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陆静微没有继续写字,只是将毛笔放在手中把玩,或是调整自己写字的姿势,培养感觉。
等到傍晚,三位姑娘一起去宁安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马上让顾月萱坐在身边。
这位顾家嫡女真正是高傲,面对自己祖母时也并未有热络的笑,神情淡淡的。
也是奇怪,分明太夫人是个说一不二,强势的主,竟喜欢这样的孙女,陆静微有点想不通。
不多时,顾夫人与顾绪阳,顾绪风一同出现在门口。
顾家唯一的嫡子,长相不俗,剑眉星目,但跟斯文的顾绪风相比,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陆静微问顾月荷:“二表哥是不是脾气很大?”
她从来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顾月荷愣了下,然后生怕被顾绪风听见的样子,用极低的声音道:“是,你千万别招惹他,他可不像大哥好说话。”
二人身份有嫡庶区别,在府里地位本该不同,可顾绪阳用自己的优秀弥补了这一点,那么珠玉在前,可以想象顾绪风身上的压力。
陆静微若有所思。
顾绪阳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下就移开了,顾绪风则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顾夫人的态度却很和善,询问陆静微的伤情。
不必误会那是真的关心她。
陆静微很清楚,顾夫人跟钟姨娘是仇敌,而顾月菀是钟姨娘的女儿,那么自己就是间接给顾夫人出气了,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些日托您的福,我喝了好些补汤,多谢表舅母。”
多个“朋友”当然是好事。
顾夫人道:“你太瘦了,就该多补补。”
看来后面几天仍会有补汤的。
不错,她就要长高点,长健康点。
等到天色暗下来之后,顾冕也下衙过来请安。
其他人早已各回各房,只有陆静微独自等在宁安堂门外。
她与顾冕说:“表舅,我的伤一好就来这里请求姨祖母,但是……”小手紧紧握在一起,骨节发白,“姨祖母不肯听,我实在没有办法,请表舅原谅。”
竟是在向他道歉。
可她何错之有?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孩子。
顾冕忙道:“表舅不怪你,又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
“不,是我的错,我在这儿白吃白住,原就不该连累二表姐的,”陆静微越演越投入,睫毛颤动,差点就让眼泪滚下来,“如果祖母知道,在天之灵也会怪我。”
当初陆老夫人求母亲收留陆静微时,顾冕也没当回事。
一个小姑娘,养不养都行,端看母亲的想法。
后来也不知陆老夫人说了什么,母亲同意了,没多久,陆老夫人就离开了人世。
顾冕轻叹口气,揉一揉陆静微的发顶:“你这样懂事,你祖母只会欣慰……唉,要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明着责备顾月菀,“静微,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别受凉。”
“好的,表舅。”陆静微答应一声,转身走向夜色。
微缩着肩头,像在抵御寒冷的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顾冕摇摇头,心情复杂地走入院内。
太夫人正在发火:“什么?哪个碎嘴说的?你有没有看清楚?”
“没有,奴婢刚想上前,那两个婆子就不见了。”
太夫人猛地一拍桌面。
真是找死,居然敢编排起她的大孙女来,说顾月菀欺负陆静微的时候,大孙女也在,只冷眼旁观,与顾月菀蛇鼠一窝,这要传出去……
“母亲。”顾冕的声音响起。
太夫人倒不想与他说内院的事,毕竟他平日很忙,哪里有空管那些婆子。
要管也是儿媳管,那是她的责任。
“就在我这儿用饭吧。”
顾冕当然没有拒绝。
等饭后,他送了太夫人一盆冬青珊。
“您在英国公府见到后念念不忘,孩儿一直记得。”
太夫人笑容满面:“让你费心了。”
珊瑚多是红白色,像这种碧绿的珊瑚极其罕见,乃世间珍品。
其实顾冕早前就在命人寻找,只因为顾月菀的事便催促起来,今日得到手之后马上送与太夫人:“您喜欢就行,不过孩儿也想借此向您讨个人情。”
“说吧。”太夫人低头欣赏礼物。
“阿菀年纪小,犯错也情有可原,我听静微说,实在是一场误会,如今您已关了她几日,也算是已经惩罚过了。”
原来是要替二孙女求情。
太夫人冷哼一声:“你真是糊涂,还当她是你乖女儿?背地里做出这种败坏家风的事,居然还要我轻饶,冕儿,你不能太纵容她!”
“我不是纵容,但她是姑娘家,被禁足太久只怕会影响名声,母亲,如今正是赏花的好时节,陆续就有别家千金相邀了,难道要一直对外称阿菀身子不适吗?她人缘好,身体也不差,谁会信?到时好事者到处打听,万一打探到什么,不止阿菀,阿萱她们……”
“够了!”太夫人想到了刚才的碎嘴婆子,心头一阵愠怒。
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确实有可能会出现此种情况。
“放可以放出来,但她真的知错?”
“她肯定知错了,我会让她诚心向您悔过!”
顾冕马上去了西南院。
见到父亲,压在心里的委屈像海浪一样涌出,顾月菀大哭起来。
顾冕未免心疼,解释道:“阿菀,为父一直没有过来,不是不想帮你,是你祖母轻易不肯原谅,为父得想法子……现在你不必禁足了。”
顾月菀大喜,边笑边哭:“真的吗?”
“是,但你一定要改过,要让你祖母信你,”顾冕替她擦干净眼泪,“走,现在跟为父去见你祖母。”
顾月菀哪里肯承认自己有错,摇着父亲的衣袖道:“爹爹,女儿真没欺负过表妹,她是骗人的,她当着我的面打自己的手臂,我看得清清楚楚,爹爹不要信她啊!”
两个孩子的说辞完全不同。
顾冕皱起眉头:“阿菀,我知道你跟静微有些误会,但你祖母认定你有错,如今狡辩的话只会对你不利,所以还是听为父的,好好向你祖母道歉,表现出悔意。”
顾月菀不傻,立时明白父亲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小姑娘用力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她马上盘算着该如何道歉。
太夫人打了她一耳光,顾月菀记恨在心,但作为晚辈,被打就是被打了,断无报复的可能,顾月菀不喜欢太夫人,却也不得不低头,谁让父亲是个孝顺儿子?
但凡不孝顺,那广恩伯夫人的位置早就该换成她的生母。
顾月菀眸中怒火闪动。
等到宁安堂,她跪倒在太夫人跟前,流着泪忏悔:“是孙女儿辜负祖母,让祖母操心,如今孙女儿真的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太夫人不为所动。
那么会装,哭对她来说应该也不难。
太夫人一点不信顾月菀此刻是真的悔改,不过为其他姑娘的名声着想,暂时就放过这孙女。
“以后再犯,你爹也保不了你!”她厉声告诫。
“多谢祖母。”顾月菀恭恭敬敬磕一个头。
“回去吧。”太夫人不想再看见她。
顾月菀抿了抿嘴唇,起身告退。
走到门外时,她的眼泪又落下来:“爹爹,祖母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可我真的没有做过啊,我是因为爹爹才认错的,我不想让您白费力气,不然我哪怕继续被关着也不会承认这个罪名!”
已经否认两次。
顾冕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脑海里浮现出陆静微手臂上的伤,还有惹人怜惜的样子。
“阿菀,你真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他忽然问。
有点奇怪的语气。
顾月菀的心“咚咚”跳了两下,磕巴道:“也不是……但我那天真的没打她,只是之前,之前有过些冲突,我不小心撞到过她几次,可能她就怀恨在心了。”
“她没有怀恨在心,不然不会替你说情。”
“什么?她替我说情?”
顾月菀目瞪口呆。
“你明日见到静微,跟她和好吧,为父不希望你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
“……”
顾月菀震惊了。
陆静微的手段实在超乎她想象。
怎么会先陷害她,又再帮她呢?难怪父亲有点怀疑。
她答应:“好,我会跟表妹和好的。”
二人正说着,顾绪阳来了。
见到长子,顾冕嘴角露出笑容。
家里最令他骄傲的孩子就是长子了,那么出色又那么懂事,此次二女儿犯错,长子定然也知,但好几次想对他开口又忍住,可见是不想为难他这个父亲。
顾冕伸手拍拍顾绪阳的肩头:“你送阿菀回去吧。”
等父亲一走,顾月菀马上向兄长控诉:“爹爹居然真以为我伤到陆静微,哥哥,你要想办法替我澄清啊!”
顾绪阳比她大三岁,性子稳重的多。
“阿菀,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再向父亲提起只会引起更多的怀疑,”他解释给妹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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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你去偏院找过表妹,为此表妹才愿意改口,你如果还想追究那就是辜负父亲。”
“原来如此,”顾月菀笑了,“既是父亲开口,她当然不敢拒绝,我就说嘛,她哪有这么聪明!”
顾绪阳语气微沉:“她绝对不傻,你别小瞧她。”
顾月菀又咬牙切齿:“她是不傻,不然岂会设计害我?我只是说她没有绝顶聪明。”
若非冤枉,妹妹不会有这种表情。
看来确实是被设计,顾绪阳伸手轻抚她肩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能否与我说实话,你当真没有欺负过她?不然她寄住在我们家,何故得罪我们?实在没有道理。”
顾月菀死不承认:“我没有,顶多是无意间撞到过她,哥哥,她正是寄住于此,才会嫉妒我,我想就是这个理由。”
顾绪阳眸光闪烁了一下:“嗯,你这几日必定劳累了,回去歇息吧。”
哥哥语气很温柔,顾月菀点点头。
晚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恨死陆静微了。
一个原本任由她随意玩弄都不会反抗的人居然在一夜之间令她遭受这么多的折磨!
凭什么?
她一定不会让陆静微好过。
次日,顾月菀命丫鬟好生装扮,再换上鲜艳漂亮的裙衫去芝兰苑。
顾月萱一如既往高高在上,话也不与她说一句。
顾月菀却是松了口气,她本来怕顾月萱借此事嘲笑她。
难道那位嫡母没有告诉顾月萱?
顾月荷也是没有变化,小声叫了她一声“二姐”。
等到达芝兰苑的时候,顾月菀发现陆静微竟然已经在了。
小姑娘正在练习书法,全神贯注。
坐的位置不是以前的。
“表妹,”顾月菀扬声道,“数日不见,你如此勤奋呀。”
陆静微有手段又如何,她有父亲跟哥哥,所以也才被禁足几日而已,陆静微有什么?从始至终就是个寄住在他们家的乞儿罢了!
那双眼睛里有仇恨,也有得意。
确实,陆静微挺惊讶的,因为解除禁足比她预期的要快。
看来顾冕真的很疼爱顾月菀。
“二表姐……”陆静微情绪拿捏地很精准,仿佛又怕她,又不敢不说话,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的身子痊愈了,实在太好了。”
居然又装回之前胆小的表妹。
顾月菀眼皮一抽。
为何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陆静微的真面目?
“只是受凉而已,你说得好似我得了重疾一般,”她深吸口气,微微笑道,“倒是你的伤如何了?那日你来找我,我真的吓一跳,差点以为你是假摔……伤到了脑袋,可不是小事。”
假摔?
完全是跟她针锋相对,没有丝毫退让。
这也表示,顾月菀并不曾反省过自己的错。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陆静微心想,真的别怪她不想放过顾月菀。
一直没说话的顾月荷忽然插嘴:“二姐,大夫都来看过,说很严重,表妹岂会是假摔?当时地上也有好多血的。”
好啊,她居然敢帮忙。
顾月菀一个眼刀飞过去。
顾月荷脸色微变,却并未退缩。
却是顾月萱听烦了:“都给我闭嘴罢,一会夫子就要来了。”
顾月菀一阵胸闷。
顾月萱除了是嫡女外,外祖父亦是朝中重臣,不像她,外祖父早就病死了,也没有别的有能力的亲戚,跟顾月萱真是云泥之别。
也许未来也只有嫁的夫婿可以比一比。
顾月菀没再作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不过今日本是答应父亲跟陆静微和好的,万一父亲知道她食言……
灵机一动,顾月菀等到休息时间将自己贵重的紫石砚台送给陆静微:“表妹,你不跟我坐一起没什么,但我们仍旧是朋友,对不对?你收下吧。”
不用猜,这姑娘定是被迫与她和好。
陆静微道:“无功不受禄。”
“什么功不功劳的,你跟我客气什么啊?我有很多好看的砚台,你赶紧拿着吧,不然我可要生气了!”顾月菀的语气极为亲昵。
陆静微不再推辞。
当然不是为了配合顾月菀,而是为让顾冕知道,她也是想和好的。
因为她一点都不怕顾月菀,真正让她忌惮的是时任四品官的顾冕,是能暂时影响她生活的太夫人,顾夫人,还有可能很快会步入仕途的顾绪阳……
“多谢二表姐。”她收下了。
一派化干戈为玉帛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