑重地对李叔说:“嗯,回来了。”
季留云笑容灿烂,“嗯,回来了。”
沈见微一路进来都在想着事,这才发现这条巷子似乎只有这两户人家,一路萧瑟,给人一种竖着进来就得横着出去的美丽错觉。
他目光最终落在院门前的锦旗上。
红色的锦旗招摇飘动,倒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被挂在门前的。
关上院门。
顾千对沈见微严肃地说:“我二十一。”
“这你说过了。”
“他四百多。”顾千指着季留云。
沈见微打量一遍金发男子身形,“……这,不像啊。”
顾千指正:“我说年纪,他是鬼。”
沈见微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他最近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连带着看什么都恍惚,这句荒诞的话倒让他诡异地平静。
“这是什么笑话吗?”他问,没有否认,也没有接受。
继而沈见微又问:“这就是你们说我会失态的原因?你——”
他卡壳了。
林木那件事发生得猝不及防,他生前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
可这个年轻人自称有林木的遗言。
他还能拿到林木的笔记本。
这些说不通的事,忽然都有了解释。
他想问,你是不是见过林木,死后的林木。
可是话在喉咙口里打转,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千看他欲言又止,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理论上来讲,不可对生人轻言亡者消息,这样会让他们更痛苦,那些未完的话,未了的心愿,都会变成更深的遗憾。
但沈见微和林木的情况不太适用于常理。
他们一个放不下,一个想死。让他们能有机会说清楚,比他们互相抱憾的影响要轻,结果也会更好。
“反正。”顾千说,“你得接受有鬼这一点。”
说着,他从包里取出断腿,让傻狗把假肢取下来,撩起裤脚。
沈见微看完了全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结合过程。
断肢和身体能够完美咬合,调准角度,找好那些凹凸的纹路。
没有血,没有疤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
“我好了!”季留云开心地蹦跶,不忘和沈见微嘚瑟,“看见了吗,这就是怎么帮鬼接上断肢的方法。”
沈见微思考未果,嘴巴先回答:“感谢你们,让我学到了一个,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从二楼顺着楼梯滚了下来,傀儡身体的手脚断了一地。
林木偷听未遂,乱七八糟地滚了下来。
他东倒西歪地靠在楼梯口,一脸茫然。
一条手臂骨碌碌地滚到了沈见微脚前。
“可见话不能说太死。”顾千盯着那条手说,“这不就用上了?”
沈见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盯了脚下的那截断肢半天,目光才攒够了勇气出发,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像是在确认什么,又难以置信。
从手臂划过地砖,再到散落的其他肢体,最后定格在林木脸上。
林木尴尬地举起仅剩的一只手。
“……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