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张小板凳
    入夜,已近秋日,白日温度散去后,殿内逐渐下凉。

    顾棉坐在小凳上,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与还在昏迷的美人共枕,距离极近,几缕发丝甚至都能相触在一起。

    周卜易到了后半夜,身上开始大颗大颗冒冷汗,血液渐渐晕开在白布上,很快就尽数染红。

    顾棉惊醒了,他的眼睛印着飘摇的残烛,印着美人痛苦煎熬的脸庞。

    ——他的脸……好红。

    可是也好白。

    顾棉不知道怎样形容,周卜易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涂了腮红的纸人,除了脸侧不正常的潮红,便只剩下苍白。

    顾棉伸手,手背搭在美人额头。

    又发烧了吗?

    顾棉站起身,匆忙间踢掉了一只靴子,可他顾不上这许多,踉跄着跑到外室。

    “去…去找云公子!快!”

    守夜的小婢女原本正在打瞌睡,见到王爷一头乱发面目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捂住嘴止住了就要溢出来的尖叫,点点头,提着裙子快步离开了。

    顾棉倚着门,慢慢往下滑落。

    他腿软,他真的腿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

    那双望着周卜易的眸子,渐渐就湿润了。

    他颤抖着手,去袖袋里摸糖。

    “先生……先生你不能太自私……”

    顾棉剥开糖纸,脚底发飘,还没走到床边,膝盖一软就磕在了地砖上。

    “周卜易,你不能这么自私!”顾棉咬咬牙,挪起身,勉强提起一丝力气,凑到美人面前。

    这糖……会很甜的吧?

    他还一颗都没舍得尝过呢。

    顾棉将糖放入口中,然后低头吻住美人。

    ——好甜,原来它是这么甜。

    周卜易,吃了本王的糖,就要答应本王走出来。

    周卜易,你最厉害了,本王崇拜了你一辈子,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那糖渐渐化开,顾棉恋恋不舍松开美人的唇。

    那么甜,那么使人留恋。

    好舍不得……

    “先生乖…别怕,容安在这里”,顾棉小心翼翼折起空了的糖纸,把它收进了靠近心窝的位置。

    “睡吧先生,容安就在这看着你。”

    顾棉伸手揉周卜易深陷的眉心,可揉了好久都不见它展平。

    “周卜易…你…”,顾棉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染上点点红色,“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了吗?”

    “本王狠狠心,连尸体都上又如何!”

    华云舒为什么还没来……他就不能再快一点吗?!

    身后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顾棉猩红着双眸回头,却发现是一个端着碗的婢女。

    “云公子累了一天,我们叫不醒他……不过他之前说过,下半夜会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他晌午就嘱咐膳房熬了药。”

    婢女放下碗,施了一礼就离开了。

    顾棉一顿。

    ——自己怎么会反应这般大……更是连理智都无存,实在不应该……

    顾棉端起碗时,胳膊还有些细微颤抖。

    为什么他的担忧如此深入骨髓,已经到了一点点征兆就自己吓自己的地步?

    顾棉抿了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没出息……

    周卜易啊周卜易,本王何时中毒竟这般深了呢?

    毒瘾难戒,食髓知味之后,只怕更不愿再放手。

    顾棉又一次俯身,喂完了退烧的药汤。

    夜还长,顾棉坐回小凳上,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周卜易长长的睫毛看了很久,然后把头埋进臂弯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不算短的梦。

    奉源八年秋,南境全线崩溃,顾泽舟临危受命挂帅出征。

    那一年周卜易毅然决定跟随顾泽舟去边南关。

    深宫冷清,外臣本不可入内。

    可周卜易总是那么神出鬼没,他就在上阳宫偏殿喝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顾棉那时候很小,温妃招手想让他坐到身侧来。

    顾棉抱着自己的小板凳,把它放到了周卜易身边。

    周卜易挑了下眉,捧杯欲饮,却感到一阵拉力。

    他低头,就看见顾棉拉着他的袖子,小脸皱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顾棉也仰头看周卜易,他其实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边南关太危险,他不想让周卜易去。

    温妃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大人何必亲身犯险?”

    顾棉只记得那时候周卜易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

    然后周卜易笑了,“公主何必自误,若此去便算得上险境,后面岂不是要九死一生?”

    温妃看着周卜易,轻轻,“此去是否可以带上……”

    周卜易拒绝的很干脆。

    “还不是时候。”

    于是在某一个秋风凛冽的清晨,周卜易跟着远征的大军走了。

    周卜易八月中旬出发,未至下旬就稳定了局势,一举夺回边南关。

    那些年周卜易就是公认的定国神针。

    出将入相,说的便是这般传奇人物吧?

    那时候周卜易才堪堪十几岁而已。

    天终是一点一点亮起来了,顾棉伏在床头,还未醒。

    药劲已经散去一些了,周卜易偏了头,动了动胳膊。

    很痛,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在诏狱受的哪一样也不比这好。

    周卜易深邃的眼睛,凝望着顾棉的睡颜。

    ——这么大个人了,还坐这么小的凳子,也不嫌难受……

    那小板凳的木料已经有些霉黑了,看上去就有年头。

    曾有个小孩,踩着这小凳给他按头。

    顾棉曾无数次坐着这张小凳,小脑袋放在他腿上,陪着他懒洋洋晒太阳。

    午后阳光催人懒,那大概是周卜易一生都少有的惬意时分。

    这张小凳承载了太多回忆,他看过顾棉吃力地借助小凳爬上大椅子,也看过顾棉搬来小凳坐在树下,撑着脑袋沉思。

    他远远看过太多顾棉曾经的身影,看久了,就不由自主在心中贪念这一分安定。

    他心里打了退堂鼓,他不想再去饥餐露宿,沙场拼命。

    那是他身为护道人绝不该有的心思,于是他终于一走了之。

    十年不再入神都。

    十年无情冷血,还不够将你的心性磨炼强大吗?周卜易这样问自己。

    ——最多三天,你必须走出来。你当然可以害怕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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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缩,然后你的使命无法达成,你将死不瞑目。

    周卜易躺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前路已经铺好,但难保不会有意外。

    顾棉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美人一脸冷淡嫌弃望着他。

    顾棉一愣,随即握紧了拳头。

    怎么会有人不识好歹到这种地步!

    “本王……”

    “醒了就请您麻溜点先滚出去”,周卜易神色相当不悦,“省得再给奴下点春药什么的,奴招架不住。”

    他还没说什么呢,这混蛋倒先问起罪来了!

    不过听这声音,周卜易应是在好转了。

    顾棉还有事要做,嘱咐膳房熬粥后就准备出府了。

    他要将昨日抬来的银子都“花出去”。

    顾棉推开府门,跟外面围着的护卫统领说了声。

    那统领点点头,派人进府搬箱子,他自己则紧紧跟在顾棉身后。

    他的任务只是看紧顾棉,别让顾棉靠近皇宫,至于顾棉去哪里玩,干什么荒唐事,那都不是他该管的。

    周卜易唇角滑过血痕,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声音转头就变得虚弱至极。

    华云舒一边拿帕子给他擦了,一边给他换药。

    “大人…顾…顾君颐死了”,华云舒知道周卜易素来谨慎,来的时候就收起了身上所有尖锐之物,还特意叫周卜易仔细检查了一道,才敢靠近。

    醒着的大人太可怕了,他心里发怵。

    “另外,东鼎胡家已经出动,尚方剑也在那里。”

    “哪里?”周卜易轻拧了眉,说话间又溢了血出来。

    华云舒叹了一口气,拿起刚放下的帕子,又擦了擦,“不知道……”

    “应该…安排在我们回北离的路上?”

    “回北离是谁的决策?”周卜易眉头越发紧锁,“又是黎阳春?”

    华云舒愣了一下,试探道,“我们……不回去吗?”

    “公主她…让您找个机会取代北离皇室……”

    周卜易冷笑了几声,斩钉截铁直接做了决定,“去边南关,先取南方诸国。”

    “北离?让黎阳春自己回去吧!”

    周卜易如毒蛇般冷厉的目光吓得华云舒手狠狠一抖,那帕子就落了地。

    他弯腰去捡,掩饰自己眼里的恐慌。

    决策的人不止是黎阳春,也……有他。

    周卜易看到华云舒这个样子,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北离是现在能回的吗?!这些人是巴不得把顾棉往火坑里推!没事都要整点事出来!

    周卜易眼神越发冰冷寒凉,沉得仿佛能滴出水,“通知胡一窦,将尚方剑转移至岭南大墓,然后放出消息,就说……”

    “就说……那里有九州鼎!”

    “什……什么!”华云舒大吃一惊,瞬间跪倒在地,“大人!大人万万不可!”

    “你慌什么”,周卜易瞥了他一眼,“回头叫墨连城做个假的放里面就是了。”

    “另外,墨家如果想在墓里加料,所有改动之处必须绘制图纸,然后不着痕迹送到顾棉手上。”

    至于是拍卖还是别的什么戏码,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