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派出所上了郭响的车,是一辆几乎现在快要看不到的帕萨特2000,发动的时候还有一些困难,陈艾卅和童宽坐在后排,他脸上还是有些怒意,倒是童宽,脸冲着窗外边没什么表情。
车从大道上开往了村间小道,这里已经铺上了水泥路,车开上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左右拐了两个弯后,在一个自建房的门口停下了,先是郭响下了车,陈艾卅和童宽也下来了。
郭响站在铁栅栏门口,并没有什么门铃,村里的通讯基本靠的是喊。
“老祝!!”郭响一边拍着门一边喊着,“老祝!!!在不在!!开门!!!”
过了一会儿,祝明修没有过来,倒是有个老太太蹒跚着挪了过来,应该是经年的劳作压弯了她的腰,只能弓着背努力抬头看他们,因为太过用力,额头上的褶皱更深了,因为没牙嘴唇还有些往里收,说出话来的声音有些苍老破碎,“你们找谁哇?”
“大娘,我是小郭,来找老祝。”郭响似乎和这个老太太很熟悉。
“他下地去了,不在家里。”
郭响有些犹豫,“能让我们先进去不,我联系他,让他回来,有事和他聊。”
老太太打开了门,把人往家里请。
陈艾卅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这是个十分典型的翻新过的农民自建房,餐厅里还是水泥地,就是上面上了一层漆,没看错的话还用清漆封了一下,光照下来反着光,他又往左边看过去,是一个接近30平的客厅,地上铺着瓷砖,整个房间十分空旷,只有一个矮柜、一张沙发和一个电视柜,上面还放着十分老旧的电视。
老太太把他们引到了餐厅里,一张老实的实木四方桌子,四边都放着长条板凳,她佝偻着身体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脸盆和热水瓶,脸盆里面有三个搪瓷杯,放到了桌上,就这几个动作,她都有些累得接不上气。
“你打电话给他,我回屋了,水你们自己喝。”
郭响点了点头,“麻烦了大娘,您赶紧歇着去吧。”
围坐在桌边的三个人,看着老太太一步步蹒跚着,她并没有上楼,而是出了餐厅,走到了屋外的一个房间里,等到关上门后,郭响才开始说话。
“那是祝明修的妈。”
陈艾卅和童宽早就猜到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郭响拿出了搪瓷杯,都摆在了自己面前,又挨个倒上了水,先在童宽面前放了一杯,再在陈艾卅面前放了一杯,最后留了一杯给自己。
“我联系一下老祝。”
郭响并没有躲开他们打电话,当着他们的面,让祝明修赶紧回来,手机漏音严重,还是能听到电锯和祝明修的推辞,好像在说那边正在忙,可郭响还是拿出了一副老民警的样子让他赶快回来,才挂了电话。
“他一会儿就到,我们稍微等等。”
“你要带我们看什么?”陈艾卅说。
“还是等老祝回来让他说吧,”郭响顿了顿,“我说的也怕你们不信。”
陈艾卅皱了皱眉,童宽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出尘的模样。
不多久,祝明修进屋了,看到童宽后,他好像有些反感,又自知逃不过,还是桌边坐了下来。
“抓我去判刑?”祝明修坐下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攻击性,这让陈艾卅十分不爽。
“有必要的话。”他紧跟了一句。
祝明修冷笑了一声,倒是对着郭响说的,“也不错啊,牢里有吃有喝,每天生活规律,还有饱觉睡,比外面讨生活方便多了啊?”
“别犯浑,”郭响直接打断了他,“你不为你自己想,也想想你老娘和闺女。”
祝明修这才平静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烟盒,没有包装,拿出的烟也不如那些成烟来得精致,更像是他自己拿烟纸卷的烟丝,他上下摸了摸口袋,又看向了郭响,“有火机没?”
郭响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摸出来一个荧光绿的透明火机,递给了祝明修,点燃了后,烟顺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扑到了陈艾卅的脸上,因为咽炎,他的嗓子还是有些敏感,忍不住皱了皱眉。
“换个座位?”童宽说。
陈艾卅摇了摇头,“我和你坐一边吧。”
两个人都不抽烟,也从来没因为工作忙碌而染上这个习惯,虽然陈艾卅有的时候面临一些饭局酒局不得不赖上那么一根,但到底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甚至会反射性地犯恶心。
“老弟,”祝明修对着童宽先开了口,“对不住你了。”
童宽挑了下眉梢,身上的清冷感十足,没发作,也没提原谅,只是平白直述地说:“说说原因吧,趁大家都在。”
祝明修重重抽了一口烟,“穷呗,还能有什么原因。”说出来后他倒是有些如释重负,还笑了一声,“你们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没感觉,总觉得出了门就能挣到钱,没有一技之长,还能去送快递、送外卖,我们这呢?”
“不是,”陈艾卅有些不理解,“这和你伤害他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祝明修笑了出来,“这娃子上来就质问我们为什么砍树,你让我们日子怎么过下去?”
“据我所知自从伐木转保护了之后你们会有固定的补贴?”
祝明修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补贴?补贴能有几个钱?巡林站有补贴,村里其他人呢?我们之前这里靠伐木养活好几个村子,现在呢,比之前更不如。”
说到这里,祝明修有点激动了起来,反问陈艾卅和童宽,“听说你们七年前来过吧,还记得这里长什么样吗?”
到处都是矮破的房子,进了村连水泥路都没有,最多只有嵌在泥土里的石板。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是伐木转保护的第一年,我们一开始听到补贴也是高兴的。”
祝明修狠狠抽了一口烟,“但我们这里地方偏,头两年是受到关注的,后来政策变了,风向也变了,补贴越来越少,就算我们去问相关部门,答复也是再等等。”
陈艾卅紧紧皱着眉,童宽抿了一下唇,依旧看不出情绪。
“我等不了了,我家婆娘那会已经病重了,动手术要不少钱,闺女第二年就要上学了。不光是我,领导,”祝明修情不自禁地叫起了他们领导,仿佛在向相关部门领导反馈一样,“整个村每家每户都有困难,换做之前,还能靠伐木有点营生,可那会,一直到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刚刚的一句“怎么不向上反馈”噎在陈艾卅的嗓子口,怎么都说不出来,倒是一直若有所思的童宽,此时开了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补贴一直下不来吗?”
“为什么,”祝明修嗤笑了一下,“公众参与太少,关注度不够,都是要做成绩的人,没人在意,这成绩做给谁看呢?”
童宽点了点头,转过去问看向陈艾卅,这会儿倒是一点没避嫌,“卅哥,你怎么看?”
在童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艾卅就大概知道童宽要做什么了,或许最后致使他愿意一起跟着来的原因,就在这里。如果连林子都没人关注了,再去做这相关的app又有什么用呢,或许应该重新思考一下再出发的奇点了,可是……
陈艾卅对着童宽点了个头,“我觉得可以深挖一下。”
童宽也笑了,他知道陈艾卅明白他什么意思。
“哎呦,你俩这个动静,”祝明修一个没忍住,“看得人怪麻的咧。”
郭响尴尬地笑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喊了他一声老祝。
“说实话,”祝明修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路数,但你来巡林站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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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的,我们就是没想到你还会下地探那个断层,严格来说,这也可以不算伐木转保护林,我们这些年,在保护林里一直在种树,也是为了弥补伐木的损失。”
见陈艾卅和童宽都没说话,祝明修才继续说了下去,期间郭响还为他倒了一杯水。
“我们一直以来就是靠伐木为生的,这里种的榉木长得快,一直靠卖原木材才能有收入,是,现在是讲究环保,伐木破坏植物,气候变暖这些都和这个有关系,但我只想说……在环保和生存之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选?”
“那你们也不应该伤害他!”陈艾卅直接反驳了回去。
“这娃子刚看到我们的时候,非常生气,说这里搞了好几年环保项目就被我们给毁了,他这么一说我们就怕了,这几年村子里偷偷摸摸靠这些铺了水泥路,家家房屋都有了修缮,还通了电,如果真的被捅上去,不说坐牢,赔钱我们这里谁都受不起。”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要我再想想的原因?”陈艾卅问向了郭响。
郭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恍惚,“我也是这个村子里出来的人,我知道我们村的处境。”
“怎么不去上学,学个技能,或者干点被的?”
这个问题两人都没回复,倒是童宽回答了他。
“卅哥,别人老说学习是捷径,可我自己知道,穷人家的孩子,读个书就挺难的了,考试也是广普性质的,太难了。有学上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奢侈。”
陈艾卅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冒犯,他是从小长在城市里的孩子,能上高中的时候上高中,能上大学的时候上大学,甚至自己专心在做植树活动,也并没有对他是城市里的孩子有什么改变,他依旧是意气奋发的陈艾卅,而穷人家的孩子依旧是别人。
他的童宽就不一样了,有的时候他都不敢去思索,童宽到底在学业上付出了多少,才能一路大学到考研,还能达到万里挑一的顶尖。
“老祝,”童宽开了口,“我从来没想过要起诉你,也没想着要把你的事情告出去,我能理解你目前你的经历,”他笑了一下,“不瞒你说,我现在一身的债,我们都想把日子过下去。我来这边,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一点。”
郭响明显松了一口气,祝明修甚至有些激动,“你……你要帮我们?”
“互相帮助吧。”
听到这个回答,祝明修甚至眼眶里都有了些泪花,眼尾的皱纹更深了一些,一个劲地对着他们说着谢谢和对不起。
陈艾卅见他实在是情难自禁,忍不住起身拍了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也就是童宽没什么事,不然把你送进牢里都是轻的。”
“哎,哎,我们哪敢,就是……就是这娃子硬是护着一棵树,我们也没辙啊。”
“还娃子,叫宽总。”郭响跟了一句。
“哎哎,宽总。”
从祝明修家里出来后,他们才看到从一楼房间里探出头来的老太太,她好像也很紧张,直到他们启动了车才回了房间。
“我知道这些话我说不合适,”郭响沉默了半天,“但还是想替我们村谢谢你们。”
“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这事不长久,趁早让老祝别做了吧。”陈艾卅说。
“我知道,日劝夜劝,但大多数人家里都还要钱,暂时应该停不下来。”
刚坐上车,童宽就对郭响说:“劳烦前面村口把我们放下来吧”
“不用送你们回去吗?”郭响问。
“没事,我们附近走走。”
这里的秋风似乎比家那边的要更猛烈一些,下了车后,陈艾卅用手掖了掖童宽的领子,又握起童宽的手和他的一起塞进外套的口袋里。好似终于等到机会似的,对着童宽问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守那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