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赵太医!”
幽深庭院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岑寂,而立之年的男子从屋里跑出来,跨过门槛时绊了脚,扑在了门框上。
已经快走出庭院的老人叹了口气,折回来搀起他。
“秋农丞这是做什么。”他长眉花白,眉头难舍难分地拧在一起,“非是老朽不肯相救,令爱这情况您是知道的啊!”
“尊夫人体质本就柔弱,能诞下双胎已是上苍垂怜,令爱这毛病乃是先天不足,药石难见效用,日后……恐怕也难享天年,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什么叫早做打算?父亲不是请医官来给阿姊调养身子的吗?
他身后,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飘出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一门之隔的院外,还是个孩子的秋玄清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前,她不敢进门,扒在门上,透过门缝看到了父亲扭曲的脸。
“不,不可能!”金冠歪了,男子顾不上扶,攥着老人衣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云梦是我女儿,她五岁作诗七岁成文,是我最聪慧的孩子,她是该有大出息的。和她一母同胞的玄清都身体健旺,她怎么会——”
“你害了母亲,也害了我。”也是在这座院子里,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打开她的手,眼里带着冰冷的嫌恶,“若非生了你,母亲不会血崩而亡,我也不会天生体弱,终日连门都出不得。若非受此桎梏,我定能和兄长一起上朝堂,文武相辅,建一番功业,届时我们秋氏也不需要仰人鼻息过活。”
秋云梦吹不得风、淋不得雨,闻不得土腥,连刺眼些的天光都能照得太阳穴生疼,所以这间屋子常年不开门窗,连窗缝都用薄纱糊着,终日以熏香除味。人待在里面,甚至有种行将就木的、要烂在锦帐华屋中的错觉。
“不必枉费心思,你与其在这里讨好我,不如回去好好保养保养你那手上的皮肉,反正你资质粗陋,全身上下也就这一张皮囊还对秋氏有些用处。”
曾经听过又被她亲手埋在记忆里的话语争先恐后地浮上来,一句接着一句,像漩涡,又像黄泉里伸出的鬼手,要把她拖下去溺毙。
这样的话她听过多少次?
父亲忙于公事,难免烦闷,阿姊缠绵病榻,心有郁气,她得体谅。
可是他们呢?他们体谅过她吗?他们在乎她吗?
声声诅咒般的低语中,闻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放下刀。”
出乎侍卫统领预料,他并没有贸然动手,这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少年沉稳得惊人,他与秋玄清对视,不惧不怒,一双眼宛如磐石。
“把刀放下,去你该去的地方。”
垂目看向近在咫尺的刀尖,他略微一顿,又说:“丞相有令,违令者死。”
秋玄清没有动。
她进退维谷,背后是狭窄的虹桥,面前是甲胄加身的侍卫,隔开她和侍卫的人安静地看着她,透过他肖似闻钺的眼睛,秋玄清看到了那位闻丞相,想起了闻谨的话。
生死去留,皆有闻府决定。
所以早在决定送她来闻府时,父亲就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吗?
那她算什么?父亲送给闻丞相的祭品吗!
两行清泪蓦地滑落,她放声大笑。
什么最疼爱的孩子,都是假的、假的!
只有阿陆是真的待她好。
阿陆呢?阿陆怎么还没回来?
她浑身都在发抖,猛地把刀往前一送。
刀尖在闻钧胸前皮甲上划出细碎的痕迹,也只有痕迹。
她甚至没能刺穿闻钧的皮甲。
闻钧连呼吸都没变:“父亲有诺在先,秋娘子已归于魏大人,本该由魏大人处置,但此为闻府鹿鸣宴,秋娘子若再负隅顽抗,闻钧也只能冒犯了。”
是啊,闻丞相已经答应了,这一回阿陆也救不了她。
没有人能救她。
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闻钧再次朝她伸手,秋玄清猛地挥下一刀。
“别过来!”刀光将她的脸照得煞白,她声色俱厉。
她从未习过武,这一刀却凌厉得不可思议,如有实质的劲风卷向闻钧咽喉,闻钧错步避开。一缕碎发被刀锋扫落,侍卫统领汗流如注,忙扑上护住他,秋玄清趁机转身往虹桥上跑。
虹桥尽头,金莲台耸立在一池红莲碧波中,像一座美轮美奂的祭台。
违令者死,或者去她该去的地方……她该去什么地方?
一个祭品,该去什么地方?
乐舞终于停了,断在甲声里,哨音回荡在堂上,数不清的侍卫从正门鱼贯而入,朝她追去。
他们追不上她。
虹桥狭窄单薄,一人通过都得缓步徐行,秋玄清却跑得飞快,披甲的侍卫们被她甩在身后,她的脚步搅碎了满地飘渺香烟,露出金莲台苍白的底色来。
她站在金莲台灿烂的天光下,举起了刀。
就算是要死在祭台上,她也不做他们的祭品!
瞪视着闻钺,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她握紧刀,双手猛地用力——
“横波!”
刀刃划破肌肤,少女撕心裂肺的大喊拉住了秋玄清的手,她蓦地回过头。
人群后,陆惟安终于冲进了大门,侍卫们按不住她,她朝秋玄清伸出手。
但是迟了。
天光中,陆惟安看到秋玄清缓缓弯起眼角,望着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转身即逝。
“不、不……横波!别!”意识到秋玄清要做什么,陆惟安目眦欲裂。奋力伸出的手够不到金莲台,隔着烟波不复的莲池和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她眼睁睁看着秋玄清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血顺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下,涂在象征吉祥和长久的忍冬花纹上。
她倒了下去,没闭上眼。
无暇的琉璃钗摔在血泊里,碎了一地。
谁都没想到今日这场混乱会以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金莲台上,环伺在秋玄清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惊骇一寸寸爬上他们怔愣的脸;金莲台下,陆惟安哭不出来,天旋地转间,她死死盯着金莲台,看到了莲台雪白边缘溢出的殷红。
那是横波的血。
更远处,絮舞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双腿一软瘫跪在地,指甲划过鹿鸣堂大门朱红的门框,留下一道长痕。仿佛被这阵刺耳的“呲啦”声惊醒,侍卫统领浑身巨震,他再也顾不上闻钧,疾跑两步,跪下了。
闹出了人命,坐上宾客多少败了兴致,一时间众声阒然,只有侍卫统领发着抖的声音回荡在堂上。
“丞相,属下办事不力,请、请丞相……”责罚二字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像个死人。
闻钺命令从高台上传来,波澜不兴:“自己去典律堂领罚。”
他轻描淡写的话捅进心窝,陆惟安霍然抬头——落了空。
不知何时,闻钧已从虹桥口退到了她前方,正好隔绝了她刺向闻钺的目光。
悲愤和仇恨无处宣泄,结成块垒砌在心头,陆惟安死死攥着手,却压不住胸口急促剧烈的起伏,无数诘问咒骂在同一刹涌上喉头,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颈,她说不出话,只从喉咙里溢出嗬嗬的气音。
横波没了,他都不下来看一眼吗?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到底把人命当什么!
不用闻钺吩咐,婢仆们已经开始清理堂上的狼藉,两个侍卫抬着秋玄清的尸身走下金莲台,踏过虹桥,朝大门方向走来。
像是要给他们让路,闻钧又往陆惟安这边挪了两步。
他这一让,秋玄清的死状登时撞进了陆惟安眼中,少女绵软无力的身体被两个人前后抬着,头颅垂到一边,露出横过咽喉的狰狞伤口,皮肉被拉扯着往外翻,血污中赫然是一截苍白的颈骨。
陆惟安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
横波手无缚鸡之力,抬个矮榻都费劲,到底是怎样的决心,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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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往外涌,落在地上,很快又被婢女擦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经过陆惟安面前时,秋玄清不瞑的双目对上了陆惟安的眼睛,那双曾经溢满清亮笑意的眼里空空荡荡,一丝光都没有。
理智在顷刻间一溃千里,陆惟安不顾一切地朝她冲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步处的闻钧忽然回身——
“啪!”
一记耳光落在脸上,重得吓人,陆惟安应声倒地,两支发钗飞了,耳中嗡嗡作响,她挣扎着撑起上身对闻钧怒目而视,却见他嘴唇无声的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说……
他说——不想死,就别动。
他这是在帮她?!
闻钧俯视着她,不算魁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正好能挡住来自高台之上的目光。阴影中,他们彼此对视,血腥味冲破愤怒爬上舌尖,一股寒意自陆惟安后脊生出,转瞬游走过四肢百骸,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做了什么,恐惧后知后觉地翻上来,她瞳孔骤然缩紧,嘴唇猛地哆嗦了两下。
他提醒过她,鹿鸣堂不得喧哗。
而且……
“没规矩。”头顶响起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情绪。
陆惟安埋下头:“妾身冒犯大公子,请大公子责罚。”
“滚下去。”闻钧没再看她,有些厌烦似的皱眉转身,“自己找毓夫人领罚。”
这是让她走的意思?他为什么帮她?
尽快从鹿鸣堂脱身总不是坏事,连番的悲恨搅得陆惟安心乱如麻,没余力细想闻钧此番相助的原由,她硬撑着一线清明草草行礼告退,往鹿鸣堂外走。
门口的侍卫往主座看了一眼,没拦她。在她身后,瞥见闻钺放下了手,闻钧整整衣冠,向闻钺告罪。随着他落座,鹿鸣堂上乐舞再起,众人一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陆惟安听不清他们聊了什么,也不想听,她扶着墙壁栏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经过门口时甚至没发现絮舞已经消失了。
强撑着走下鹿鸣堂前的台阶,她颓然坐到了地上。
幸好……她支走了师兄。
“师兄,你去我说的地方,那儿有间小院,里面住的是我一个新结识的朋友,她是内宅管事,你让她寻个借口把我和横波叫走,咱们就都安全了!”
晏长昭不管在闻府乱闯是否会触怒闻钺,只埋着头,用尽全力往前跑,闻府的下人们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客人,连忙来拦,却全被他避开了。
惟安说先出花园,往西、再往南,一直跑到头,过一道角门就到了。
她还等着他回去帮她。
跑着跑着,周围人越来越少,忽然,他停住了。
前面没路了。
没有角门、没有小院、没有人,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空荡荡的墙。
不死心地跑到头,晏长昭四下张望,脸上的血色终于褪尽,泛起了灰。
她是骗他的。
陆惟安的声音还在耳畔:“我是闻府姬妾,今日又是奉命来鹿鸣侍宴的,本就该在鹿鸣堂,闻钺不会无故杀我。但我入府之际正逢魏纶要回懿都,若闻钺真是忌惮魏纶,我此时在外游荡行踪不明,搞不好会被当成奸细,反倒危险。”
他早该想到的,她是“陆誉的女儿”,怎么会是魏纶派来的奸细呢?
高墙外有辚辚车马声飘来,夹着依稀人语,晏长昭意识到这是闻府的院墙。
他来时随魏纶从正门进府,曾在这道墙外路过,他知道沿着墙往东走就能到闻府照管客人车马的院落,他只需回马车上坐着,假托不胜酒力提前离席休息,等宴席散场,就能安全离开。
可惟安呢?惟安怎么办?
鹿鸣堂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孤身回去,闻钺会伤害她吗?她还……平安吗?
没有迟疑,他转身朝鹿鸣堂跑。
他没能在鹿鸣堂找到陆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