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自龟丞相走后,接下来的路途都无事发生,顺风顺水地平稳。

    睡了一觉,黛玉还没忘记齐天大圣的事,第二日一醒来,就缠着芙蓉问起真正的西游之事。

    芙蓉哪里知道那许多,很多事她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能知道齐天大圣存在,还是因为她活的够久,刚生灵智,懵懂之时远远见过玄奘法师罢了。

    面对黛玉的问题,纵然芙蓉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传言,也时不时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两三次过后,黛玉察觉到她的迟疑,便不再问这些,转而问起了大唐时期的风土人情。

    此次去外祖家是黛玉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也见了沿途风景,但路程多半在水上,水景见的最多,时间一久,就觉得无趣了。

    像李太白诗中“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瀑布,王摩诘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壮丽风景。

    “这些景色,是否都像诗中所写一样?”黛玉转过身子,歪头看向芙蓉。

    芙蓉忙松开手,还没挽好的头发,松松散散又落了一肩。

    小心将绕在簪子上的头发拆下来,芙蓉手下不停,再次分好头发,才道:“姑娘说的这些景色我都见过,只是每个人的感觉不同,我却没有感受到这些诗人所见过的苍凉恢弘。”

    “像庐山瀑布,我去过好些次,都没发现有什么稀奇之处。”

    黛玉皱起鼻子,为截然不同的说法感到困惑。

    芙蓉稍稍扶了下她,道:“姑娘坐正些,当心扯着头发。”

    见黛玉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芙蓉道:“同样的景色,在不同人看来,也有不同的感觉。兴许,当时李太白去庐山时,定是雨后初晴,他在山脚下仰着头向山上看,见水汽蒸腾,云雾缭绕,飞瀑湍流,自觉自身渺小,所以觉得瀑布壮阔,如银河倒悬。但我去时,不论是晴时还是雨后,都会攀上绝顶,从上往下见瀑布流淌,也不过是水汽氤氲。十个瀑布,有九个都如此,便觉得无甚出奇了。”

    她说完,黛玉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道:“世人都尊太白为诗仙,但他终究是凡人,人力所限,无法做不到如芙蓉姐姐你一样探究全貌,能将‘银河’踩在脚下。所以太白先生只能穷极想象,才有了这样既如空灵幻梦,又有雄浑气势的句子。”

    她仰头,芙蓉跟着往下移梳子。

    黛玉道:“我曾读过唐人的咏蝉诗,虞永兴写的蝉品性高洁,是因他本人性情忠直,直言敢谏,深受重用;骆临海的蝉‘露重难飞’,是因他落拓苦困,狱中沉郁难言;李义山的蝉满腹牢骚,是因他摇摆不定,被左右诘难又无力从漩涡中摆脱。”

    顿了顿,黛玉总结:“可见,不仅是同样的景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感受,心境不同,也会影响不看景看物时的感受,前人托物言志,就是如此了。”

    黛玉从镜子中往后看,对上芙蓉低垂的眼,她偶尔能从那里捕捉到一丝冷色,并非冷漠,而是见多了世事的平淡。

    芙蓉姐姐是妖,修行了许多年,大约见惯了世间风景。她看水看江不过看了一个多月便腻了,芙蓉姐姐却看了上千年,是不是也腻了,对这些提不起兴趣了?

    有朝一日,我也会看山见水,都觉得索然无味吗?黛玉在心里问自己。

    这个问题有些深奥,她才活了这么几年,世间的风景才见过冰山一角,如何能想出来?一时有些陷入了迷思。

    芙蓉不知道她的念头转到哪里去了,只听她说这个蝉那个蝉的,又有一番点评,点头赞道:“是姑娘说的这样。姑娘好生博学,已经能自己悟出道理了,再读几年书,都可以当先生了。”

    黛玉被打断了思绪,从迷惘中挣脱出来,登时脸上飞红,“好姐姐,我不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而已,怎么能当先生,叫人听了,怕是要说一声轻狂!”

    芙蓉惊讶道:“怎么会?真有人这样想,那肯定是他自己读不好书,嫉妒别人有读书的天分。”

    “读了几十年书还不如姑娘读两三年的,可不就要嫉妒到发狂么?有这闲工夫,不如再多读读,说不定哪天就能龙场悟道,名传天下,红眼病自然就没了。”

    说罢,她还肯定地点头,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

    她这么一说,好像读书人各个都眼睛发红,不是死盯着书,就是死盯着别人,还要想着扬名,实在是忙碌得很。

    一想到满大街的红眼书生汲汲营营,黛玉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

    芙蓉连忙给她揉了揉,“扯到哪儿了?我看看。”

    黛玉按了按刚才扯疼的地方,摇头,“没事,就疼了那么一下。”

    看她不像是说假话,芙蓉放下心,“马上就好了,姑娘可别再乱动了。”

    “嗯。”

    何嬷嬷领人提着早膳进来,见她们还在梳发,不禁打趣道:“姑娘今儿还有难么多问题?”

    这两天都是这样,两人常常是一边梳头一边说话,分了心,手上动作就慢。每每到了该用早膳的时候,两个人还呆在镜子前理头发。

    芙蓉用头油将黛玉鬓边的碎发抿好,放下梳子道:“好了。”

    何嬷嬷道:“看来今天的砂锅没打破。”

    黛玉和芙蓉一齐笑了起来。

    外间已经摆好了饭,一碗碧粳米熬的粥,并几样新鲜的小菜和一叠鱼肉。

    黛玉平时胃口小,常常一天都吃不了多少,今天的鱼肉却很鲜嫩,带着一丝微微的辣,不夺其鲜,半点腥味都没有,入口即化。就着鱼肉,她倒喝了大半碗粥,鱼肉也吃完了,小菜不过略动了几筷子。

    “姑娘喜欢这鱼?”何嬷嬷看她吃的多,也很高兴。

    黛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是什么鱼?”

    何嬷嬷道:“我也不知。姑娘喜欢,我去问问,叫它再送些过来。”

    “不是从江里捞的吗?”

    有时候船没有赶上下一个渡口,船上的食物却不多的时候,船工们就会从江里捞鱼作为食物。

    黛玉在船尾甲板上看到过后面的商船有人垂钓撒网。

    他们这艘船上的食材充足,也新鲜,不曾下过网,只有青雀抓过几条鱼,炖的鱼汤她没喝。

    自从身体好了又差之后,她的味觉就更敏感了,别人觉得鲜的鱼汤,她尝着只觉得腥。

    何嬷嬷道:“当然不是。姑娘不如猜猜是谁送来的?”

    “是许姨?”

    何嬷嬷摇头。

    拢共就只有这一个熟人,黛玉猜不出来了。

    “好嬷嬷,你快告诉我吧。”

    何嬷嬷笑道:“是那个胖胖的巡江卫。它前日去了,今儿早上白鹤见它又跟着船,还以为它有事,把它捞起来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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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知道原来是它赶着一群鱼想来送给姑娘。”

    “它也是有心了,瞧着憨,却是粗中有细,知恩图报。姑娘给它补偿,它觉得太多了,它没什么能报答姑娘的,吃着这鱼好吃,就想送来让姑娘也尝尝。白鹤试了试,见确实鲜,就收下了。”

    黛玉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便道:“它赶这鱼来,岂不是很辛苦?”

    闽江有四鲜,说的是江中的四种鱼。她吃的这团鱼肉,应该不在四鲜之内。

    这么好的味道,必然也十分罕见不易得,否则肯定逃不过老饕们的嘴,早就传扬得天下皆知了。

    何嬷嬷:“白鹤问过了,这鱼生活在闽江深处,每年从江口入海繁衍,不曾在江面出现过,所以不为世人所知,罕见算不上。它自己吃一次,比姑娘这一餐用的量多几倍不止,也就是个零嘴。”

    “那嬷嬷让它再送些。”贪这点口腹之欲让黛玉有些羞赫,“也不白让它辛苦一趟,咱们拿东西跟它换。”

    “早知姑娘会这样说,东西已经备好了,我这就去跟白鹤说。”

    何嬷嬷叫人收了碗筷,去跟白鹤商议鱼的事。黛玉略坐了一刻钟,消了食,取了前几天没看完的古卷倚在会客厅的软榻上翻看。

    芙蓉点上暖甜的熏香,叫来了紧急跟着林家仆人补规矩的青雀守着黛玉后,下了船舱。

    那厢白鹤跟何嬷嬷刚送走了胖头鱼,迎头便见到芙蓉下来。

    白鹤:“你怎么来了?姑娘身边没人?”

    芙蓉:“青雀陪着。”

    白鹤见她锁着眉头,道:“怎么了?”

    芙蓉看了看她脚边游动的指节长的银色小鱼,蹙眉道:“那胖头鱼是有心还是真憨?”

    什么知恩图报?莫不是看她们姑娘好说话,贴上来混东西?

    白鹤:“纵然是有心算计,姑娘开心不就行了,总归东西不是假的。”

    “我是怕姑娘一片真心喂了狗,刚姑娘还问它辛不辛苦呢。”

    白鹤上下打量了芙蓉一眼,她是真心实意在担心黛玉被骗。在白鹤看来,她们跟胖头鱼的交换不过是各取所需,最多是她们付出的东西跟需要的不成正比,吃了些亏而已。

    她不是担心东西给多了,给胖头的不值当什么,她是担心黛玉的一片好心受到伤害。

    芙蓉太杞人忧天,有些不像她。

    移开目光,白鹤不在意道:“哪天它要是真犯到姑娘头上,再翻手打杀了便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芙蓉一滞,“我并非这个意思!”

    白鹤神情淡淡,全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姑娘又不是养在后院的娇花,她会见到另一番天地,总会碰上不合意的事,你能替她都拦下?”

    “可姑娘还小!”

    白鹤抬眼,望着愤怒的芙蓉,道:“姑娘比你想的聪明。”

    芙蓉想要辩驳,却忽然沉默了下来。白鹤没再说话。

    何嬷嬷左右看看,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姐姐,嬷嬷,”一团圆乎乎的雀影闯进来,欢快道:“许夫人遣人来说京城快到了,让姑娘去前面船上,到时好跟他们一起下船。”

    “知道了,就来。”

    白鹤回了口信,雀影拍着翅膀飞走。

    芙蓉叹了口气,“我先上去了,回头再说。”

    白鹤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