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杀人,以及他在找什么东西,这恐怕还得问他了。
老府医手下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止了血,包扎好了伤口。
魏远用刀柄打在林二白的肩上那个鼓起的包,他一时吃痛,不得不跪下,刚好面向傅茉糖他们,狼狈至极。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抓住了自知罪恶深重,林二白格外的配合。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那抱着衙役大腿的小孩,声音苦涩,反复道:“是我杀了林一穷!可是他该死,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林一穷本是靠绿林发家,早年间也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有许多仇家。只是前两年西北天灾不断,又多次遭沙陀族袭击,粮草供应紧张,他捐了三十万两白银,并带人冒死从锦州据铁山开通了粮道,及时将粮草送到了安西,才使玉门关不至于沦陷。
要知道那玉门关可是大熙与沙陀族最为重要的关隘,容不得半点闪失。因此林一穷此举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还让他就此青云直上,一跃成了大熙鼎鼎有名的义商。
虽然京中勋贵世家,能臣名儒仍认为商贾不入流,但是林一穷义商的名头却让他在京城混得愈发如鱼得水,直到遭了这无妄之灾。
傅府也是大熙比较有名的官宦人家。身处其中,傅茉糖也是瞧不起这林一穷的。
不过她是憎恶他用真金白银洗刷罪名。这不明晃晃的对大熙律法的挑衅吗?
只是一码归一码,林一穷有罪,那也得按律行事。
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私下寻仇,凌驾于律法之上,那么国将不国。
傅茉糖没有被他强烈的恨意带偏,冷静地说:“林一穷有罪,但罪不至死,也不该由你来定他的罪。你只需要一一交代你杀人犯罪的个中缘由和细节,大理寺自会依律定夺。”
破烂的西院俨然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刑堂。
林二白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背后那个鼓起的包也不住颤抖:“依律定夺?这位小大人可真公正无私!林一穷杀死自己父亲,残害忠良的时候怎么没有依律定夺,他强抢民女,囚禁自己的手足兄弟时怎么没人说他杀了人?”
……
三十多年前,东嘉州一个边远小镇称作无名,来了风尘仆仆的一家四口,有点闲钱,但是据说是为了逃避仇家,自此就在那定居了。
林家人都很古怪。林父严苛暴躁,林母冷淡懦弱,那俩小子明明是双生子,模样生得一模一样却整日刀戈相向。
名字也古怪,俩小子大的叫一穷,小的叫二白。这……这合起来不就是一穷二白吗?
当地百姓常常能看见那酗酒的林家老爷子对林夫人动辄打骂,也常常拿着顺手的东西就砸那两小的。
林夫人就算有身子的时候也没逃过一劫,因此后面几次怀孕,孩子都没能保住,身子骨也这么毁了。
当地人不是没发过善心,帮那林娘子报过官,时不时还接济一下两小的。
可好心当作驴肝肺。林娘子懦弱无能,面对衙门的询问总是维护自家官人,还转头向自家官人告那些善人的状,自己被打得更惨了不说,还让那林老爷子记恨上了别人。
那两小的也是鸡嫌狗厌,常做顺手牵羊之事。
长期以往,无名镇上的人都渐渐疏远这一家四口。
直到有一天入夜下大雨,镇上的百姓都早早准备入睡了,林家的两个小孩“框框”敲门。
那一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砸得人看不见眼前物,那俩小孩一见着人就跪下了,不住地磕头,乞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们阿爷,救救我们阿娘……”
大雨滂沱,但林家方向却火光冲天。镇上的人都传是作孽太多才引来了天雷。
回忆至此,林二白冷笑:“这世上哪来劈得那么准的天雷,哪来的因果报应?那一晚上阿爷不过是喝多了酒,踢打了阿娘几下。是阿娘自己没用,不但胎儿没保住,自己也死了!林一穷,我的好兄长就要放火烧了我家,那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他说烧就烧,凭什么?”
“可你不愿意让他烧,你难道就不能阻止他吗?”缩在一边的江采采忍不住质疑道。
只是当周围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身份,讪讪笑着。又是那个胆小怕事的江采采。
林二白面容天真无邪,眼神中满是好奇,反问道:“我为何要阻止他?我又不喜阿爷!”
在场的人瞧着他平淡的如同话家常一般,忍不住头皮发麻。
院子里只有林二白沙哑低沉的声音。午后温热的阳光也不能使气氛缓和。
傅茉糖听着听着忍不住眉头紧锁,她欲细问。手上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她低头垂眸,是江采采。
江采采大概是觉得她怕了,悄悄拉住了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还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
这一瞬间,傅茉糖哭笑不得。自己居然被江姑娘误会成了柔弱女子。
不过也不好辜负姑娘一番心意。傅茉糖反手握住了江采采的手。
两人就这么在林二白前面眉来眼去,卿卿我我。
不知是不是受刺激了,林二白又吐出了一口暗红发黑的血。
他阴恻恻道:“当时阿爷让我救他,却还骂我不孝,说我是白眼狼。于是我递给了他平日里最喜爱的酒。烈酒一遇着那火啊,烧的劈哩叭啦,他叫的可惨了……”
栩栩光影洒在院中,却恰巧只有林二白跪在阴影中,宛如黑白分明的交界线。
没有人理他,大概都被震撼到了。
他兀自说下去,沉浸于过去三十多年的仇恨中。
埋葬了林父林母,林一穷就带着林二白离开了无名镇。
两人干过小工,跑过堂,也一度以乞讨为生。虽然仍是心有怨怼,但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
“直到那次我发了背疽,再不能下床干活,”林二白有点沉默,提起之时眼中还有些不甘,“他刚开始还会拿着从家中带出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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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找大夫,每天骂骂咧咧地熬药……”
后来林一穷两三天才会回家一趟——都算不上家,一个勉勉强强能够遮风挡雨的桥洞罢了;再后来,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影,然后出现又是伤痕累累,沉默寡言地熬完药,准备一些干粮就又会离开。
林二白不敢问,生怕自己被丢下。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却懂了察言观色。
“可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抛弃了我,还带走了所有的银两,”林二白咬牙切齿道。
他的面容白得异常,仰着头,盛午的日光没有偏爱他,他的轮廓却因为过于白皙散发出柔和的光。
他怨怼地看着在场的众人,眼中藏不住的恶毒让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几近于坐立不安。
江采采紧紧抓着傅茉糖的手。她们就站在林二白正前方,能清晰地看见他额上青筋剧烈地跳动着。
真真让人心惊胆颤。
林二白不觉,说:“幸得我命大福大,将之前的药渣全吞了,昏昏噩噩过了两三个月,竟然让我挺过来了,背后却留下了这个这个丑陋的脓包。”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孑然一身,从此在天地间踽踽独行,最不缺就是重头再来的勇气。
他在码头抗过货,做过店小二,甚至作过剃头匠……
那时的他不恨林一穷,每日忙忙碌碌像条狗一样,哪里有时间记挂其他呢?而且大概是双生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他很能理解林一穷当时的举动。
“只是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摆脱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明明宛娘已经说了不嫌弃我……”他喃喃道。
“你说清楚点,宛娘是谁?”魏远面无表情地问道,不曾被影响。
林二白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温柔,唇角的笑却是凄凉:“宛娘是谁?你问我宛娘是谁?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啊……可是我的好兄长,那个抛弃了我的兄长……”
他回来了。
在林二白的描述中,林一穷当年离开就入了绿林,阴差阳错下混成了山匪头子,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宛娘曾经是红艳阁的女子,年纪大了,又攒了些银两,就替自己赎了身,搬到了林二白那破烂巷子里。
两个人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个因身体上不全受尽白眼,一个因旧业遭人唾骂,很快惺惺相惜产生了情意。
怎奈天不遂人愿,宛娘去城外寺庙还愿却被山贼掳走了。
传回这消息的人讥笑地盯着林二白,想要看他出尽洋相。
这个尚且算得上青涩的剃头匠第一次露出凶狠的面目,挥舞着手中的刀。却只是在空中划拉了几下,引起周围人的一片哄笑。
“你们说可不可笑?在桥洞那些时日,我曾经那么盼着林一穷回来,哪怕只是回来骂一顿我也好……”
被疾病折磨的生不如死之时,与闯入桥洞的野狗被迫提心吊胆时,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的兄长——他唯一的亲人,能够出现替他扛一扛。
重逢却是那么玩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