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将定国公府中硕大的柳树覆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芒。
宁楹泠站在垂花门下,看着面前一脸为难的谢桥,小声道:“小屹哥哥还没有到吗?”
谢桥乃姜庭屹的长随,看着被月光笼罩的绝美少女,实在不忍心将真相告知。
谁人不知晓,定国公世子姜庭屹最是厌恶宁楹泠?
从前,宁楹泠便时常找寻借口在定国公府留下,只为见姜庭屹一面。
久而久之,定国公府上下皆知晓宁二小姐的心思。
姜庭屹嘴上虽是没有说什么,但到底用行动证实他并不待见宁楹泠。
谢桥看着等了许久的宁楹泠,从脸上挤出一抹笑,“我家世子爷近来公务繁忙,整日忙得日夜颠倒?宁二小姐不若改日再来?”
定国公府灯火通明,站在垂花门前亦然能看着那坐在书案前男子颀长的身影。
思索一会以后,宁楹泠将腰间上挂着的艳红色平安结取了下来,交到谢桥手中,“改日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无奈地苦笑,望着谢桥宽大掌心中被月光染了一层寒霜的平安结,水润的双眸更是不舍。
“能否烦请公子带着此物再去请小屹哥哥一趟?”宁楹泠诚恳问道。
谢桥见状,也是感慨宁二小姐痴心一片。犹豫片刻,他轻叹口气,“宁二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皎月挣脱乌云的束缚,将余光洒满整个庭院。
平静的水面上霎时间落满了月光,水光粼粼,倒映着柳条的影子。
宁楹泠倚靠在垂花门处,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水光辉映在她姣好的面容,将其眸中的悲伤全然遮掩。
“宁二小姐此番前来,到底何事?”耳畔忽而响起姜庭屹的声音。
宁楹泠抬头望去,只见前方赫然出现一雍容华贵的少年。面容恰如光泽的冷玉一般,夺人目光却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寒意。
晚风阵阵,将少年身着的海棠色蜀锦蟒纹长衫吹得猎猎。修长的指尖挂着艳红色平安结,平安结随风摇曳,如同跳跃的火焰。
静谧的庭院中唯听到栖息在树上知了的声响,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宁楹泠看着看着,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小屹哥哥,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单独见你了!”
姜庭屹把玩着指尖的平安结,漫不经心地扫视少女。
少女神情严肃,看着全然无素日的俏皮,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他略微一顿,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道:“可是说真?”
听到姜庭屹带有几分松缓语气的话,宁楹泠并不意外。
这些年来,不知为何姜庭屹对她可谓是越发冷落。
也许,小屹哥哥定是厌恶她的。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痛,任由里头炽热的鲜血流淌,直至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痕。
宁楹泠点了点头,郑重道:“再有三日,我便要成亲了!”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一般,姜庭屹只听到耳畔刮来的晚风。
晚风凉爽,带着难以察觉的寒意。
“届时,我已为人妇,自是不能和如今一般与小屹哥哥单独相会!”宁楹泠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从脸上挤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望着那微微变色的平安结,月光下,平日鲜红得张扬的艳红色就成了柔和的浅黄色。
“我知晓,小屹哥哥一直不喜欢我!从前的种种,皆是我的一厢情愿。如今梦碎了,也是时候清醒了。”宁楹泠咬着下唇说道。
姜庭屹回过神来,看向指尖挂着的平安结。愈发眼熟,他原先以为,这平安结不过是宁楹泠寻来哄他开心的玩意,直至尘封的记忆退却上头铺满的灰尘。
他赫然惊醒,这平安结还是年幼之时,他亲手所做赠予宁楹泠。
时过境迁,那平安结依旧如初,并不因着岁月蹉跎而变得残旧。
“娘亲教导,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如今想来,这平安结也是时候物归原主!”宁楹泠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平安结是姜庭屹赠予她。那有朝一日,她定然归宿这平安结的主人。
年少情深,青梅竹马,以至于让宁楹泠以为,她与姜庭屹必定是天造地设一对。
所以,她缠着他,追着他,只愿能与他岁岁常相见。
如今大梦初醒,宁楹泠才明白。
她这些年兴许给姜庭屹带来了不少困扰,或许少年时姜庭屹着实对她有几分欢喜。
然而那些欢喜都在岁月中逐渐消失,最终化作姜庭屹眸中望向她时的寒意。
“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会有收回的道理?”姜庭屹将平安结握在手心,随即交还给宁楹泠,“可是嫁给落水之时救你的男子?”
宁楹泠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不知可是错觉,她竟在姜庭屹脸上看到有几分悔恨。
待她再望去之时,却见到他面色如初。
“罢了!若是平安结留在我身边,只怕我依然会沉沦其中,难以自拔。这对燕陵潇不公平!”宁楹泠点了点头,看着姜庭屹悬挂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去伸手接。
平安结悄然落地,与遍地新绿的青草相拥。
宁楹泠心疼地看向草地上的平安结,终究按耐住心中的冲动。
“再见了,小屹哥哥!”
宁楹泠头也不回地走了,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吞噬中。
姜庭屹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面前,又看向草地上被风吹得滚动的平安结。
长随谢桥在一旁听到两人的对话,由衷为姜庭屹感到开心,“宁二小姐将为人妇,自然不会和从前一般打扰世子爷。世子爷如愿了!”
姜庭屹蹲下将平安结捡了起来,听到谢桥的话微微一怔。
手中的平安结恰如烫手山芋一般,沉吟片刻,他冷冷道:“将这平安结拿去烧了!”
……
坤宁宫。
坐在凤位上的皇后面容精致,听到一旁的心腹崔嬷嬷的话。宛若带着完美面具的脸遽然出现一丝裂痕。
崔嬷嬷话毕,看着皇后的面容劝慰道:“二小姐到底年轻,着实没能料到会遭此一劫。”
皇后愠怒,沉声道:“不中用!”
“木已成舟,娘娘也切莫想太多。”崔嬷嬷揉捏皇后紧绷的肩膀说道。
宁二小姐乃皇后娘娘的心头肉,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将其视为已出?
听到宁二小姐的事情,皇后厚着脸皮想要与太后和解。可当头来不过遭受太后的冷眼罢了。
“大厦将倾兮,独木难支!岁岁必须嫁给权贵之人,方可保得住宁家!”皇后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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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嬷嬷停留在皇后肩膀上的手停了下来,眼见偌大坤宁宫唯有她与皇后两人。
她这才小声问道:“娘娘用心良苦,无奈事与愿违!当年的事情过了这般久,想来定不会再掀起波澜!”
崔嬷嬷的话并没有让皇后镇静下来,她紧闭双眸,想起当年的事情,冷汗涔涔如雨下,又如白蚁顺着毛孔缓缓爬上,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后站了起身,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白驹过隙,却未曾苛刻皇后的容貌。
只是色衰爱弛,从前的事情说不定会因着容貌消散而被人挖出来。
皇后紧绷着脸,摇了摇头,“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去传岁岁入宫!”
宁楹泠到坤宁宫之时,已然是晌午。如今虽说是初夏,但太阳已有毒辣之势。
穿过长廊之时,宁楹泠里衣早已被汗水打湿。
前方鹅卵石小径中有一身着浅紫色白泽纹长袍的男子将书本举在头顶上,烈日炎炎只见他汗如雨下,跪在鹅卵石上一动不动。
宁楹泠暼了一眼,于心不忍,随即加快入宫的步伐。
“姑母!”宁楹泠行礼后,便被皇后拉在身旁坐了下来。
皇后一改先前的怒容,爱怜地将宁楹泠搂在怀里。摸着少女消瘦的脊背,皇后心头一酸。
这几日,岁岁想来并不好受
“后日便要成亲了,姑母为你准备一些珠宝首饰做嫁妆,看看可有喜欢的?”皇后慈祥地说道。
崔嬷嬷带着六位宫婢一人捧着一箱珠宝首饰放在宁楹泠面前。
阳光穿过窗牖,落在满目精致的珠宝首饰中,让人应接不暇。
可宁楹泠却未曾看一眼,她看了眼底下的宫婢们,随后小声同皇后道:“表兄已然长大,姑母让表兄在宫道上跪着,这着实有失颜面。”
皇后见宁楹泠心思并不在珠宝首饰上,挥了挥手便将人打发走。
见宁楹泠在这节骨眼还在为魏鹤之求情,皇后颇为动容。
“崔嬷嬷,让大皇子起来吧!”皇后吩咐道。
魏鹤之乃皇后养子,自其母妃薨逝后便由皇后亲自抚养。皇后罔顾闲言碎语,对魏鹤之极为严厉。
“姑母知晓,你还对姜家那小子念念不忘。只是事已至此,也唯有将就让那燕陵潇入赘。不过岁岁放心,左右不过半载,姑母便安排你们合离。到时候,姑母必定让你与姜庭屹在一块!”
宁楹泠看着皇后为她精心策划,很是感动。她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笑着道:“岁岁知晓姑母的心意!岁岁自然是想着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只是!”宁楹泠看着皇后带着笑意的脸,继续道:“燕陵潇到底是我的恩人,若无他,想来姑母也见不到今日的岁岁。”
“燕陵潇为人正直,若是因着一己私欲辜负了他,岁岁寝食难安!”
皇后看着面前的宁楹泠,心中很是感慨,岁岁真的长大了!
她点醒道:“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皇后顿了顿,“岁岁真的甘心吗?”
宁楹泠只是笑笑,并没有回话。
皇后见状,叹息道:“可如若那燕陵潇并非是岁岁想得那般呢?”
“姑母这话是何意?”宁楹泠不解。
“岁岁落水之事绝非是天意,而是人为。甚至,精心谋算此事之人,便是燕陵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