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兄长昨日还……还与她圆房了?
江采采直勾勾地盯着那姑娘看,又糊涂了。
眉目如画,肤若美瓷,低眉敛目间自带温婉贤淑之意,与江厌站在一起男俊女美,可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可是她的眉眼与昨日喜房之中那位男子有七分相似,只是柔化了棱角,不如昨日那般美得有侵略性。
对于她炙热迷惑的眼神,李春华笑吟吟的,不曾过多理会。
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软烟罗,松松挽着的单髻上只斜插了一支银丝缠莲蓬簪,低调至极,是老夫人会喜欢的好人家姑娘。
只是她白润秀长的颈项上那暧昧欢爱痕迹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厅中几个尚未及笄的小丫鬟都忍不住埋下了头。
江老夫人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听见脚步声的到来,也未完全睁开眼,只将手中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
未曾震慑到江厌两人,反而是让一旁的江采采身体一哆嗦,立即变得乖觉,目不斜视。
犹如悄悄从洞口探出头的小兽被强行按了回去。
李春华上前微微欠身行礼,举手投足之间就是大家闺秀的从容不迫:“春华见过老夫人。”
江母淡淡地“嗯”了一声,却不说让她起身。
待耍足了威风,连旁边站着的江采采手心都捏了一把细密的汗滴,江母才睁开眼,就瞧见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於痕。
她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道精光,整个人容光焕发,完全不见之前垂暮之年的死气沉沉。
江老夫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住轻咳,肉眼可见的欣喜,不顾在场七八个人,直截了当问道:“你昨夜可是与我们厌儿圆房了?”
此言一出,那角落负责擦花瓶的小丫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着耳朵听。
李春华低下头,耳边悄然爬上一抹绯红,似是娇羞扭捏,不愿多说。
江老夫人见她此般姿态,而一旁江厌竟也不曾出声制止反驳,虽然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似在神游天外。
更是眉开眼笑,手中拐杖轻轻剁着青石地面,不停地说:“好好好……”
江厌淡淡地撇了一眼身旁娇羞的小娘子——他昨日虽喝多了酒,却不至于昏昏噩噩到不省人事。
明明昨日他甚至都未曾回东院,但是今日早晨却在新房内的地面上被冻醒。
衣衫凌乱但完好无损,这李家二小姐分明就是故意混淆视听,引得众人误会。
他抬眸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江老夫人以及旁边懵懂迷糊的江采采,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在背后,拉开了与李春华的距离。
那日他出城去看江采采时,那向来温顺的马突然就疯了,狂奔不止,横冲直撞,就那么恰好扔在了这所谓的李二姑娘所在的庄子门前。
然后京中就传出了他此生非定远候府二姑娘不娶的流言,上达天听,还让一心礼佛的老夫人也知道了。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老夫人代他求娶美娇娘,圣上为其婚事锦上添花。快得让江厌觉得自己如走马观花,似在冷眼旁观他人的人生。
如今这京中人人称颂的不谙世事,天真纯善的李二小姐却不惜毁坏清誉也要引得众人想入非非,着实此地无银……
江厌恹恹的,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不知是因为昨日被灌太多酒,还是昨夜睡地板着了凉,他声音沙哑:“母亲,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先吃饭吧。”神情淡薄冷漠,对自己母亲和自己新进门的夫人之间的对话漠不关心,仿若昨日那位温柔少年郎已然被杀死,眼前人不过有一样的皮囊罢了。
江老夫人自是满口答应。这江厌总算愿意同姑娘亲近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她了,也不用担心江厌再惦记那个贱人了。
她撇了一眼站在身后唯唯诺诺的江采采,强行压下发自内心的厌恶,不冷不淡地说:“今日你也坐下吧,莫要再发癫就是。”
江采采受宠若惊,却也喜出望外——这桌上的饭菜可比那些厨房的残羹冷炙丰盛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江母的脸色,直到老夫人都快不耐烦了才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席间江老夫人与李春华一问一答,均是言笑晏晏,婆媳尽欢。
这李春华态度谦卑,声音柔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老夫人哄得舒舒坦坦。
唯有江氏两兄妹沉默不语。一人浅尝辄止,沉默地听着自家夫人与母亲煞有其事地臆想今后这江府人丁兴旺的和美场景;一人饿虎扑食,虽动作轻悄,但眼疾手快,风卷残云般将面前的菜一扫而空。
只是当李春华再次描摹着那大胖小子会有多么白皙漂亮,招人疼爱,江老夫人笑眯了眼的时候,嘴里还鼓鼓囊囊包着一块荷花酥的江采采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含糊不清道:“可是我曾看到嫂嫂分明是个男子。男子也能有喜吗?”
屋外阳光破开了单薄的窗纸,将纱窗上绣的花影洒落到了那黄梨花木案桌上。
宴会厅弥漫着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半晌之后,江老夫人敛了笑意,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案上,挑眉怒道:“荒唐!江采采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癫?”
上菜的仆妇婆子安静如鹌鹑——这江采采怎的偏生今日此时发了癔症,没瞧见江老夫人正兴致浓吗?
况且那新进门的江少夫人雅致温婉,气若幽兰,与江大人站在一起更是郎情妾意,眉眼交汇处尽是情意绵绵,乃天作之合!
江少夫人怎会是男子?席间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李春华瞧着众人的反应,大概都默认了这江采采又发了癔症,唇角笑意愈深,为江采采开解道:“采采妹妹约莫是昨日饮了酒,看走了眼……”
“我……我不曾饮酒。”江采采苍白无力地辩解道。
但除了江厌与李春华,其他人都是用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她。
世人皆知,江采采不过一个痴傻儿罢了。她的话,大抵是不可信的。
这一顿宴席可让江采采吃尽兴了,一路弯着唇角,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就算此时是被罚去劈柴也不曾消磨她的喜悦。
她只是有点遗憾——兄长不能日日成亲。唉,半月成亲一次也不是不行。
不过早知道在宴席上就不多嘴了,或许还能将剩下的那两块荷花酥吃了。
现如今虽已是桂秋八月末,天末有时候开始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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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缕缕的凉风,但将近正午的日头仍是赫赫炎炎,莫名刺得江采采眼睛难受。
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视物也是模糊不清的,隐隐看见一个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从后院那缠满刺天冬的拱门走来。
那人还极为嫌弃地将手中一块似乎带了点红的白底手帕丢弃在一旁草丛中。
两人逐渐靠拢。江采采莫名觉得眼前男子似乎在哪儿见过,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男子不疾不徐地迈步而来,雾青色的衣摆似乎沾了点红色的泥?
炙热的阳光洒在那张艳丽的脸上。他见到江采采,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话家常一般:“去劈柴啊?”
“是,”江采采答道,心中觉得这人古怪,不在宴席上又怎会知晓……
不对!
她顿下脚步,转头却只瞧见男子潇洒飘逸的背影——才擦肩而过,那人竟如鬼魅般行至两三丈外。
这分明就是昨日新房中那个男子,也是刚刚宴席上的“李春华”!
这江府虽算不上仆妇成群,却也来来往往不少人。而人多眼杂,他竟能顶着男儿模样来去自如,真真是肆意狂妄。
江采采急着为自己开脱,见对面又有一位端着茶盏,衣着粗衣麻布的婆子走来,就一把拉住她,指着身后说:“这位婆婆,你能瞧见那位男子吗?那……那就是昨日新房中我见到的那位新娘子啊。”
只见那婆子眼带嫌恶,满是不屑,态度极为不恭,嗓音尖利:“江大小姐莫不是癔症又犯了,青天白日拿老奴寻开心。那里何曾有人?”
“啊?”江采采茫茫然转身,身后的却空无一人。
她讪讪笑着,松开了抓住那婆子衣袖的手,不断赔着笑。
那婆子白了她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
日头正盛,江采采却如遭泼了凉水,逐渐冷静下来。
难道真是她发了癔症不成?
她失魂落魄地向后院最里面的柴房那边走去,毕竟今日若是劈的柴少了,可是会没饭吃的。
柴房地处偏僻,紧挨着隔壁商贾的府邸,中间隔不过三尺。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即使他们家财万贯,也是不入流。
就连江府中的仆从下人大多也自恃清高,瞧不起隔壁这家商贾的铜臭味。因此这地向来僻静,少有人来。
然而刚刚那位不知是男是女的嫂嫂却似乎就是从这个方向出去的。
江采采思忖着,打开了那布满蛛网的柴房门扉。
上边灰尘劈头盖面地洒下,还有个湿漉漉、毛绒绒的东西从门上面掉下来。
江采采正抱了个满怀。
“咳咳咳”,江采采一只手试图扑开迎面而来的积尘,一只手抱着那东西。
似乎还有浓稠的水滴下来。
她还未看清那东西模样,就听见身后一个丫鬟的呵斥声:“江采采,你又将这里弄得这么……”
话未说完,那丫鬟就与转过身的江采采对视上。
霎那间,小丫鬟脸上失去了血色,跌坐在地,不断向后退,如同见到了恶魔,发出凄厉的惨叫。
江采采怀中抱的,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