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就知道有很多事情他根本反抗不了,无论是郑源的压迫还是老师的请求,他身为一个普通学生,只有接受的份。神奇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抗,谁能帮他,却知道不能因为他,给家里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他撑着那把黑伞,站在细雨中,身形瘦小。他太瘦了,校服在身上直晃荡。他本想抬头看眼天,却看到了黑伞的骨架,钢制似的材质,泛着冷硬的光感,像把森冷而坚硬的网。
老师问郑源去哪里看他,郑源立即安排了司机来接李华。李华抽抽鼻子,站在大门口,老师收回目光,回到教室,看着空荡荡的座位,似乎还能看到李华委屈又努力撑下的目光:“老师,我想上课。”
老师抿唇,只能说:“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快去吧,这节课和下节课上自习,老师等你回来。”
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遮盖他们的谈话,李华垂着头站了起来,拿起了走廊上的黑伞。那把黑伞无法折叠,很长,还有些重,李华开伞的时候有些费劲,他留意到冰凉的伞柄上有一个类似Z的图案,像是郑字的大写字母。
车很快就来了,司机冒雨给他打开车门,他认识这辆车,也认识这个司机,他和郑源不止一次坐着这辆车回家,这个司机也是替郑源传话说他傻逼的中年男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司机很快低下头去,李华收了伞,上了车。
去哪儿?他没问,总归是要去到郑源身边,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问,总之他自己做不了主。
看着车窗外细雨朦胧的景色,李华突然多了个心眼,他不信郑源说的逃跑的话会被野兽咬死,他瞪大眼,在雨幕中有心的留意着车的方向,拐了几个弯,等了几个红绿灯,路过什么标志性建筑,他会跑,会逃,只要他知道怎么回家,就没人能困得住他。
约莫有半个小时,车停下了,李华率先下了车,冒着小雨跑到屋檐下,把黑伞留到车上。司机去停车,门口装的有电子监控,很快向屋里的人传输外来者信息。郑源抱着枕头看屏幕,看到李华的身影,站起身想去开门,枕头都放下了,又坐了回来。
他在等李华敲门。他想装出一副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又为什么来的反应,来掩盖些什么,比如他并没有一直盯着电子屏等他来,所以不会第一时间发现他出现在这里。
但李华没有。
司机完成任务没有拐回来的必要,李华左右看看,一个大胆的念头蹦出来,如果现在他逃跑,也没人知道他没来不是吗?他觉得自己学坏了,没有那么老实了,但他并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因为他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这是他被压迫到极致,发散思维的智慧。
他想跑。郑源紧紧地盯着他,这是他心里直接冒出的念头,像是无师自通就能看出来李华每个面部表情后的想法,他冷哼一声,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听话的冒着傻气,根本不敢。
李华有些犹豫。
李华的脚迈出去了。背对着门的。
他真跑了!
郑源操了一声,扔掉枕头就窜到门边开门,一把把外面的人拽进来,李华半个肩膀都已经出屋檐淋湿了,他懵懵地看着郑源气急败坏的样子,要知道不犹豫了。
犹豫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已经记住路了。
李华撞到郑源的肩膀上,他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壮,撞上疼疼的,他皱了下眉,可把郑源气炸了,摔上门,握住他手腕的手都不自主用力:“你什么表情。”
李华抬眼看他,挣脱他,没挣动,“放开我。”
郑源把他拖到沙发边坐着,放开他,没再说话,李华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因为老师没跟他说,但他又隐约知道自己的任务,道:“回去上课吧。”
郑源看他一眼,“不去。”
不去就不去。李华想,但是又想,他不去,自己以后是不是还要来?
他在转身走人和忍气吞声之间选择了后者:“去吧。”
“不去。”
“去吧。”
“不去。”
“去吧。”
“不……不是,你有病吧?”李华不是来看他的吗?怎么劝上学了还?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双腿翘在茶几上,面露嘲讽,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来看他的,他莫名烦躁,一句话都不想说。
李华说:“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郑源避开李华固执的目光,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没好气地说:“水杯在厨房,自己去倒。”
他才不会给李华倒茶!
李华抿抿唇,扭头看了一眼,他的确有些口渴,便朝厨房走去。
开放式厨房,郑源的目光跟着他,看到他站在厨房口环顾,不知道在哪儿倒。郑源嘁了一声,嘴上骂着蠢的要死,但已经站起身朝他走过去,这时他才意识到,李华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却连杯茶都没自己倒过,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嘴角上翘,恶劣道:“连个茶都不会倒,你还会干什么?”
李华无言。他的确不会,因为他没找到水壶,也没找到茶瓶,没有找到一切看起来盛水的容器,除了一个金色可调节的水龙头。
郑源站在他旁边,触碰了柜子边,那里瞬间亮了起来,是一个指纹的形状,随后一旁的柜子自动伸出,里面放着崭新透亮的玻璃杯,郑源取出来一个,放在一个黑色的台子上,接受到重量感应的恒温水箱很快自动出水,停止时刚好一杯,李华接过,是温热的。
好神奇。他不由自主多看两眼。
郑源看着他这土老帽的样,忍不住得意起来,“没见过?”
没有。李华诚实地摇头。
“你们怎么喝水的?”郑源问。
“用水壶烧水,倒进茶瓶里保温,再倒进杯子里。”李华说。
“这么麻烦。”郑源摒弃,何不食肉糜道:“买个水箱啊。”
李华沉默了,郑源一瞬间想到他买不起,沉默了一秒,听到李华问他:“多少钱?”
“……啥?”
“这个。”李华指指水箱,“多少钱?”
他要好好努力学习,争取获得奖学金,给爸爸妈妈买一个。
爸爸妈妈都是农民,一年里起码两个季节要在地里一忙忙一整天,大太阳晒着,好不容易回家,累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还要强撑着膝盖去烧水,烧出的水烫嘴又无法下咽,爸爸妈妈的嘴唇干裂的翘起皮,一旁放的大水杯空空如也,不断的试探着小酌着热水下咽。
他在家时会提前烧水,但他现在不在家。
他知道问这个是异想天开,但是他想这起码也是一个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好大学的目标。因为他的舅舅经常跟他说,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让爸妈过上好日子,这也就是努力学习的意义。
李华再傻,也能深刻地认识到郑源家和他们家的区别。在他们家看来,舅舅已经算是出人头地的了,却没想到在这大城市,他甚至需要在一个学生面前点头哈腰。说出去,肯定令人嗤笑,也没人信。
郑源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情突然比刚才更好了:“想要啊?”
李华不看他了,也没说话。
郑源低头看着他,他比自己低一个头还要多,能让他清楚的看到李华垂眸的侧脸,瘦的脸上都没肉,耳垂似乎也是薄薄一片,但宽大的校服露出一丁点他凸出的锁骨,那儿白的晃眼。
郑源舔了下唇,目光又移到他的后颈,看到他短短的头发茬,像春天沾着露的青草,有种干净又清亮的意思,凑的近了,那洗衣液的皂香味真跟春天的味道差不多。
挺……沁人心脾的。
他咽口唾沫,慢慢伸出手,却被李华打断了。
李华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中心任务:“回去上课吧。”
他抬头看着郑源,那双眼比迎着阳光的青草还要透亮,直直地照进郑源的心里,像窗外要雨过天晴的云,看的郑源一片悸动。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放下正抬起的手,罕见地声音温柔:“我不想去。”
没了平日的乖张与喜怒无常,他整个人的气质浑然改变,大概跟外面的天真不再阴有关系,李华看着他黑黑的双眼,偏冷白的肌肤,好看的脸,才发觉他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居家服,头发还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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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刚从床上的被子里爬出来,有种无措的委屈。
委屈?李华皱眉,“为什么?”
不等郑源说,他直白道:“因为他们说你没有妈妈吗?”
郑源的脊背绷紧了一瞬,紧紧地盯着他,喉咙发干:“你……”
“那又怎么了。”李华思考,认真道:“这个世界上本就不会有十全十美的家庭,农村里很多父母离婚、被抛弃、留守、父母神经或死亡的小孩儿,但是他们每个也都平安长大,和我是同学。虽然他们有时候会欺负我,但是……”
李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不会想和没察觉到自己是在安慰对方,他只是把他认为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你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他笨拙的举例,“比如……那个水箱。”
他还有为他撑腰的男人,关心他的老师,追随他的同学等等。父母对于一个人而言固然重要,李华也非常爱他的父母,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要离开他们,独自来到陌生城市上学,以及他哪怕真的受了欺负,父母也没办法赶过来帮他,甚至他还要担心别因为他而殃及到父母的事实。
每个人都只能依靠着自己长大。这是李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在他每天看着父母出去干活,而自己背着书包上学,每一个清晨迎接他的太阳都在告诉他,人生下来,就要开始长大。
“你已经比其他人幸运很多了。”李华说:“只是需要比别人更早一点长大而已。”
郑源看着他,专注极了,看的李华害怕,他忍不住后退一步,那目光几乎把他锁在这里,郑源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个。”
他指指身后的水箱,“你想要几个?”
李华:“……”
李华无语地走到沙发边,自然地坐下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也愣了。郑源坐在他旁边,双手在脑后交叉,仰头看着天花板,心情一好,坏点子就出现了。
“你想让我回去上课?”
这话有歧义,李华纠正他:“是老师。”
郑源: “……”
郑源扭头看他:“也不是不行。”
这就完成任务了?
李华还没来得及高兴,发出郑源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的感叹,就又听他说:“你得陪我玩几天。”
李华看着他,非常笃定:“不可能。”
不回去就不回去,跟他又没关系。
郑源抿了下唇,知道这时候威胁他不行,只会起反作用,想起郑玉安教他的,人跟狗一样,得收放自如,训导有方,严厉以后就得夸奖,一手拿鞭子,一手就要拿骨头,适当的示好,才不会打击对方的自尊心,要循序渐进的打破对方的底线,以退为进的让对方感受到被尊重,甚至是感激涕零。
“你陪陪我吧。”郑源嘴角向下一撇,帅气的眉眼耸拉下来,恶虎扑食似的在李华瞪大的眼中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校服里,深深地吸了几口,感叹着这腰可真细,身上又真软啊,一摸就爱不释手。
“你放开我!”李华推搡着他的肩膀,跟推坐山似的,脸都气红了,郑源不仅纹丝不动,他身上的淡香还直往李华鼻孔里钻,闻的他脑袋几乎晕厥,不仅如此,他一低头,就能看到郑源的后颈,怎会有人连这里的线条都这么好看的。
“你不同意我不松手!”郑源也难受,他只想跟玩手办似的对他上下其手:“就一天。”
李华嗜学如命,时间长了跟要他的命没区别。
“就一天。”郑源仰头看他,眉眼英俊,语气委屈,把无赖作风耍到底。
李华实在推不动他,累的喘息,莫名想到以前家里养了条大狼狗,看家护院的土狗,他还小,狗冲过来把他扑倒,对他一阵拱头□□,让妈妈看到大叫着把狗赶走,把他扶起来,擦他满是口水的脸。
好像。说不出哪里像,就是好像。
李华有些心虚地别过脸,怕郑源发现他把他比成狗,说:“就一天。”
郑源嗖的坐起来,开心地耶了一声,后又警惕提醒:“今天不算,明天一天。”
李华:“……”
郑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