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甫一坐上马车,便听对方问道:
“方才可看清了?”
“王爷可闻到了?”
四目相对,车内两人都怔了怔。
“嗯。”
二人又异口同声。
陆乘渊避开她的目光,理了理衣袍。
薛南星狐疑地瞥他一眼,一身锦袍平整熨帖,也不知此人在理什么。
只听陆乘渊淡淡开口,“说吧,看到了什么?”
薛南星回过神来,“宋源的书室里,东壁整座书架皆摆满古玩,只有右侧的角落堆放了一摞古籍,也正是那个角落,我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那味道甜腻,不似寻常花香。于是,我细细看了会儿,那摞古籍书脊未磨,却积满灰尘,显然是从不曾翻阅,可唯得最中间的一本不染一尘。若他真偏爱此书,日日摩挲翻阅,书脊又怎会毫无磨损呢?”
“里面藏了东西?”
“有可能,此为其一。”她微微颔首,心中又将适才所见与先前种种猜测飞速盘桓一番,“其二,此番来之前,我原本还有些怀疑他就是曲澜生的恩客,可方才见到他与那丫鬟的举止……”
她语声一顿,眼底浮上藏不住的鄙夷,“此人碍于龚家的势力,明面上不惹风尘,不纳妾室,背地里却趁着夫人有孕,与一个丫鬟苟且。一面利用夫人的娘家,一面又忍不住偷腥。书室里古玩多过书籍,却在外头附庸风雅,日日张罗着吟诗赏月、舞文弄墨的雅事。”
“一个人的心性断不会轻易改变,遑论喜欢男女。也难怪世子不相信宋源是好龙阳之人,换做是我,我也不信!”
薛南星向来看不惯此等伪君子真小人,一番话下来,竟是有些生冷不忌了。她虚虚地瞥了眼陆乘渊,果然见他正盯着自己,冷玉似的眸子忽然卷起微澜,连唇角也跟着微微一动。
他这是在笑?
前几日,薛南星不是没见过陆乘渊笑,可那都是不及眼底的嗤笑、轻笑,哪里是现下这般——淡漠的眸光倏尔变得柔和,竟像是真的找到乐子一般。
未待薛南星想明白这乐子从何而来,陆乘渊很快又恢复清冷的语声,悠悠淡淡道:“眼见的不一定为实。”
眼见不一定为实。
陆乘渊对宋源的了解定是胜过自己,薛南星将这句话在心里略一揣摩,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宋源虽功名不成,但能将望月楼打理成京城第一酒楼,绝非仅仅倚仗龚家就可以办到的。且看宋源方才回答地滴水不漏,就知道此人绝不简单。
从前流连风尘也好,与丫鬟神色暧昧也罢,对着夫人都能日日做戏的人,还有什么戏做不出来。要看透此人,还真不能凭这一言半语下定论。她不得不承认,方才那番言语多少参了些自己的喜恶。
可她再往深一想,宋源对梅香下手的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因为见过两个月前那辆马车里另一人,而四月十三那日认出了宋源就是曲澜生那个恩客;要么是因为梅香从前就认识宋源,四月十三那日又恰好撞见他假扮成曲澜生。
雁过留痕,若是前者,在寻到梅香前,想办法证明他喜好龙阳,想来也能抽丝剥茧,找到他与曲澜生有关系的证据。但倘若是后者,倘若宋源并非曲澜生的恩客,那他到底在帮谁,这证据便不好找了。
可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一思及此,薛南星抬眸道:“即便是做戏,但凡人为,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或许从那本古籍里可以找到。”
陆乘渊看向她,“你想如何找?”
“夜探侯府。”
四个字说出口,目光灼灼如星。陆乘渊心头一滞,适才在大理寺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眸中星火转瞬之间便铭于心头流入血脉,滋生出疯长的藤蔓。
陆乘渊只觉得若他再看下去,便不知道下一刻又会说出什么。
他立刻移开目光。
“王爷?”薛南星见他一动不动,只以为他未听清,于是将身子凑近些又唤道:“王爷?”
两个字轻且短,不同于以往的敬畏,而是带着五分疑问三分试探两分哀求,仿若一只柔软无骨的手,搅扰着那些疯长的藤蔓。任他如何清明自持,洞若观火,又明知夜探侯府绝非上策,却也在此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他便有些后悔了。可薛南星几乎不给他后悔的机会,立时展眉而笑,“多谢王爷!”
陆乘渊别过脸,见她面上笑靥未褪,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
薛南星并未纠结这第二声“好”是何意,一心只想着夜探侯府之事。她将手头的线索快速理了一遍,自顾自喃喃道:“梅香虽还未找到,但其它证据却也并非毫无方向——另一支蝴蝶钗、押不庐的毒、那本不染尘的古籍和莫名的异香……都得仔细找找。”
薛南星想到,方才在侯府,她并未多言,昭王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般漫不经心地问了几句,应该还不至于打草惊蛇。出入侯府时,她暗暗观察过,侯府虽大,但到底不比昭王府布局复杂,一路走出来,她已经大致记了下院落的布置。如今的晋平侯并无实权,府中自然没有府兵,只要避过正院门口的几个守卫,便可潜入书室。
她心中正盘算着,只听身旁之人突然道:“夜路难行,到时本王会派人接应你。”
陆乘渊手下的人哪里能怕“夜路难行”,不过是他随口一提的说辞罢了。没承想,薛南星将这四个字听了进去。
“王爷,不必了。”她一拍胸口,认真解释道:“我打小便在义庄里长大,白日里没少被人骂晦气,所以我都是夜里才出门,走夜路是家常便饭,夜探侯府不难。”
分明是苦涩的过往,可从她嘴里出来,却如同在说今日的天气般寻常。
陆乘渊蓦地看向她,他从前觉得她这副样子是为达目的,生出了巧言令色的花头,可眼下看去,却像是为了生存,苦中作乐、自顾冷暖。
有一瞬间,他竟觉得她与他一样,都是孤伶伶的。
薛南星还欲再开口,却被陆乘渊打断,“晋平侯府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陆乘渊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又道:“你以为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就能独闯晋平侯府?”
薛南星一怔,右手不自主地握紧了些。
“虎口、掌心有茧,却不厚,学过剑,但也久未操练了。”
薛南星咽了口唾沫。
“一个喷嚏就能摔倒,下盘不稳。”
薛南星想起昨日在卷宗室,又咽了口唾沫。
“身板单薄,先天不足。”陆乘渊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抬起两根手指,慢条斯理道:“两个,两个不会功夫的壮丁就能把你擒了。”
此人说话果然是句句带刀。
薛南星心中腹诽,却也辩无可辩,只好又回了声“多谢王爷”。
*
月光隐遁,深夜寂寂。
可算熬到了戌时,薛南星迫不及待换好夜行衣。
先前昭王只道会派人接应自己,却未言明究竟会派谁。她在降雪轩的院门外犹豫了片晌,还是决定再去找陆乘渊确认一番,以保周全。
“王爷不在?”薛南星大为诧异。
“是,用过晚膳便去了影卫司。”崔公公端着拂尘,上下打量薛南星一眼,“程公子,你这是……?”
“奉王爷之令,去找点线索,这么穿——”薛南星低头看一眼自己,笑道:“不惹眼。”
崔公公狐疑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是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片晌,又听她问道:“那公公可曾见过高大哥?”
薛南星没料到陆乘渊竟然出府了。她寻思着,既然说的是接应,大抵会派个自己认识的,这昭王府内她认识的高手,除了高泽,也别无旁人了,若能见到高泽,问他一声也是好的。
“他?”崔公公扬手一指,“呐,不就在那儿么!”
高泽回到王府,路过正院前的廊庑。他从影卫司回来,一路上反复琢磨了许久,从前王爷的性子虽冷淡,但也不难揣度。可自打从禹州回来起,是愈发逐摸不透了。早上在大理寺莫名发火且不提,就拿方才在影卫司来说,自己不过问了句王爷去哪儿,就又碰了一鼻子灰。
今夜廊庑里,灯火格外通明,他远远便瞧见崔公公站在尽头处,正端着拂尘与人说话。他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崔公公目光移过来,抬手一扬,原本背身而立的人循着方向转过来,朝自己打了个揖——是程耿星?
高泽的眉头一下蹙成一道川字。
是了,这两日,王爷每回烧起无名火来,程耿星都在场。此人虽有些验尸查案的本事,却屡屡触碰王爷的逆鳞,指不定哪日又得罪自家主子,最后受累的还是自己,还是远离为妙。
思及此,高泽匆忙地拱手一揖,头也不回地扶刀离开。
薛南星正欲上前,可廊庑那头的人仿佛见到什么可怖之事,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她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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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今夜的装束,不过就是寻常夜行衣,胸也束紧了,那东西也戴了,横看竖看,里看外看都是个黑衣少年。
她无奈地摇摇头,也罢,时辰不等人,想来昭王既然开口了,自会有安排,自己只管小心行事就好。
*
薛南星思绪纷飞,脚下生风,转眼已经到了晋平侯府外。
侯府的正院靠南,她在南侧的墙垣外听了半晌,确定墙内没有人声,便没再多等,足尖在墙根上借力,一个纵跃,跃上院墙。
暮色深沉,薛南星借着夜色掩护,很快寻到了正院。她并未马上潜入,而是纵身跃上更高处的屋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她四下望去,戌时已过,侯府内除了抄手回廊里还留着几盏风灯,大多院落皆已熄灯,但正院外偶有三两护院提着灯巡过。
她又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护院大约每隔半刻钟经过正院门口一次,随后也只是在院外巡视,并没有往书室的方向去。
薛南星暗暗松了口气,将手脚上绑缚的系带都紧了紧,趁着护院离开的间隙,从高墙上纵身跃了下去,顺着墙角的阴影,一路摸到了书室门口。
今夜无月,所幸书室外的檐角还留着一盏未燃尽的油灯。薛南星从怀中摸出两根铁线,迎着微光,插入锁孔。
“啪嗒!”锁开了。
她无声地推门而入,又无声地阖上门。
霎时间,四下尽暗,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就连外面的风声都停了。
薛南星从腰间摸出一把火折子,只稍稍吹出一点火星子,借着这丝微弱的光,依循白天记忆,躬身往书架寻去。
很快,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甜香窜入鼻腔,她停下脚步,抬起手中的火折子一看,果然见到那摞古籍就在眼前。
薛南星目的十分明确,想也没想,便伸手去取最中间那本,怎料竟然一下子没能拿动。
她狐疑一瞬,换了只手,又多加了三分力道再去拿。这回那本古籍倒是动了,可这书架怎么回事?竟然也动了。
“幌啷——”
像一只手,猛然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几乎本能地伸手去扶,可下一瞬就发现了不对劲。书架并非被她拉动,而是自己在动!
又是“幌啷”一声,书架停下,自靠墙的一侧裂开了一道豁口,里头竟然藏着一间密室。
薛南星下意识警觉起来,立即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周遭一片沉寂,伸手不见五指。
她定下心神,确定了暗室里并无声息后,才在黑暗中摸着那排林立的书架,往那道豁口挪去。
那股异香愈发浓郁,薛南星靠着墙根稳了稳,便贴着墙进了密室。
她唯恐光线透出外间,并未马上拔开火折子,而是暗自思索,这书架既然设了机关能自动开,定也能自动关上。
于是薛南星屏息凝神,沿着墙面一寸寸摩挲,很快便触到一个类似烛台的事物。秉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将烛台轻轻一拧,书架竟然真的自动阖上了。
她微微沉了口气,重新燃起火折子。
“呲啦——”
火光渐起,周围变得明朗起来。
在看清周遭的一刻,薛南星不由怔了怔。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密室,倒不如说是一间寝室,除却一张帷幔床榻、一个双开门的衣橱、一个茶台以及茶台上的莲花香炉外,别无他物。
四下寂静无声,听觉变得尤为敏锐。
薛南星正欲上前查探,忽闻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糟糕,有人来了!
她旋即将一侧耳朵贴到墙上,似乎是铜锁发出的喀嗒声,声音虽微弱,却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有人摸出钥匙开锁!
能用钥匙开锁的,断然不是普通护院,莫非是宋源?若真的是他,那便极有可能进入密室。
薛南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可脚步声已经响起,人已经进来了,眼下再出密室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能藏。
她迅速扫一眼周围,密室里头八丈见方,一眼望穿,能藏身的也唯有这个衣橱了。
薛南星不再多想,赶在脚步声停下前,熄灭手中的火折子,然后伸手去拉衣橱的木门。
可她还未完全用力,门竟然被推开了,里面豁然伸出一只手臂,拉着她的手往橱柜里一拽!
木门被无声阖上,密室内恢复寂静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