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李怀慈单手接住了她,引领着她的指尖覆盖在刚刚划开的伤口。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出,还有微弱跳动的脉搏。

    江采采怔怔地看着,不知他在干什么,却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中原本横冲直撞的一股郁闷、惶惶不安在慢慢抽离——这些东西或许曾在过去数个日夜中让她梦魇缠身、浑浑噩噩。

    而此刻在狭小的凹处,在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上,浓烟滚滚,她却感受到过去数月未曾有的安宁。

    骨血里的某种熟悉的不安分、骄矜恣睢随着气力的恢复慢慢回来了。

    她眼眸晦暗,瞧见了一些灰白的长条从自己指尖融入了李春华的血液中,看着眼前的人脸色愈发惨白,最后脱力,要多惨有多惨。

    火已经快燎到洞口了,只是那里昨夜蓄了点水,一时还没来得及烧过来。

    李怀慈微抿薄唇,强撑着,用未曾扭曲的那只手迅速在她背上点了几处大穴。

    在这过程中,不知何时江采采冰冷的四肢同时有了细微的暖流,更加耳聪目明了。她能听见外面树枝燃烧掉落碰到石壁的细碎声音,也瞧清了眼前男子满身污秽下算得上是密密麻麻的细小口子。

    她反手握住了李春华,平静地与他对视,说:“我带你回去。”

    李怀慈知道她已经恢复了部分武力,甚至恢复记忆也只是时间问题——江采采身上的蛊虫大抵是才中不久,稍加引诱便移走了大部分。他也很想相信江采采说的带他回去,可惜他已经使不上丝毫力气了,碎裂的骨头叫嚣着疼痛,流失的鲜血带走了热气。

    明明外面烈火炙烤着这个逼仄的藏身之处,他却忍不住想要瑟瑟发抖。

    李怀慈仰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阖上眼皮隐藏住自己的情绪,唇边浮起一抹轻笑,说:“你带不走的......”

    这里空间实在狭小,两人又是面对面,这让江采采看得很清楚。皱起的眉头,微垂颤抖的睫毛,干裂失去血色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他隐秘不为人知的痛苦。

    李怀慈闭着眼,能感受到眼前一直挡着光亮的人抽身离去,暗自松了一口气,意识渐渐模糊,心中稍微有些遗憾。

    但还没伤春悲秋,江采采去而复返,鬓边淌下汗滴,不容反驳道:“我带你一起走。”

    她从自己的粗布麻衣上撕下了两片布裹住了自己的脚,虽然这对于越来越滚烫的地面这几乎无济于事,但江采采总觉得心中踏实一点。

    李春华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苍白的面容上郁结着沉闷,看上去不像是觉得自己或许会活下来。

    江采采苦中作乐地想着,既然他都能男扮女装,想必名字也是假的。回去之后,她定要好好盘问一下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年龄几何……为何要扮作女子捉弄于她兄长?

    江采采一边想着,手下动作却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用李春华那件一看就很贵的外袍将李春华绑缚于自己身后,行动瞬间就多了一份阻力。

    好在此时江采采虽然没有想起自己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极大可能是做苦力的,但她通体轻盈,自我感觉可以气拔山河。

    山崖陡峭,上面怪石嶙峋,对于江采采而言却是件好事。她将手腕卡在那些裂缝中,借力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脚下的那块地方被火燎得滚烫,江采采丝毫不敢松懈,甚至不敢着急,心止如水,迈步却又果断利落。

    幸好她身后的李春华很轻,且无意识地将头歪向江采采的脖颈处。

    微弱的呼吸声与江采采急促的喘气交织在一起,莫名地令人心安。

    我不是一个人,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去。江采采猛然抬头,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额间的汗淌过眼睛。她眯着眼,仰头望去,终于放晴了,天光乍泄,千万道金线刺破层层云端,已是格外柔和。

    恍惚之中,江采采感觉已经在人世间走过一遭了。不知在崖上爬了多久,她伸手勾住斜前方一棵苍劲崎岖的松树,顾不得冰冷的松针胡乱拍打在脸上,挂在上面暂且缓了一口气。

    向下面看去,原先点燃的地方已经看上去只有一团小小的红色,那种追在脚下的哔哔剥剥声音渐渐淡去,原来山崖上的风也可以如此宜人,当真比那下面的空气清甜上许多。

    直到完全爬上去,江采采揪成一团的心才皱巴巴地打开,她倚靠着李春华,选了一块尚且没有那么多蚊虫尸体的干净地方歇了下来。

    连夜奔逃的提心吊胆稍稍放下,欲昏睡过去的疲累骤然席卷了她整个身体。一点一点的,江采采松开了原本仍呈抓取状蜷缩的手指,原本细白的手指变得沧桑红肿。

    钻心剜骨的疼痛从四面八方严丝合缝地袭来,她瘫软在地上,意识模糊前不断念叨着:“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小会……”

    山崖上陡然恢复寂静,凛冽的风也不敢多言,绕过他们,远远望去,似乎在这嶙峋怪石堆上起了座坟。

    良久后,意识从浑浑噩噩、万千梦魇中脱身而出,尚还浮在空中。

    江采采盯着头顶落满尘埃的悬梁,还不是很清醒,就有一个尖锐刻薄、毫不留情的女子声音传过来。

    “你一个瘸子,也不怕在那崖顶上风大吹下去把自己给摔死,随随便便就把死尸往家里拖,你是缺心眼儿吗?”

    男子声音温吞清润,带着些许唯唯诺诺,连连致歉,说下次不会了。

    外面那女子冷哼一声,不再咄咄逼人了,只是手上动作似乎更用力了,砸的砰砰响。

    很明显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江采采闻着屋里混着花木、苦涩辛香的草本气息,清明了不少。

    但她四肢沉沉,酸软无力,只能大眼瞪小眼望着梁上飞进来的旅燕。

    屋外有人掀帘进来,逆着光,影子率先被映射进来,忽高忽低的。

    是那个瘸腿男子。江采采脑海略过这个念头,眼睛先一步闭上了,佯装未醒。

    梁上的燕子索然无趣,拢了拢乌黑发亮的羽毛,在男子掀帘的那一刹那顺着飞出去了。

    屋子里的草药气息愈发浓郁厚重,似是来者身上带来的。

    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他好声好气商量的声音:“许姑娘,我瞧着那两人久久未醒,许是累着了。你捣药的声音可不可以稍微小一点?”

    他这一番话果然引得女子不满,出言相讥:“王七,你可真是菩萨心肠。要不我去把庙里那尊金光闪闪的佛像挪下来,你坐上去可好?”

    话虽这么说着,但她手上的动作轻柔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就不捣药了,院子里响起了“哒哒哒”的声响,像是竹棍敲打在青石板上。

    江采采无声笑了一下,这女子也只是嘴上凶恶罢了。

    院里恢复了寂静,满屋的药香令人心安。

    在这静谧中,她克制不住地想起了江厌。

    昨夜出逃的时候,江厌已经快醒了,又是顺着那客栈门前的草丛滚下去的,应当无大碍吧?

    江采采忽然又有些担心,万一贼人追上去了呢?万一江厌也和他们一般倒霉坠落山崖……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一旁的手指忍不住打颤——

    江厌是个厉害的读书人,以前听府中下人的闲话,江母总说他是个写锦绣文章的文曲星,严令下面人不能让他亲力亲为那些污七糟八的杂事,算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江采采都不敢想象他若落入险境,喉间涌上一阵咸甜的气息,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无意识地在身下冰冷粗糙的草席上抓挠着,刚凝固的血痂又掉落,熟悉的疼痛感从指尖传来。

    江采采愣住了,不知怎的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漆黑的满月夜。

    本来漆黑不应用于描述满月时分的夜——满月当空,恰似亮银流转,怎么会是漆黑呢?

    江采采越品越觉得古怪,她有记忆以来也是在那时听到过江厌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引导着她。

    不对,更准确来讲,像是循循善诱……

    江采采双眼呆滞,那熟悉磨人的疼痛又阴魂不散地来了。

    以往都是江采采耐不住那钻心剜骨的痛楚,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但这一次那疼痛却减轻了许多,让她还能够保持清醒。

    若是李春华的身形、容貌乃至家世都是作假,与他成亲的江厌不可能不知道。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在他默许之下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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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此时天色已晚,外面落霞横铺,顺着屋舍瓦片之间的缝隙溜了进来,光明且美好。加上刚脱离险境,本应感到轻松甚至是愉悦,但江采采却感到四方如乌云笼盖,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可能会是真的?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问自己,焦虑不安。

    江厌真的不会武吗?

    江厌真是她兄长吗?

    以及一切假象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呢?

    从屋顶小孔钻进来的晚霞化成了一条线,金色光影下尘埃飘浮不定,所有腌臜全露出了本来面目。

    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也会像漂浮的尘埃那么无足轻重,不缓不急吗?

    江采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旁边传来了“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尘埃扬起,连带着金色的光束都晃了晃,渐渐的就消失了。

    厚重的门帘再次被掀起,一阵风悄悄从来者身后率先掠进来,又是清脆的“哒哒”敲击声。

    顺风传来女子不满的声音:“你们没死在里面装什么睡?”

    江采采没有作声,尽量平缓着自己的呼吸,使其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一点。

    但她的小伎俩似乎没能逃出女子的法眼。

    一根前段开裂的竹棍如蛇吐着鲜红信子一般,无情地敲打在她的手肘处,顿时传来一阵酸麻疼痛感。

    那位姓许的不耐烦地说:“醒醒。”

    不待江采采反应,那根竹棍又一点一点地在地上敲来敲来,女子摸索着去了另外一边。

    江采采愕然,这姑娘眼蒙白布,竟然患有目盲之症?

    许云月抿紧了唇线,愈发冷漠不爽。一年多了,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瞎子的身份。

    手下竹杖戳到了一个软乎、有弹性的物体,大抵是另外一人摔下来了,所以刚刚才发出声响。

    许云月心中不平,手下动作则是毫不留情,不管那人死活与否,她一视同仁的用竹杖敲了敲,粗声粗气地说:“喂,醒醒!”

    江采采强撑着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李春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扼住了许姑娘的咽喉。

    动作快、准、狠!

    但他此时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所以半依靠在人家姑娘的身上,说话也是气息不稳:“这……这是哪里?”

    许云月更加不爽了,说话声音冷了下来:“你也是瞎子吗?不会自己看吗?”

    “也?”李怀慈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个瞎子?”

    似是知道来人是个瞎子且没有恶意,造不成什么威胁后,李怀慈只说了一句“抱歉”,就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江采采有些尴尬地看着像是为了耍无赖而特意醒来又晕在人姑娘身上的李春华,莫名想掩面扶额,装作不认识这人。

    好在许姑娘不是什么人人都能惹的善茬儿,从不记仇,有仇当面就报——

    她侧身就将男子扔在了地上,如同完全没感受到其额头滚烫的温度。

    “什么货色?要死了的人还那么多事。”许云月低声嘀咕道,不解恨地又用前段开裂的竹杖准确地在他胳膊上敲打了两下。

    随即转过身,似是感受到了江采采的打量,她准确找到江采采所在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没好声气地说:“看什么看?小心我将你们全丢出去喂狼!”

    她完全地转了过来,江采采才发现她不只眼睛上蒙着白布,下颚处还有狰狞的伤疤,甚是骇人。

    猛然看过去,身着粗布麻衣,手持竹杖,她与久居深山的普通采药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其眉宇之间的锐气却是遮挡不住的。

    江采采声音沙哑,纵使知道她看不见,仍然下意识地扬起唇角,说:“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们。但能不能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等我们好了......”

    她声音中带着不自然和哀求的意味,丝毫没有留意到眼前女子听到她声音那一刹身体猛然的僵住。许云月不可置信地向前迈了两步,觉得不妥停了下来,先前的霞光已然黯淡,屋里又没有点烛火,所以江采采还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听到她的语气不再那么的盛气凌人,平淡许多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这也不敢贸然答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