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门后，宋浅言的情绪就不太高，向来总是神色散漫的面容，敛起了思绪，眼睫低垂，坐在光影明灭的角落里，房角的阴影铺了他全身，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廷相和慕容越后面才来，搞不清目前的状况，谢廷相是憋不住事的，想问，但是又碍于两人说过狠话，翻过脸的事实，又别别扭扭地问不出口，只得被慕容越一把摁在椅子上，身子动来动去的，活像只扑棱着翅膀的云雀。
宋浅言归了鞘的九歌就放在手边，指骨没意识地蜷缩起来，蓦地，感到手背一暖，抬眼望去，是一杯散着浅薄暖意的茶，顺着握住茶盏的修长指骨往上望去，是顾珩一双带着泠泠霜色的眼。
只是那层霜色很薄，依稀可见下面涌动的潮意，像是有什么浓重的思绪在那双眼下迅速流过，又消散不见，只是太快了，宋浅言抓不住。
见宋浅言望着自己不说胡，顾珩皱了皱眉，继续用茶盏碰了碰宋浅言的手背：“不喝就我喝了。”
虽然顾珩说这话时，带着三分不耐七分嫌弃，像是巴不得宋浅言不喝那样，但天纵奇才如宋浅言，还是死活听出了“关心”、“安慰”的意味，心尖一暖，面上又恢复了往日不着四六的神色。
像是怕顾珩真把茶盏收回去一样，宋浅言飞快地拿过茶盏，一饮而尽，眯着眼角望着顾珩笑着说：“顾堂主倒的茶，在下岂敢不推却。”
微弱烛火下，所有微光都像尽落宋浅言眼底，亮极了，如同暗河上浮游的灯，映得顾珩眼瞳微微一颤，借助仰头饮茶的姿势，才勉强敛去绷到极致，几近崩塌的神智。
“来来来，大家久等了。”
一进门招呼大家坐下，便去了后厨不知道倒腾什么的枫姨，端着茶盘出来了，一人面前放了一盏奶白色的饮品，翻滚着腾腾热气，隐约可闻见奶香和茶香。
一直长在南边的谢廷相没见过这种喝法，皱着鼻子闻了闻，两只手握着茶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呀，是茶乳，咱们少主小时候就喜欢喝这个。”
枫姨笑眯眯地将最后一杯茶乳放在宋浅言面前，温声细语地继续说：“少主嗜甜，这杯我多加了点蜜，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少主是否还喜欢这个味。”
宋浅言低头抿了一口，声线喑哑地说道：“喜欢的。”
“喜欢就好。”
枫姨放下手中的茶盘，寻了个风昀身旁的空位，在宋浅言身旁坐下，拍了拍宋浅言的发端，有些唏嘘地感叹道：“这么久没见，我们少主也长成大孩子了。”
不知是枫姨话里的哪个词触动到了宋浅言，被散乱额发遮住的一双眼都红了，宋浅言喉结动了动，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我……我和宋氏，已无瓜葛。”
枫姨闻言顿了顿，眉眼一弯，眼底是一片柔软包容的光：“可是在枫姨眼里，你永远是宋家的小少主。”
“嗯。”
宋浅言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低低地回了一声，只是细细听去，终究是能听见声线里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宋浅言浮动的思绪。
坐在宋浅言身旁的顾珩，几次想说些什么，只是伸不出去的那只手，和说不出口的那句安慰一样，因为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更显单薄和可笑。
“所以枫姨是一直住在溢津吗？”
谢廷相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宋浅言，再看了看泪盈满睫的枫姨，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抿了口茶乳，话语里带着点笑意，岔开话题。
没料到枫姨怔了怔，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过了好一阵，才勉强笑了笑：“自从我的儿子病逝后，我就离开了宋氏，定居在了溢津。”
“啊……这样啊，对不起对不起。”
谢廷相没料到就随口一问，都能扎到别人伤心处，嘴像开过光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廷相满带歉意双手合十，皱着一张脸慌忙道歉。
“没事，都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早就放下了。”枫姨轻叹了一口气，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低声说道。
话语间，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开了原本紧紧关着的木格子窗，吹得屋内灯烛明灭。
顺着夜风一起漏进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腥臊味，只闻一下，便直冲人天灵盖，连向来神色无澜的顾珩都忍不住皱眉掩鼻，更别说其他人，风昀和谢廷相早就咳嗽了个天昏地暗。
“哇，这，这是什么味道啊，那么难闻。”
谢廷相一边捏着鼻子一边三步并两步踱到窗边，“啪”地一下关上窗，还眼疾手快地落了道加固的符咒:“赶紧关起来，别臭晕了自己人，给活尸当口粮了。”
“自从活尸在溢津开始肆虐后，只要一起东南风，便能闻到这股浓烈的腥臊尸臭味，估计是活尸聚集散发出来的味道吧。”
枫姨边给大伙添茶乳，边皱着眉说道，眉宇间的嫌恶和畏惧一览无遗。
“这么浓重的腥臭味，估计藏了比我们今日所见更高阶的活尸，明日我们可以去探探，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慕容越指尖敲着桌面，思索着慢慢说道。
“诚如慕容兄所言，在下正有此意。”
宋浅言一时失守的神思回拢过来后，人又开始作妖了，接过慕容越的话，懒懒打了个呵欠，撑着额角说道。
“我警告你，阿越明天可是答应了我要和我一起去加固封印的，你可别想指使他。”谢廷相猛地挺起小身板，挡在慕容越身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谁要拐走你慕容公子。”
宋浅言伸手越过顾珩，猛地一敲谢廷相的前额，只把人弄得龇牙咧嘴的，这才收回手，没个正形地拉过顾珩，继续说道:“最了解我的，一直都是阿珩啊。”
听着宋浅言这缺心少肺的话，顾珩心底蓦地就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几近要无言以对地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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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我从来都只是了解你想给我了解的，你灵魂深处住着一个怎样的人，你从来吝啬于给我看，我又怎么会认识真正的你。
渺星河虽无垠，却有迹可循；唯有你，相比星河而言何其渺小的你，我却未曾读懂过。
顾珩静默地望着神色张扬的宋浅言，宽大袖摆下的指骨紧握成拳。
被宋浅言拉着的手臂，纵使隔着衣衫，像蹿起了一簇不熄的火苗，隐隐发烫。
宋浅言见顾珩垂着眼睫，默不作声，像是在思量什么的模样，下意识地就起了些焦躁。
他蓦地一倾身，凑到顾珩面前，偏过头，距离极近地盯着顾珩，眼神很有压迫感，像沾染了致命毒液的箭簇，语气里却带了些他自己都不自知的软意:“你不和我去，还想和谁去。”
九分强装的强横，一分隐约的软意，顾珩那句:“我自己去不行吗”已经到了唇边，却死活说不出口，他突然就自暴自弃地起了些恼意，突然站了起来，声线冷硬地说:“和你去行了吧，我困了，别烦我。”
虽说他面上还带着生冷的怒意，但他持守的礼节还是一分不少，顾珩竭力压下心中燎原大火般的焦躁，对枫姨作了个揖，说了声抱歉。
说罢，推门而出，丢下一屋子人，往后院走去，剩下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地面面相觑。
宋浅言纯粹位于一场名为“顾珩”的风暴的中心，被顾珩暴躁地吼完后，还一脸懵；慕容越向来是守礼又克制的，现在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喝茶，还和枫姨交流起制作茶乳的心得；只有谢廷相和风昀这两个憋不住事又话多的，看看宋浅言，又看看被顾珩粗暴推开的门，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谢廷相:“怎么就突然吵架啦。”
风昀:“你要是被人没声没息地晾了好多年，一见面就死命拉着你干活，你难道不生气吗。”
谢廷相皱眉，嘶了一声:“你这样说好有代入感，我已经生气了，但好像看他俩……嘶……我隐约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那么回事，相信我。”
风昀一握拳，胸有成竹地一锤定音。
慕容越在旁一心二用地听着他们说话，扶额叹了口气，这怕不是俩傻子。
“一时不察天色已经这般晚了，你们和活尸缠斗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见顾珩推门而去，枫姨起来打圆场:“快去洗漱吧，我这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只是我这只有两间客房了……”
闻言，谢廷相脚下步法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到慕容越旁边，抓着他的手臂，假模假样地说道:“我比较习惯和阿越一起睡。”
风昀见状，猛地醒悟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也蹭到谢廷相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身为属下的我，又怎么能打扰司主好眠呢。”
——开玩笑哦，谁想成为神仙打架被殃及的那条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