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十四那日，阿宁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去松云居。
天上阴阴的，乌云将天压得很低，似要下雨。
楚婉正在松云居内，见了一行人来当即便站起挡在穆苏身前。
她穿着紫红色明艳的袄子，明亮的眸子警惕地盯着阿宁：“带这么多人来松云居做什么？”
穆苏从她身后冒出头来，浅浅一笑，“公主怎么来了？”她将楚婉拉着坐下，起身迎上来拉住阿宁双手，嘴角噙着温婉的笑。
阿宁与知春看一眼，她手比划着，知春道：“趁着还在年节里，来拜个年。”
面前美人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她幽幽开口：“难道不是我提醒你空了记得来看看穆姨娘吗？”视线对上时她挑了挑眉，“不是吗？”
阿宁笑了笑，她眨眨眼，比划道：“本也要去给你拜年的，现在一起了。”
楚婉笑容一滞。
“谁要你给我拜年，你别拜天拜地求着我不好就行了。”她撇撇嘴。
穆苏不由一笑，拉着阿宁坐下说话。
其余人都在门外候着，炭火烧得屋子里暖如春日，阿宁将披风脱了去，如除夕那日一样与她们坐在一处，听她们说着些与她无关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阿宁脑子里也出了神，想着自己的事情，冷不丁打个喷嚏。
两人聊天的声音暂停。
楚婉嫌弃地看着她。
“你如今又不是原来那个阿宁，怎身子还这么弱？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往后可有得你受的。”她说着眼神中越发嫌弃起来，“晚些时候同我回储玉苑，我那有件青狐裘你且拿去穿着，别从松云居和储玉苑回去又病了，王爷如今可没让我罚你，你若是出了事，我倒罢了，还要连累穆姨娘受罚。”
阿宁还未点头，穆苏便笑容僵硬地看向楚婉。
楚婉：“盯着我做什么？我就不能跟她和平相处吗？她都来给我拜年了，回个礼不是应当吗？”
穆苏视线别有深意地看眼阿宁，“我记得那青狐裘是你及笄那年你弟弟送你的，你平日里都宝贝着少有拿出来。”
她如此一说，阿宁似乎察觉到什么，楚婉则是嗤笑一声。
“我又没别的值钱东西，要拿来送公主，她如今又是王爷面前重要的人物，回礼自然也要配得上她才行。”
对比之前的态度，阿宁摇摇头表示不要。
穆苏垂着眼没说话。
楚婉双手环胸，“不要也得要，我有什么你就收什么，你要别的我也给不了。”她不给阿宁拒绝的机会，说着就起身要走，“走，现在就带你取去，晚些时候下了雨天更凉，你可别冻着。”
她站起身时身形微顿。
俯身捧住穆姨娘的脸揉了揉，清澈的双眸微弯，声音轻了些许：“不过这青狐裘我只有一件，送了她便不能送你了，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不会怪我吧？”
穆苏抬眼，她难得的没有笑。
“会。”
楚婉手一顿，又搓搓她脸颊，“别这么小气，我先走了，明儿元夕给你□□庭月新出的胭脂。”
春庭月？
阿宁耳朵竖了起来，原来是胭脂铺子。
她松手昂着头往外走，路过阿宁时示意她跟上。
穆苏坐在原位一路目送她们离开，她手不自主地摸上膝盖，那晚她救了楚婉，在裴执书房外跪了一夜本都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竟又隐隐觉得发疼。
许是没好全，才晴了几日又要下雨，便觉得发疼。
楚婉提前派了竹沁回去取出来，待两人到时，那青狐裘已被取出来挂好。
她快步上前，手抚摸上那青狐裘，将其他人支出去只留下阿宁。
她手流连在那狐裘上不肯松手，眼中渐渐含了泪水。
阿宁眉头轻蹙，她抓住楚婉的手摇摇头，再次示意她不需要，可楚婉却擦了擦眼泪勾起唇角。
“我可不是舍不得，一件衣裳罢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拿走吧。”她最后看眼那件狐裘，收手环胸，“但有件事我再跟你说一遍，穆姨娘是穆姨娘，我是我，你总归出不了这摄政王府，若是得空便去陪穆姨娘说说话，她很喜欢你，但碍于大家各自的身份，她不便主动去寻你。”
阿宁没有点头。
她却蹙眉将青狐裘取下直接替阿宁披在身上，狐裘裹上来那一瞬，周身隐隐的风都被阻隔，浑身被温暖包裹。
“拿人手短。”她一字一句道。
阿宁眼神同楚婉道了谢，转身去西北角将自己的东西一并包起来带走。
出来时，楚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这些破烂还带走，是担心日后还会回来我院里吗？”她声音里带着嘲笑，不知是在嘲笑阿宁带走破烂还是在嘲笑什么别的。
阿宁院门口回首看去时她端坐在屋里，风卷进屋子里扬起她身前垂顺的青丝，屋子里光亮不明显，那一身紫红色的衣裳显得有些暗淡。
东西收拾回去后，所有物品都被丫鬟们全部摊开来，说是捡着能穿的留下趁着天还晴时洗洗收起来。
阿宁却知道，不过就是检查一下她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罢了。
她要搞的动作，又岂能被他们检查出来？
天晚时下起了小雨，如楚婉所说，晴了不过几日的天又凉下来。
雨刚下片刻，裴执便派了人来传话，叫阿宁去书房谈事。阿宁不由暗忖，这时候来叫她过去，多半是要交待她明日行动的细节了。
到书房外却见既明守在门口，屋里有说话声，裴执在见客？
她顿住脚，与知春对视一眼，主动撑着伞站在雨中。
既明见状却抬了抬下巴，道：“进去。”
阿宁本以为里头会是邵武，进去却见一个身着水青色绣青竹披风的男人面向裴执背对自己而站。
是个年轻男子，这身形……她好像不认识。
裴执稍稍偏了头，眼神示意阿宁走进些，口中却是对面前的男人说：“你看看。”
那人顺势侧过身子，与站定在他旁边的阿宁对上视线，阿宁只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看着胆小得很，那人眼神极其温和，“好，我回去便让人准备着。”
裴执摆摆手，“她跟你一起回去。”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裴执身上。
裴执挑了挑眉，“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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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了声不怕，阿宁却因犹豫落后些才点点头，裴执眼含笑意，“这位是温祭酒，你今夜去他府上，本王会命人暗中保护你，只要你不乱来，自会平安无恙。”
温清然垂眼浅笑，“公主若是乱来，我一介书生可拦不住，没见过那等场面也怕暗卫们刀剑不长眼。”
阿宁没接话。
只是觉得麻烦也有些在预料之外，裴执当真想一出便是一出，她的计划在明日，今日突然要将她送出府，那她的计划还怎么执行？他不是已经和邵武商量好了计划吗？所以说到底，他也根本就不信任邵武。
也不信她。
她久久不说话，裴执眯起眼眸，似乎失去耐心。
阿宁回头看眼站在一侧时刻注意着她的知春，慢慢比划道：“我不相信他，我害怕。”
裴执桌面上那只手微微握起，“本王相信他便可。”
阿宁清楚，他决定好的事情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她是替身是“人质”，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同他谈条件的资本。
她伸出手。
“既明。”
裴执懂得她的意思，一声将既明叫进来，既明递过来一件东西，阿宁立马疑惑地看向裴执，比划道：“这个怎么用？”
三人唯有温清然的眼神始终不变，既明与裴执对视一眼，既明一手扬起一张纸，一手拿起袖箭，短箭穿纸而过，将其钉在窗户上。
阿宁面不改色看着，直到裴执开口：“会了吗？”
阿宁接过袖箭，对准裴执面中。
双唇紧抿，眼神坚毅，如利箭将发。
“公主这是做什么？”温清然讶异，却见裴执与既明都没动，似乎见怪不怪了。
阿宁瞥他眼，将袖箭拍在桌子上，比划道：“这东西不好用，我没练过打不中人也背不了那么多暗箭，若明日我要死了，能直接推他挡刀吗？”
温清然率先失笑。
“无需公主推我，我自会保护公主为公主挡刀。”
阿宁又拿起袖箭对准他，“说到做到，不然你离我近，几支箭总有一支能射中你。”她用双手执箭，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不熟练。
温清然视线落在她手上，稍稍停顿片刻才点头。
阿宁拿着袖箭走向知春，却听身后传来声音：“她不去。”
既明闻声出去，很快又拿着套衣裳回来，布料颜色灰暗，似乎是丫鬟小厮的衣裳。
他说：“换上。”
现在就走，这是完全不给阿宁回去的机会。
一旦今夜离开摄政王府，她便再也没有给裴执下毒的机会了。
错失最后的机会，阿宁觉得可惜，但离开的紧要关头绝不可贸然行事，若为投毒害得无法脱身才是最不值当的。
阿宁身形瘦弱，穿着温清然家小厮的衣裳显得有些不合身。
她换好衣裳时，温清然已在作坐着等候。
见她出来，三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温清然站起身理了理衣角，向裴执行礼：“时辰不早了，下官告退。”
阿宁随他往外走，只感觉身后那目光炙热如烈火中新出的刀子，滚烫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