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目光充满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向往，这样一个小男生，还没长大成人，就遭遇这样的痛苦和折磨，江瑶到底是于心不忍。
她把这幅画放回去，摸摸他的头安慰着：“当然可以的。你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等出院之后，姐姐就能带你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还可以去世界各地游玩，到时候还会见到很多书本上出现的景物。”
小男孩抿唇，歪着头冲她笑，突然就来一句：“姐姐人真好，我以后长大了要娶跟你一样的女孩。”
江瑶一下子有点懵，她想现在的小孩子是不是普遍都太早熟了，想的都这么长远的事，她回：“那还是别了，姐姐脾气很暴躁的，经常会骂人，事儿特别多。”
他想了想，又说：“我脾气好，我会很贴心的。”
“……”江瑶沉默一瞬，觉得这小男生这股执着的劲儿跟陈遇有点像，“看出来了。”
“姐姐，你脾气这么暴躁，你男朋友不会抛弃你吗？”他眨了眨眼，好像是想到什么画面，眉毛轻拧着，又说，“哪天你被抛弃了也不要怕，我会养你的。”
江瑶：“……”
她沉默了一会，想说什么，半天没有说出来。
有一瞬间，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回什么。
她语气无奈：“你盼着点姐姐好的，要抛弃也是我抛弃他。”
“哦。”他应了声，笑着，抬起头雀跃的问，“那姐姐什么时候抛弃他？”
“……”
沉默。
她怎么觉得，这男生好像还挺期待的。
江瑶随口回一句，带过这个话题，然后低头看他在纸上画画。
小朋友的思想比较简单，多数画的都是参天的大树，百花齐放的花园，湛蓝的天空，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动物。
大抵是画多了，他觉得不好玩，想到江瑶说的话，又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两个小人。
他用白色的水彩笔涂色，垂着眼帘说：“没见过哥哥长什么样，我就随意画个大圆脸。”
她寻思着，你这人也没脸啊。
江瑶没拆穿他，就说：“你给他配件白大褂衣服吧，不然显得他更丑了。”
“原来哥哥是当医生的。”他若有所思，一边画一边问，“哥哥是不是原来就长得很丑，黑眼圈很大的那种？”
江瑶有被他逗笑：“应该不丑。不过旁边这个人女的是谁。”
“我给哥哥配了一个女朋友，这样他就不会跟我抢姐姐了。”
“……”
有种被一个纸人绿了的感觉。
现在的小孩子脑回路是真的稀奇，她托腮冥思，然后说：“那你给这个女生穿上一件护士服，这两人看起来就更搭了。”
“啊？”
似乎被她无理的要求震惊到，小男孩发出疑问，然后又点头，问她为什么。
江瑶没说。
静谧的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叫喊，几个家属在一边抽泣。
江瑶下意识往门口看过去，见到几个医院人员推着一个上着呼吸囊的患者往通道走。
她听到有人在着急的打电话联系抢救室。
小男孩好奇的往外瞥一眼，江瑶身子往前一探，不动声色的遮住他的视线。
他问：“他们是要去哪里？”
江瑶没说：“可能是去做康复治疗。”
他又问：“那我以后也会去做这样的治疗吗。”
“不会。”她轻声说，“我们不需要用到这个。”
他哦了一声，低着头继续画画。
过了许久，走廊的声音渐渐消失，而后恢复平静，似乎是想起什么，江瑶开口：“姐姐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大概率没空来看小阳，你要是有事想找姐姐，就让妈妈打电话给我。”
“姐姐是要去做什么？”
“姐姐要去拯救世界呀。”
“姐姐又在骗人。”
“……”
半天之后，他问：“那姐姐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盒水彩笔吗，快要没水了。”
“可以的。”
“我还想吃饺子。”
“给你带。”
他满意的笑着。
然后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的心愿。
江瑶一字一句的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一句。
夜色浓重，伴着冷风吹进来。
窗前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晚上十一点，她没着急回家，跟李秀莲说清楚行踪后，江瑶在陈遇科室的走廊里坐了一会儿，想着都这个点了，干脆等他下班一块儿回去。
深夜，走廊空荡荡的，很是安静。
她给陈遇发信息：下班别跑噢，我在你科室走廊等你。
没等他回，江瑶又发一条：一个人回家，我怕黑，你得送我。
陈遇上班没空看信息，她已经习惯了没人回。
于是百无聊赖的点开抖音小声刷着视频。
医院小办公室里，陈遇在写记录，跟他搭档的护士比较年长一点，敲电脑的速度很慢。
大概是记录不多，她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陈遇说话。
年龄摆在这儿，有代沟，两人没有很多共同话题。
陈遇不是“嗯”就是“哦”，时而简短的发表一下意见，气氛怪怪的。
静了几秒，她终于聊到工作上来了：“三床是个肠胃炎的小孩子，前几天何医生查房的时候跟家属说可以办理出院了，但那家子也很奇葩，一直赖着不走，这几天的住院床费也没交清，还说孩子精神状态不太好，要求我们继续看诊用药。”
陈遇目光顿了顿，掀起眼皮：“他们来住院当天，听家长说之前看诊时，有医生说孩子是患有自闭症的，后来我们也有提过转儿童心理康复科的，不过家属一直没同意，说是传出去不好，我今晚跟孩子妈妈提过这事，她说会考虑。”
“早该考虑了，一直占用我们床位。”护士脾气比较暴躁，不耐烦的回，“出院必须要交清费用，不然个个效仿逃单，医院也不用运转了。”
“……”
陈遇写完记录时，快到十二点，他交完班才看到她的信息。
他走出办公室，抬头就看到坐在走廊上的江瑶，她有些犯困，眼皮一直耷拉着，还在打哈欠。
他缓步走过去，心疼的摸摸她的头：“怎么等这么久。”
听见声音，江瑶清醒很多，眉眼弯弯的：“因为想跟男朋友一起下班。”
这话太中听了，一晚上的疲倦像是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把江瑶从椅子上拉起，挑眉轻笑：“不早了，送你回去睡觉。”
很快他又问：“今晚一直在医院吗。”
江瑶点点头，说起来：“在这里碰见一个患白血病的小孩子，我跟他一见如故，我不想他死，她妈妈也很努力的借钱给他治疗，我看见她妈妈就会。”
话题大概有些沉重和不合适，江瑶突然停顿下来，要怎么跟陈遇说，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
不过他应该不想让她知道钱的事。
他目光暗了暗，问着：“就会什么。”
江瑶笑笑着掀过这个话题：“就会觉得挺无助的呀。”
陈遇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
对面走廊窜出一个男人，气势汹汹的朝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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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指着他们大声谩骂着：“你他娘的，是不是就是你一直在赶我们出院，他妈的呸，病没治好，就把人往外赶，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走近之后，他举着保温壶继续：“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她妈弄死你信不信。”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头顶光秃秃的没有毛发，一张脸圆润肥硕，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奔波，眼窝深深凹陷，加之手臂有触目惊心的纹身，看起来不是好惹的主儿。
江瑶被他的声音吓一跳，陈遇安抚性的将她拉到身后，“你先去一楼等我。”
江瑶惊魂未定的点点头。
刚要离开，后头那个男人突然发怒：“她妈的我让你走了？想去找帮手是吧，我告诉你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
陈遇挡在她面前，目光沉了沉。
因为现在是深更半夜，他声音平静而严肃：“三床家属，我们医生护士说过很多遍了，你家小孩肠胃炎不严重，住院期间所有的医嘱都是正常执行的，各项数据和会诊记录我们都有，检查结果出来确实是达到治疗效果可以出院，可你们总说没治好，我们医生去查房时给你们重新开了检查项目，你们看完结果也没有出院，我们也没有态度恶劣的赶你们，只是你们拖欠费用占用床位，很多新收更严重的患者没法得到救治……”
“我呸，你们就只有这一套说辞，我家小宝明明就是因为疾病而痛苦得没有精神，你们偏要说我们家孩子得了自闭症，自闭症这么耻辱的病，你们这么歹毒的安在我家孩子身上，是想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吗，他的同学个个都取消他不是正常人，都是你们的错，屁点技术没有，大话张口就来。”
男人抓起旁边的一张木凳子，狠狠的朝座椅一扔，“哐当”一声，整个楼层都是回音：“我把话放这里，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法，我下一个砸的就是你。”
“……”
办公室里的医生护士听到动静，忙从里头出来。
瞥见男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拿着手机打电话给安保科。
瞥见那边护士的动作，江瑶定了定神，出声安抚着男人的情绪：“你先冷静一下，可能真是医生误诊了，我们明天再给你家孩子做一个详细的检查，会跟你一起想办法的。最近政策下来，正在大力扶持医保，你们的住院费治疗费可以减一大半。”
男人目光转了转，若有所思的在原地站了会儿，好像要松口，不过下一秒，他目光凌厉：“差点让你给绕进去了，医保报销还不是要交钱？这样，你帮我把费用交清，一共三万，算上精神损失费我算你十万，现在就拿来，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
狮子大开口。
江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且不说她现在身上真没这么多钱，就算是有，她也不想给这种人讹去。
陈遇：“我可以帮你交清，你把热水壶放下，别烫到别人了。”
男人扯了个讽刺的笑，往地上狠狠忒了口痰，声音浑浑的：“早他妈这么不就——”
“干什么呢，在医院闹事，赶紧住手。”
几个保安从另一头呵斥着过来。
男人脸色一变，气急败坏的指着江瑶：“你找的人是吧，我真是小瞧你了，他妈的看我不把你这个臭婆娘的脸撕下来。”
他气急败坏，把热水壶的水对着她泼过去。
江瑶转身下意识要跑，男人的动作太快，水已经泼出来了。
她被扯进怀里。
有水花溅开，几滴洒在她的手上，温度蔓延开来。
她听到陈遇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