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清倚坐在那里,神色无太多变化,只是听了这话后眼睛半眯了一下。
“大人认得我娘?”
“不算认得,只是令堂此案,仅凭姑娘查不得。”
江时清了然,黎允在查这类案子,江母案子只是其中之一,如此告诫可见其后牵扯颇多。
黎允此番提醒是为暗示暗示,这桩冤案不是她一个平头百姓能查得到的,或许惊动背后之人,江时清别说为母亲翻案了,自己怕是都要死得不明不白。
这样一想,属于原身灵魂残留的情绪顷刻翻涌,如亿万虫蚁噬咬,心悸使得她垂下头去,额上渗出一层细汗。
“大人丢给儿假鱼饵,指那万重楼是凶手,此意是说儿查不得万重楼,还是说儿愚笨鲁莽,不辨真伪就要送入虎口?”
江时清早也想过那刘本廷说话真假有待思量,经钟臾提醒后,将一切视作骗局便说通了许多。
“机敏如姑娘,”黎允夸道:“但吴友玉确实经由刘氏二人之手,再往后便查不出了。”
江时清闻言诧异,面上倒是笑了起来:“利用主仆间的仇怨啊,多谢郎君提点。”
“郎君如此费心来提醒,是儿冒犯了。”江时清说着,起身帮黎允松了绑,“看来前夜守株待兔的并不是儿,竟是郎君。”
又是主动送上门又是装睡,黎大人真是好费一番功夫。
“但儿有一事不懂,请大人明示。”
“姑娘请讲。”
江时清拿了毯子盖在陈福身上,而后引着黎允到隔壁雅间,“大人一番周折,想必要借儿的手做些什么,方才是在探儿查案的决心吧。”
此间房窗户宽敞视野开阔,得见外头的天已是蒙蒙亮了。
二人此刻那左右周旋暗中较劲儿的势头已经不见,一个倚靠窗台,一个坐下喝茶,好似商量计策至天明的盟友。
黎允抿了口茶,问道:“姑娘可去过登月楼?”
昨天白日江时清知晓了万重楼,对这登月楼顺带了解一些。
登月楼表面上是个繁华酒楼,宾客盈门,往来不绝。
实则进门只是开始,登一层楼就要一层楼的通行证。
第一层一桌饭菜就要花糕铺四五天的营业额,第二层大概一个月也挣不上。
到第三层便是有钱也买不上了,一层有一层的名帖,光是打探如何得到这些名帖就要花费不少。
钟臾两年前为进四层楼画美男图,曾一掷千金才得酒楼主人的名帖。
虽然到最后千金连二两都没画上,就被钟父揪耳朵拎回了家。
九层登月,踩的不止金钱权力,据说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郎君也不必如此高看我。”江时清背靠在窗边,清风拂面,姑娘身影单薄。
转脸她又换了称呼,好好说话就喊大人,稍微不顺她的毛就喊郎君,黎允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某能否请姑娘去登月楼尝尝新鲜?”
黎允忽然邀约,去的还是登月楼,恐怕要她做的事儿不仅隐秘,应当还与那万重楼有关系。
“大人但说无妨,儿这儿干净得很。”江时清猜测着黎允意思,估量着自己这一夜的计划收网得如何。
黎允放了茶杯,既然江时清这么说,他便拿了纸笔,学着江时清写字习惯,用几个名字和红圈,给江时清画了一张关系网。
“令堂案子里的吴友玉是最后一个,昨日已经死于中毒,仵作查出其毒来自闽南毒虫。”
江时清看了眼那些名字,与黎允所查卷宗中都出现过,他们在案子中的作用、参与方式各不相同,有如吴友玉这样的报案人,也有拉来佐证时间的夜游打更人。
甚至死亡时间跟案子时间相差得也不同,毫无逻辑,唯有所中之毒一样。
“三月前此毒出现登月楼,就下在万重楼的酒杯中,某这才得了线索确定了这毒来源。”
闽南之地蛇虫鼠蚁众多,不知本朝对这地方探索了多少,在后世可是练毒养蛊之地。
江时清颇为信笃,因为她真的很怕虫。
“所以我这个顶罪之人的后人,顺着线索查到登月楼定能再引出这下毒的,好让郎君早做部署将其捉拿归案是吧?”江时清了然,送了黎允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附赠一次白眼。
忒黑心!
江时清前世后世还没做过赶客的事儿,今日当从黎允始。
我拿你当大树,忙活一晚上准备投名状,还没端上来呢,对方竟是想要自己做鱼饵。
好得很。
“郎君不说出让人心动的好处的话,儿有疯病的事情想必郎君也是查的到的。”江时清将房门拉开,赶人意图明显。
黎允早猜得江时清看中利益,想来是个好谈拢的,“万重楼那里想必有姑娘看中的线索。”
反正如何都要去登月楼了,时清原本也有此意,本还想以小博大,先笼络了黎允统一战线,没想到这俩目标竟早在一条线上了。
“好啊,那请郎君下楼吧。”江时清带着黎允下楼,此刻早市都没开,店里却站了不少人。
黎允刚从楼梯转角过来,就见铺子里零散站了几人,其间有一穿的跟孔雀一样,不是万重楼又是谁?
万重楼正流连于自己的两幅画像上,跟着旁边的钟臾谈笑。
“小娘子这画真是比我本人美多了!”
“这铺子里只有我是有两幅的?”
“前年未得娘子给某作画,某当真是痛心好就啊!”
“哎呀呀,要不是那姓黎的,我前两日就来了!”
远处姓黎的握拳轻咳了一声,转头看江时清,眼神询问他此情此景是为何意。
江时清抬手一挥,解释道:“投名状啊,郎君,这才叫诚意。”
黎允听出她话里的刻意,意思是自己以身入局被她抓来毫无诚意。
江时清径直走到钟臾身前,先是跟万重楼行了礼,三人说了些什么,江时清又朝着杨兰走去。
杨兰虽年纪大觉却不少,半夜被叫起来忙活到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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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觉三魂六魄都不是很清明了,见了江时清有些恍惚,拉着她就开始嘀咕自己现在家产清到哪里,下一步要去哪里买大院子。
黎允看着她好似春风得意地跟自己炫耀,觉得她小孩子气,但一想把他请来唱假戏的人证被她尽数找来,心底不免佩服……和后怕。
这时,刘本廷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怯怯地走到黎允面前,比起万重楼的身份,他一个仆从倒戈怕是要引来责罚。
“大人,奴才……”
“无碍。”
没等刘本廷说话,黎允抬手打断了他,“她这般七窍玲珑心,你能拖她到傍晚已经做得很好了。”
刘本廷闻言松了一大口气,自前日清晨被黎允抓住,他虽不是主谋却也难逃牢狱刑罚,而黎允却留下了他,并交给他一个任务:“花糕铺店主来后,你故意被她抓住,然后告诉她指示你的是万重楼,之后能从她手里逃了,也不被我抓住,三日后你便是清白平民之身。”
他跟刘邵作为本家,一起被拐,一起沦为奴才,可他怎么也跟这人聊不熟。从蓟州到京城,他们前后一起吃睡一年多,除了日常说话,这人总是闷着。
刘本廷偶尔看见他受打过后的眼神,阴狠幽愤,像被激怒的野兽。然而他连低吼都不会,除了露出那双眼睛,再没见过其他行动。
自吴友玉身体被大夫下了最后通牒,杨夫人也看管得更严后,刘邵总是记不得老爷忌口,惹了夫人总是生气责罚他。
之后他便看见刘邵养了只蜈蚣,还撞见他给蜈蚣喂人血。刘邵被发现却并不威胁刘本廷,而是对他说:“一起逃。”
刘本廷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可受刘邵耳濡目染,他也想脱奴籍。
如今刘邵入狱,他先应了黎允命令,后又倒戈江时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路可以走。
江时清跟几人说完话,趴在收账柜台上拿了张纸写写画画了起来。
黎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习惯,或者跟自己喜欢记小字差不多?可她一写一大堆,尽是些不认识的符号,拢共没几笔,占地儿却大。
“姑娘自创的字?”黎允不知何时到了江时清身后,看着她的字问。
江时清从一堆纸里抬起头,假意笑笑,道:“郎君可以说儿在鬼画符的。”
倒真不是那意思,隔着几百上千年的字体演变,黎允当真看不出这字好不好看,反正比自己写草书时还要狂野。
时清整理思路什么的习惯拿笔写,后世的签字笔用起来还是能看出来写的什么的,毛笔就不行了。时清也不管,反正也不想别人看出她写了什么。
终于挥洒完笔墨,小嘉也端来新出锅的栗糕,江时清顺手捏了一块儿嚼着,她一晚上东奔西走,还要跟黎允斗智斗勇,这会儿什么都理出来了,才觉饥饿难耐。
江时清一边吃着,一边把几张手稿按顺序铺在地上,有如指点江山的气势。
“如何,郎君觉得儿这投名状如何,可还能通过这次的试验,给儿个机会抱您这颗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