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连着几天，符向安都在处理酒店的事，那些不合格的客房产品后来一部分替换成了谌辛连锁理发店仓库里的试用装，还有一部分他找了认识的供应商临时拿了货。
两家虽包装外观不同，但胜在质量确实过硬，出现这种事，他也顾不了什么产品稳定性之类的，安全是他考虑的第一位。
换了产品之后的几天确实再也没出现过类似的投诉，也有客人好奇更换产品的原因，给出的理由都是供应商那边出现了一些麻烦——也不算撒谎，那些混蛋是要有大麻烦了。
最近他私下陆陆续续找了很多人单独谈话，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上了，谈话结果也出乎他的意料，小小一个酒店竟然连派系斗争都搞出来了，东南西北什么都有：比如酒店内普遍存在的回扣现象，比如部门间的互相勾结分赃，比如行贿问题，比如领导层不当获利以及乱搞男女关系带来的职务混乱，再比如最顶上的某些人的视而不见和纵容……总之，确实是个蟑螂窝。
王诚等人完全没有要吐出贪污所得钱财的意思，除了一个劲窝窝囊囊地装晕辩解和求饶，完全不把他这个总经理当回事，甚至在他说了已经报警了以后突然开始恼羞成怒：“我要等卓经理回来！卓经理会还给我们一个清白的！”
其他人也跟着抗议，一副极为冤屈的模样。
“他会回来的，不过还给你们清白的事清不该他做，警察同志会还你们。”符向安身后站着四个职业保镖，是一点儿不怕这些人发疯，他笑盈盈地坐在办公桌边，“不过现在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卓经理这会儿敢不敢回来，毕竟我早就跟他说了我这个月要开始查贪污的事，他要敢回来，我还认他是个男人，可惜……”
他脸上的笑稍稍收了点。
“今早我打电话给他，他说国外的妻子突然生重病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三年前符向安生重病的那段时间，是他亲手将能力非凡出众的卓岸抬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目的其实就是想找一个机会放手部分集团事务。
那时候他身体精神状态双双低谷，分身乏术，身边除了金钱交易的“男朋友”就是袁丁和保姆等人。袁丁有家有口，不可能日日围着他转，除了偶尔的帮忙也不能做什么大事，保姆和男友等人就更是了，也只能照顾身体生活方面的部分，更是无法帮他在工作上分忧。
卓岸就是在那个时期唯一一个能够给他解忧的人，那时候的卓岸才刚进集团两年，是他重金从其他省城挖来的高级管理人才，履历极为漂亮，除了年轻，没有任何硬伤。
如果非要挑一个毛病，那就是他的性取向——他是个gay。虽然他早已结婚生子，并以送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为由，和妻子常年异国而居。
如今想来，符向安应该早就有所预判才是。
一个对小家庭都不负责的人，如何能对一个大家庭负责？一个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都不负责的人，如何能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社会上的他人负责？
自然是不能。
“你这一下要动多少人，你也不怕他们报复你？”
袁丁听说这事后愁容满面。
“你不该直接告诉他们，应该私底下悄悄调查，等出了结果直接抓人就是，现在这样子你怎么弄，万一有人耍混跑出来捅你一刀你能行？你不怕死？你要知道这三年下来，以你几个酒店的体量和每年利润，贪污款项绝不只是几千万能打住的……”
卓岸并不只管梦璃一家，符向安另外名下两个商务酒店也是给了他管理。最不该出事的梦璃都出了事，另外两家就更不用说了。
“卓岸应该是不会回来了。”符向安边啃李曦婉烧的酱排骨边道，“他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截止今天已经二十四天，而且除了他，还有两个管理也跑了。”
“我的老天爷，你确定是都跑了？而不是……”
“我就说为什么会资金转不过来，就算有人要整我，也不至于突然就到这种程度。”前些日子为了周转资金他还卖了梦源，贱卖了四千万套现。
袁丁想骂他糊涂，但想到一些事又忍住了，语气轻了一些：“就算要当甩手掌柜，你这未免也太不闻不问了！”
“我也没想到卓岸胆子能大到这个地步，不过这三年我确实什么都没管过，是挺爽的……曦婉你这排骨怎么烧的？能给个方子不？”
没法骂人，袁丁只能恶狠狠地啃排骨：“以这个样子看，你这几个酒店藏着的雷还不知道有多少。”
李曦婉问：“要方子做什么？”
符向安笑：“我拿去给酒店餐饮部，叫他们加进日常菜谱里，太好吃了。”
李曦婉一下子拘谨又慌张，还有点害羞：“啊？好吃吗？不，不至于吧？”
袁丁看了眼李曦婉，嘲讽地泼冷水：“当然不至于，人家场面上夸你两句你还信以为真心里没谱儿了是不是？”
李曦婉脸上的光一下子散去。
符向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没开口。没一会儿李曦婉就说吃完了去厨房收拾去了，隐隐的听到有啜泣声传来。
今天孩子不在家，符向安想说什么也就直接说了，他压低声音：“你真的……你为什么对谁都态度好，就对曦婉这个样？真特么是给你惯出来的毛病！”
袁丁也紧紧蹙眉，跟他一摆手：“你不懂！别管！你把你那摊子烂事管好就不错了！”
“我不懂？我看你才是，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个……”说到这，他急刹了个车。
“我那些个怎么了？”袁丁似乎也被他突然激怒，“你那么喜欢李曦婉，你怎么不跟她过去？”
“你他妈放什么狗屁呢？我……”
袁丁捏着拳头站了起来。
符向安深吸一口气，没再说。
再说下去可能要动拳脚了。
这架都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突然就到了这种境地。符向安火大到不行，饭也懒得吃了，一甩手跑去厨房跟李曦婉告别。
李曦婉来不及掩盖什么红着眼眶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转过头来，脸上还有强撑出来的尴尬笑容：“啊？为什么？这么快……慢慢吃呀，我等下给你们切点水果……”
符向安说不用了，扭头就要走。
走了两步，又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几步走到李曦婉面前。李曦婉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后退半步，红润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符向安拍拍她胳膊，道：“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的厨艺什么样我隔三差五过来吃还能不知道吗？我不是恭维你，是真的觉得你有这个实力，要是哪天你不想在家里待了，就来我酒店里，我们餐饮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说完，顶着袁丁的黑脸他就出了门，眼神都没给人甩一个。
他是真生气了，这混球，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天天带着新人出入各大饭局，怕不是真打算要抬人进户口本了！
妈的。
就这德性，迟早有一天他要倒大霉！三十岁才补的婚礼，这才补了几年？疯了真的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烦心事太多了，这事儿就像一个火引子点燃了符向安最近硬憋进心里压在心底的火山，他突然火大到不能自制。
他开着车很快就上了高速，一上去就超速狂飙，如果以这个速度一直飙出高速，怕是驾照都要吊销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来电话打断了他的怒火，他看也没看是谁，便开了蓝牙接听了。
“喂？”
他喂了几声，那头都没人吭声。
他以为是对方打错了，刚想挂，便听到那头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来。
“你在高速上？”越川问。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后面，你超速了，靠边停下。”
符向安松开些油门放慢车速，不一会儿便从后视镜看到了另一辆车的影子，是一台黑色的皮卡。
对方冲他鸣笛了两三声。
符向安回过头，不仅没停车，还加速一路狂飙到了市里，将身后的皮卡甩得早也没了影子。
回家后他就进了浴室，洗澡的时候就一直有电话在打进来，他理也没理，愣是在浴室里冲了半个多小时，冲得他脑袋里那无法抑制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一部分之后才从里头出来。
他拿着浴巾边擦头边拿起手机看，来自越川的三个未接，刚要将手机丢掉时，越川的第四个电话打进来了。
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几秒，开了外放，走到茶几边拿了条口香糖嚼：“说。”
“你在哪？”
“什么事？”
“在哪里？”
符向安冷笑着反问：“我在哪关你什么事？”
“说个地址。”
符向安理也不理，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自从那天夜店越川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告而别之后，他就没有再联系过这人，中途越川倒是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愣是一个都没接。如果不是今晚在飙车没空看手机，高低也还是要给他整个“您拨打的用户正忙”出来。
混账玩意儿。
他去把头发吹了，出来时来自越川的未接来电又多了两个，他扯了下嘴角，刚准备把这人拉黑了，越川再次打了进来。
这种坚持不懈的狗皮膏药做法似乎并不像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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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看起来再正经不过的正经人越川能做出来的，可事实他就是做了，不仅做了，还做得很过分。
一个电话响到自然结束，两秒不到又打进来。
再响到结束，再打进来。
就这样连环call了四五个的样子，符向安接了：“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事。”
越川：“你家地址是？你之前放在我家的衣服还有那个饭盒，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符向安嗤得一笑：“来我家？你也敢？”
越川沉默了一瞬，道：“我到楼下，送给你我就走。”
符向安又嗤一声。
越川：“顺便还要跟你道歉，上次的事。”
“哟，道什么歉啊，这么点儿事，不就是等到凌晨三点也没等回来人吗？我谁啊，我配得到越大老板的尊重吗？”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衣服你丢了吧，我不缺那两件，饭盒你放上回那个麦当劳，回头我自己去取就是。”
说着符向安就要挂电话。
“等等！”
“……”
越川在电话那头低低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见你一面，符向安，就算要结束，是不是也应该把误会说开比较好。”
误会？结束？这说法说得符向安差点都以为他们是在搞对象了。这才见了几面？对方的脸估计都没仔细看过几次吧？还不要说就这么两三面还次次冲突。
不等他嘲讽回去，对方又道：“或者，你希望我去你酒店的总经理办公室找你？听说你酒店出了点事，最近应该会在那里办公吧？”
这混蛋。
最后符向安还是跟越川说了一个地方，不是他家，是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门口，他步行过去需要二十分钟。
等他慢慢悠悠过去时越川已经在公园门口等了半小时左右，深夜无人，车停在路边上，他站在符向安跟他说的那个石头牌坊旁边于路灯下低头默默抽着烟，烟雾混着水汽从他的鼻腔和嘴巴中时不时弥漫出来，掩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还是穿着一身黑，他的衣服看起来大同小异，不仔细看还当是他从夜店回去到现在都没换衣服。
符向安穿了一件张扬的大红色长款羽绒服，戴了毛线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这两天突然降温，最低温已经零下三四度了。
两人距离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越川就看到了他，见到他脚下停顿便掐灭了烟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朝他快步走过来，走到快接近时，脚下又慢了一分，最后停在符向安面前两米处。
符向安见他停住，重新迈步朝他走过去，在距离他一米不到的位置站定。
越川直直地看着他，浑身弥漫着呛人的冰冷烟味儿。
符向安：“你知不知道，我非常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抽烟？”
“我知道。”越川道，“袁丁告诉过我你的忌讳。”
“你身上臭到我戴着口罩都能闻见。”
“抱歉。”
符向安定定地盯着他那张诚恳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敷衍的意味。
“我最近也有点心烦，没忍住抽了很多。”越川偏过头，朝一边长长地吐了口白色的雾气，“我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我以为你会报复我上次的不告而别。”
符向安冷冷地：“哦。”
“是我小肚鸡肠，想错了。”越川诚恳道，“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还有那天的事。”说着往后退了半步，跟他鞠了半躬。
符向安一侧身，躲过了他的礼。
“你的衣服还有饭盒在我车上，我去拿……”
符向安：“你心烦什么？”
越川停住。
静默几秒后，他搓了把冻得青红的脸，不算笑地笑了一下，没有撒谎：“烦上次的事……”他顿了顿，“有点后悔，同时也有点担心。”
“后悔什么？担心什么？”
越川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就那样看着他，看一会儿低下头去，接着又重新抬起头看他，好像要透过裹在身体上的厚厚的武装去看透他的身体，透过这具躯壳看透他的灵魂，透过那双漂亮眼睛去看他的真心。
符向安将口罩取下来，帽子也取下来，叫他看够。
越川看到他的头发是湿的，愣了愣，不禁伸手摸了一把。
“你头发怎么……”竟然湿得快要滴水。
“出来之前我冲了个冷水澡。”
越川愕然。
符向安和他一样坦诚，脸上浮现嘲弄之色：“我怕我克制不住像前几次那样一时脑热，又要跟你这种图我美色却又看不起我还放我鸽子的人发生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