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班从红堤离开时,许之蘅甚至都不敢从正门走,像个小偷似的鬼祟从一楼大厅后门溜了出去。
回到公寓,黎韵依旧不在。
许之蘅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开始收拾东西。
行李依旧少得可怜,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半夜三更,她浑身酒气拖着行李箱匆忙去了酒店。
任凭第二天黎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狂轰滥炸,许之蘅依旧无动于衷。
隔天醒来,看见黎韵昨晚一点多给她发来的微信——
[姜和来公寓了。]
许之蘅没有回复,而是立马在网上买了一张从H市到深圳北最快发车的动车全程票,拖着行李箱去了动车站。
上了动车,许之蘅依旧毫无计划,她无家可归,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趟车从H市开到终点要13站,一共8时56分钟。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思考。
*
许之蘅在动车上憩了会儿,半睡半醒间听见一把女声在提醒乘客下车。
她并未听清楚地名,迷糊拖上行李箱随着三俩行人下了车。
这会儿正晌午,外头太阳高挂。
许之蘅走在人潮里,顺手掏出手机在地图上搜了下,这地方离H市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出站口人头攒动,一堆男人扯着嗓子在喊到各地的出租车、私家车还有客运。
许之蘅躲开他们,抬头张望了下提示标,往客运站的方向走。
阳光毒辣,晒得人眼花。
客运站相当简陋,许之蘅走到售票窗口。
窗口里头的女人抱着靠枕,头不抬,没精打采地问道:“去哪儿啊?”
许之蘅迟疑了下,见后面有人排队等买票,拖着行李箱往旁边稍了稍。
她慢腾腾地边往包里摸钱包,边朝一旁玻璃窗上贴着的几张宣传海报望去,目光游走了会儿,最后定在某一处上。
那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城,宣传图拍得很漂亮,
等买票的人都走光了,许之蘅低头轻声说出目的地,将身份证从台上推过去。
很快,售票员将身份证和车票推回来,“车票二十啊,保险两块。”
许之蘅扫码付钱,听见她又说:“十五分钟发一次车,这班已经在等了。”
等车的地方也没有候车厅,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广场上。
不远处路旁有一块好像候车区的阴凉地,那儿站了几个人。
许之蘅默默站到离人群两三步远的地方,低头望着手里的票。
票上没有发车时间也没有车牌号,只写了座位。
她抬头看了看广场上停着的车,有两辆车前头牌子上的地名都是去岛城的。
许之蘅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犹豫着抬眼低头反复确认车票。
过了两三分钟,有个中年男人从远处走来,边提着裤子边往地上啐了口痰,他上了其中一辆小巴,坐到驾驶位上。
见状,许之蘅立马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上车,拿着票问那司机:“请问这票是这辆车吗?”
司机瞥了眼,点点头。
许之蘅转身下车将行李箱放进行李厢,回车上找到座位坐下。
说是十五钟发一次车,车却迟迟不发。
乘客们不断抱怨,司机嚷嚷着坐满就打车给人打发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人凑满了才检票发车。
车里汽油味浓烈,虽然打着空调,却仍熏得人脑仁疼。
好在许之蘅是靠窗的位置,她艰难地开了一点窗户,凉凉的风里带有一点点海腥味。
小巴车不是直达,司机开车不稳,一路上颠簸着停停走走,到岛城时已近傍晚。
出了汽车站,她随便在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
许之蘅在酒店里窝了一个星期才出去找房子。
岛城面积并不大,生活节奏不快不慢,房价不算低廉,租房费用也不比H市要便宜多少。
之前许之蘅查过尚茵给她的那张卡,里头有一百二十万。
再加上姜和给的,她的存款买上一套小公寓都还有富余,不买房也可以去租一套环境优渥的单身公寓或者套房。
但她最后的住处却是安顿在老城区一条很靠里的巷子里。
介绍她去那边租房的是快捷酒店楼下便利店里那个热情的女老板。
许之蘅买烟时,老板总是操着本地口音同她拉上几句家常。
有天说到租房,老板说:“你别找中介啦,贵死,你打工要想租房子去明潭路那边啦,那边路尾那条巷子进去多的是,房子老一些但是也便宜,自己找找啦。”
*
许之蘅照着她给的地址打车去走了一遭。
一条巷子往里长长延伸,扭来扭去,许之蘅走进去没多久就被绕迷路了。
巷子里很安静。
周边都是一水的自建民房,最高的房子也就五六层。
大部分房子的外墙颜色都很暗淡,给人的感觉就是破旧而寂寥,像被时代遗忘的一个角落。
许之蘅绕来绕去,看中了其中一栋房子。
房子也是自建房,有三层,房型装潢看着像九十年代的风格,透着陈旧感;房外墙壁上爬着张牙舞爪青绿色的爬山虎。
一楼外面有个小小的庭院,种着许多许之蘅叫不出来的花草,春日虽到了尽头,院子里却依旧生意盎然。
看得出来,这院子是屋主人一直有在细心打理的。
许之蘅觉得,喜欢植物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门边墙上贴了张租房广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风吹雨淋过,蔫了半角。
许之蘅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普通话里带着他们本地人惯有的腔调。
不多时,楼里传出开关门的动静,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跛脚的老太太,满头银发,笑起来时连脸上的沟壑都让人觉得慈祥。
许之蘅随她上楼看房,一进屋就闻见了空气里漂浮着那种寺庙里才有的香火味道。
老太太扶着左腿慢慢上着楼梯,说话也慢悠悠的:“我这房子是挺旧的,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窝,我这个人受不了吵,之前二楼住了个小姑娘太闹了,后来让她搬走了。”
房间确实大多空置,许之蘅看了几间,满意的是三楼靠巷前的那一间。
那间屋子是几间屋子里最大的,隔出一室一卫,里外都有窗户,不能做饭,带独立卫生间。
屋里桌椅床柜都是木质的,唯独沙发是皮的,一台壁挂电视尺寸也小,无处不是陈旧。
许之蘅随意过了几眼,走到卧室窗边。
两扇纱窗有一点脏,灰扑扑的。
窗帘是三层的,一层蕾丝钩花的纱布,中间夹了遮光帘,最里头那层布更是厚实。
许之蘅把窗帘双手往中间一阖,便遮得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老太太站在门口,拍亮门边的灯,说:“觉得脏你自己拆下来洗洗,一楼洗衣机你可以用。”
许之蘅重新拉开窗帘,光里飞扬起营营动动的尘土,她说:“就这间。”
老太太人也好说话,甚至连押金都没有要,就从一大串钥匙里脱出来一把交给许之蘅,慢吞吞地问她:“吃饭了没有?”
许之蘅淡淡笑着,只说吃过了。
老太太用不来手机支付只要现金,于是许之蘅打车回酒店退房取行李箱,在路边找了台自动取款机取了现金才又回到明潭路。
路痴的毛病让她又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小半天才找到地儿,走得脚趾都痛。
给老太太交了半年房租,许之蘅提着行李箱一口气爬到三楼,呼吸都有些不稳。
屋里有些潮气,带着一股沉旧的木头味。
许之蘅打开窗户通风,下楼去外面路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堆清洁用具,又是好一阵绕,回到出租房开始打扫。
收拾完一切,她缩进擦得簇亮的皮沙发里,给黎韵发去一条微信:[我走了。]
房子信号似乎不太好,消息转了两圈才发出去。
许之蘅没有等她的回复,直接退出了微信账户,手机关机扔到小茶几上,蜷着身子疲惫地阖上双眼。
*
几天之后,许之蘅扔掉了原来用的那张卡,去营业厅办了一张新的本地手机卡,彻底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在岛城安顿下来之后,她连去图书馆这个算是爱好的的习惯都摒弃了。
除了偶尔出门采买吃穿用度之外,她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房子在巷子深处,平日里安静得很。
出租屋里那台电视备受许之蘅摧残,从她搬进去就一直无声开着,从没关过。
或许是夏天到来的关系,许之蘅总是感到疲倦乏力。
在回到红堤的那短短两个月里,她的所有言行举止就一个飞快运作的抽水泵,提前抽干预支了她所有的情绪。
日子如水般流淌,她开始变得很少说话,连张嘴发声都让她觉得很累人。
她的睡眠质量也愈来愈差,整宿整宿地噩梦盗汗,总是在天还没亮时就惊醒。
每天清晨四五点,许之蘅总会听见房东太太下楼的动静。
每当这时她也会起床,倒一杯水,身骨酸软地靠在窗户边,看着房东太太佝偻着背,行动迟缓地提着喷水壶在小院里的花红叶绿间打转。
空气里有着一股独属于日夜交替间的湿润清新。
渐渐的,虾青色的天会一点一点缓慢地亮起来。
很像一张放在水中反复漂过的蓝墨纸张,这里一点雾蓝,那边却泛了白,中间夹着靛青透金的朝霞。
晨曦渐露时,房东太太上了楼。
许之蘅便拉上窗帘,心也皱缩成一团,缓缓退回黑暗里。
*
七月季夏,燥热难忍。
十点刚过,许之蘅就爬上床睡觉。
卧室里没有开空调,有些闷。
屋里那台空调机是老古董,运作时会发出噪声,扰得人睡不着觉。
许之蘅懒得换,又怕吵,索性就不开了。
底下小院里的夜来香开得正好,浓烈的香气在窗帘的飘动间钻进卧室,在闷热的空气里绵绵浮动。
许之蘅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间总觉得薄薄的毯子像厚棉被一样地压着她的腹部。
夜深不静,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又不知哪来的蚊子总在耳边嗡嗡打转。
在聒噪里,她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低咳声。
许之蘅浑浑噩噩地躺着,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过了会儿,那咳嗽声又响起一声,犹如一盆凉水从窗口泼了进来。
许之蘅立时清醒,却不敢起身确认。
她在黑暗里翻了个身,面向着窗户静静躺着,侧耳细细去听。
半晌,在她劝自己这不过是她神思恍忽间的臆想时,她又再次听见了。
那咳嗽声压抑发闷,听不太清明,却像锋利的刀子般把夜晚切成一段又一段。
许之蘅睫毛颤动,心也微微颤着。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到第六次之后,那咳嗽声就消失了,巷子里重归寂静。
可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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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却再也无法入睡,饥肠辘辘的感觉使她的思绪更加清明。
看一眼时间,这会儿才三点多。
她像尸体一样沉默躺在黑暗里,捱到晨光熹微才起床洗漱,出门下楼。
外头天色微明,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
许之蘅轻手轻脚带上大门,她站在门口稍一低头,目光便落在了对面那幢房子门边的地上。
那块地方坑洼不平,散落着几只抽了半截的烟。
米色带字标的过滤嘴,只一眼许之蘅就认出来那是姜和一贯抽的烟——
和天下。
他还是找到她了。
昨晚上他真的就站在楼下这个位置抽烟。
就像他从前说的那样,现在找一个人太容易了。
更何况她并未刻意去躲藏,他想找她根本就不是件难事。
许之蘅静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胃突然痉挛抽痛了一下,她便不愿再去深想他来做什么,匆匆往疾走去买早餐。
*
中午时许之蘅拉了一层纱帘,又躺回了床上。
阳光时明时暗,她在朦胧的光里反复地睡睡醒醒,等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纱质窗帘间透进一点点路灯的微光来。
许之蘅还未从光怪陆地的梦中抽离出来,却又听见了。
蝉鸣里那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咳,突兀到让人无法忽视。
许之蘅忍着心悸,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浑身都汗津津的,黏腻滑溜地就像一条刮了鳞的鱼。
心悸的感觉慢慢褪去,心酸难忍又爬上她心头。
距离他们上次相遇,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事到如今,他来做什么呢?
许之蘅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尚茵把她怀过过孕的事捅给姜和听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要真是那样,按照姜和的个性,直接破门而入活剐了她都有可能。
许之蘅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分。
她躺了会儿,打开灯缓缓撑身坐起来摸烟点了一根。
烟过半根,枕头旁的手机屏幕亮了,无声嗡震。
那11位电话号码的尾号,她是熟悉的。
不奇怪,他既然都能找到她的住址,查个电话号码只会更容易。
许之蘅握着手机静了几秒,深深吸一口烟,接起来。
电话两头缄默无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
蝉鸣声里,一根烟燃尽了。
许之蘅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窗户边。
此刻无风,她就静静地站在死气沉沉垂着的窗帘后。
外面的路灯黯淡,窗帘半透不透,路边那盏昏黄的路灯晕成了变形的光球。
许之蘅什么也看不清,却依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向朦胧夜色下对面的那一处,依稀辨出似有人影晃动。
她知道姜和就站在那里。
姜和也一定看见了窗口的她。
她甚至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此刻会是什么动作和表情。
因为姜和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会如往常一样——
他一定是紧紧抿着唇,固执地昂着下巴,脸带愠色。
看着她时,那双无辜的眼里会有恼恨和温柔矛盾地糅杂在一起。
恨极了她,却偏偏又舍不得她。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难掩的低咳,随即是打火机擦动点烟的声响。
分明他一句话都没说,可许之蘅的心头却陡地抽了一下。
掩耳盗铃的假象轰然破碎,再避无可避。
当她清晨看到对面路边那一地烟头时,她就知道姜和还是要她回去,他要她回到他身边做他听话乖顺的娇娇。
许之蘅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一动不动,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姜和没再打来了,只是伫立在那儿等待着。
姜和是个骄傲的人,让他能做到这样限度的退让,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要是换作从前,他既然来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强硬地把她绑在身边。
可此刻,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那儿,不会求她,也不逼她。
她知道他要的是她自愿走回他身边。
可姜和不明白,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分别之后就不能再回头了。
许之蘅真的从没怨过姜和,她甚至觉得他对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
关于他们之间的种种,走到如今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
许之蘅立于窗畔良久,在听见又一声低咳时,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轻长的叹息。
她在心里这样说——
“姜和,你回去吧。”
我应该在这里,可你不应该在这里。
所以你回去吧。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恰当的结局。
时间会磨掉千万般的舍不得和不甘愿,她知道总有一天姜和终究会明白这个道理。
许之蘅抬手拉上窗帘另外两层,转身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厚厚的布阻隔住了所有,屋里更闷了。
许之蘅觉得自己这副举动真是有点矫情。
可她不想回去床上,哪怕隔着窗墙,她也想离他近一点点。
夜来香的气味不再浓郁,在空气中只有一丝,似有若无地钻进她鼻间。
许之蘅屈膝抱着双腿,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久,好久。
那压抑低沉的咳嗽声不知何时绝于深夜,知了却叫得越来越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