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亲口从周瑾生嘴里听到一个“好”字,即使知道周瑾生实际上还是以一种审视的态度试图探究自己展现出来的行为真假。

    但沈遇依旧觉得,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至少,从形式上来说,他有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接近周瑾生的机会——

    尤其是在经历过弓道场事件,和程以檀撕破脸皮后——

    校园是社会一面的缩影,班集体则是影面的一角,个人发展关系,大多都是优先从自己的安全领地朝外辐射,再接着蛛网朝更远的四周扩散。

    沈遇的座位风水实在不好,背靠周瑾生这座活阎王,就算是有心想和沈遇交谈的人,也心生犹豫,望而却步。

    更别说论坛里不知道从哪兴起一阵流言蜚语,说沈遇惹到周瑾生。

    沈遇终究是外来人,班级圈子早已固化,他以前只和向来独来独往的程以檀关系稍微好一些。

    除此之外,只尚且和脱线的陈劲扬和陈妙妙玩得来,不过这对兄妹和他不在一个班,远水终究救不了近火。

    现在沈遇和程以檀的关系骤然结冰,摆在沈遇面前的,只有一个周瑾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半个月。

    在周瑾生的默许下,两人的关系迅速突飞猛进,至少沈遇觉得,他和周瑾生已经奠定了坚固的革命友情。

    这苦肉计,值!

    沈遇:【又幸福了,007。】

    007思考片刻,有样学样:【又幸福了,沈遇。】

    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

    雨水洗涤世界,京扬被雨后的阳光笼罩在一片澄明之中。

    风吹树动,楼下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从树下路过,笑声和风声都被吹进明亮的教室里。

    这时刚结束早上第三节课,察觉到沈遇虎视眈眈的目光,低着头明目张胆玩手机的周瑾生动作一顿,锋锐张扬的眉眼不由微微一扬。

    近日浮光掠影般的记忆瞬间重叠在一起。

    一会儿是他坐在窗边,两三个石子突然从下面被砸到窗户玻璃下。

    站在窗边的周瑾生低头一看。

    刚上完体育课的沈遇抱着篮球站在树下,仰起一张汗津津的脸,笑吟吟地呼唤他:“周瑾生,下来打篮球啊。”

    一会儿是早间时,穿梭如雾的人流里,树梢和枝丫在风里晃动。

    沈遇突然探到他面前,手里拎起一袋早餐,眉眼弯弯,笑容盈盈。

    “周瑾生,又没吃早饭?刚好我买了多的。”

    “周瑾生,今天弓道社有比赛,给你留了票,记得来啊。”

    “周瑾生,这什么书?借给我看看!”

    书还没翻开几页,某人就忍不住“啪嗒”一下合上书,然后在日晒的阳光下皱着鼻子毫无顾忌地吐槽:“什么书啊,不看了不看了,陪哥们练球去,我申请了网球社,够意思吧!”

    相处下来,周瑾生发现,除赏心悦目的脸蛋外,沈遇的性格也意外得合他胃口。

    好像他们彼此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又好像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无论他说什么,沈遇都能顺着他的话聊下去,话题天马行空,有时对着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大放厥词,有时又触及灵魂与思想的深度。

    他们爱好相似,志趣相投,甚至连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大差不差。

    很……奇妙。

    像是体内脉流的火烙,像是回群的飞鸟,拼图的最后一块,油画的最后一笔。

    才总算感觉到充盈与完整。

    八九月的京扬夏花烂漫,美不胜收。

    浓荫的绿意间,沈遇在周瑾生的生活里探寻、摸索与进出,隔阂的界限像是潮水退潮一般消失在湿湿的沙地上。

    “周瑾生,我们现在可是学习搭子,请务必给你不想写作业的搭档借一份美术赏析课作业。”

    “周瑾生,周六一起去攀岩,我发现了一个超小众的攀岩俱乐部。”

    “周瑾生……”

    “周瑾生——”

    叫半天,周瑾生都没反应。

    沈遇皱着眉在他面前来回摇两下手,企图拉回面前人不知道飘到哪儿的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遇就鸠占鹊巢,在众人惊掉大牙的目光中成功将周瑾生的两张桌子之一据为己有,正式成为周瑾生的同桌。

    周大公子收回记忆,骨节分明的手指把沈遇霸占他桌面的笔袋和教材熟练地一推,大爷一样屈尊降贵递给沈遇一个眼神:“又有事?”

    “有事啊。”沈遇道:“晚上一起看电影去,《Zerg》首映。”

    “不去。”

    周瑾生往椅背上一靠,拒绝得很干脆。

    沈遇哇哇大叫:“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去看?现在怎么不想去了?”

    “现在不想了。”周瑾生从手机里抬头看向沈遇。

    沈遇撑着下颚,偏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长期浸泡在水里的花瓣。

    花瓣浮在水面时,无甚新颖的俗气,泡在水里时,极美。

    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触摸到金属粗粝冰冷的质感,见沈遇又要哀嚎,周瑾生尾音微扬,给出一线生机:“除非——”

    “除非什么?”沈遇立即接话,好像无论周瑾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同意。

    周瑾生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遇,一双沉静的眼眸里流转出淡淡笑意,语气欠揍:“除非,你求我啊。”

    沈遇:“……”

    对于相熟后,周瑾生时不时展露出来的恶劣性,沈遇很想翻白眼,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时不时流露出的恶趣味,总比八年后不动声色就要置人于死地好。

    这样想着,沈遇从桌肚里摸索一番,把两张电影票往周瑾生桌前一摆,手臂推着自己的教材书往前一移,重新霸占周瑾生整齐的桌面空间。

    周瑾生低头看去。

    沈遇道:“知不知道《Zerg》的首映票一票难求,千金难买,这两张票我可是牺牲色相,专门从陈妙妙那贿赂来的,你要是不去——我绑也要把你五花大绑绑过去。”

    沈遇说着,不由想起陈妙妙的一系列作为,整张脸没忍住瞬间脸皱成一个包子。

    周瑾生放下手机,手指拿起两张薄薄的电影票,笑道:“这是早就做好先斩后奏的准备了?”

    《Zerg》是怀石导演科幻系列的最后一部。

    他本人是拍青春疼痛苦情文艺片儿出身,但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因为交不起上京高额的房租,昧着良心摆烂拍了一部低科幻悬疑,想着捞捞快钱继续为爱发电,没想到电影一炮而红。

    红了好。

    导演不改初心,心里美滋滋就要重回文艺市场重振雄风,没想到观众根本不买账,各种人身威胁硬是把导演架在火上烤,逼着人拍了一部又一部的系列电影。

    被观众威胁这么久,导演也在沉默中爆发了。

    他要拍青春少年少女!他要拍湿乎乎黏腻腻的爱情!他要拍狗血爱恨纠缠!

    于是他决定推出最后一部系列电影后含笑退圈,暗戳戳去搞文艺事业。

    为此,《Zerg》备受瞩目,一张首映票更是被各种黄牛吵到天价。

    不过首映票再难求,对于周瑾生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沈遇怒道:“什么叫先斩后奏,你不是说想看嘛!我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

    “行行行,两肋插刀行了吧。”周瑾生无语又无奈,重新把电影票重新递还给沈遇:“什么时候的票?”

    沈遇:“下午六点半。”

    “行。”

    周瑾生抬起头,视野之中,程以檀接完水拿着保温杯正朝这边走来。

    少年低低垂着脑袋,身形颀长单薄,以前刘海只差不多遮住眼睛,现在半张脸都被过长的乌黑发丝所遮盖,气质与其说是安静腼腆,倒不如说是忧郁阴暗。

    周瑾生后来找人追踪过论坛里言论的起源。

    几个引导谣言走向大ID的IP地址,可是都来自这位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少年。

    果真如同一株槲寄生,只能生长在腐臭的角落里。

    注意到周瑾生的视线,程以檀整个人佝偻着的肩膀瞬间一抖,差点摔翻水杯。

    周瑾生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眸,眼里连嫌恶也没有,很快移开目光。

    京扬朴实无华的上课铃声在上空回荡。

    程以檀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肩颈紧绷,他瘦,校服单薄,盖不住轮廓,从背后看去,只觉是一条弧度优美的曲线。

    程以檀默默地翻开书本,拿起笔。

    背后的交谈声一下一下地涌进耳朵,他低着头,被头发遮盖住的眼眸,如蛇类一样阴郁冰冷。

    本该、本该是他的。

    那张温暖的笑脸,那双亮晶晶毫无阴霾的眼睛,那些全然的信任与包容……本该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哗啦”刺耳的一声。

    圆珠笔尖剧烈滚动摩擦,在纸张上划出一条长痕。

    *

    可能是系列作的最后一部,《Zerg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改往日宏大的主题,讲了一个很细腻的爱情故事。

    天灾降临,机械兵种被开发而出,它们由人类的心、机器的身、燃料的血所组成,一次次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战斗。

    Zerg是无数普通机械兵里的一员,不普通的是,它经常通过无限终端和地面上一个小男孩聊天。

    大多数时候都是男孩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它是男孩忠诚的倾听者。

    但是战争实在是太频繁了,它必须跟随大部队一次次飞向天际,浴血奋战,将从窟窿里滑出来的巨型怪兽斩杀。

    好几次,它输送燃料的液管都被切断,燃料像雨水一样从天空洒落,电流噼里叭啦作响。

    这一次,它被怪兽的触手击落在地,身上的零件碎落一地,没关系,至少可以和小男孩聊天了嘛。

    雨噼里啪啦落在充满硝烟的大地上,Zerg本身就是一座废墟,它笨拙地打开终端。

    男孩翻白眼,发来消息,你不想回消息就不回啦,我有那么惹人讨厌吗?我才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拉黑了。

    太阳刺破云层,电影画面的最后一幕,定格在雨后明亮的废墟中,光线越过姗姗来迟的搜救队,一缕一缕、一层一层,再越过灰败的楼栋。

    电影散场时,临近夜晚。

    从电影院出来的人表情各异,有人觉得这是什么鬼剧情的,明显是导演夹带私货,有人觉得手法一流,值回票价,有人似懂非懂,最后跑去网上搜解读了。

    旷静的夜色笼罩在上京城上方,远处藏在楼栋后的高架桥,霓虹如织,血管一样来回穿梭。

    夜色浓郁,人群熙熙攘攘。

    两人走出电影院,沿着街边的路灯往前走。

    沈遇偏过头。

    路灯的光影一层层掠过,半明半暗的光粒子中,周瑾生的侧脸轮廓清晰,神色忽明忽暗。

    沈遇问他:“周瑾生,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周瑾生双手插兜,掀起懒洋洋的眼皮:“情节一般,不过画面场景挺好,把情绪渲染得不错,票房可能比不上前面几部,但也算中规中矩,爱的人估计会很爱。”

    沈遇:“……”

    周瑾生看他一眼:“怎么?”

    沈遇:“谁和你讨论票房啊,你就不觉得我很像Zerg吗?”

    周瑾生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沈遇,他表情越来越古怪:“你?”

    沈遇点头。

    周瑾生:“……哪儿像?”

    面对周瑾生不可置信的目光,沈遇可怜兮兮地解释:“我不是说外形或者其他什么方面啦,你看,Zerg只有一个朋友,我在班上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就这一点,我多像啊。”

    周瑾生挑眉,懒洋洋道:“不见得是朋友。”

    沈遇一愣:“啥意思?”

    “哗啦啦——”

    还没等到周瑾生解释,雨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上方乌黑的云层里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

    雨势猝不及防,来得又快又急,瞬间就把霓虹闪烁的不夜城浇得湿漉漉。

    “哎呦喂,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白天还是大太阳咧。”

    “要我说,最近几天天气预报就没准过。”

    来往的路人一边抱怨,一边急匆匆躲雨。

    雨水哗哗,身上一下子就湿了大半,冷风夹着刺骨冰冷的凉意,一下子就钻进单薄的布料间。

    沈遇眼神很快瞄准对面的一家花店。

    他一手挡雨,一手拉住周瑾生往外跑:“我们去对面的花店躲一会儿雨。”

    风、雨丝、空气都是带着冷意的,但人体的温度与气息却是热烈与温暖的。

    两人一起跑到马路对面的店铺门口躲雨,花店外呈八字朝外摆着两张放满花盆的花架,经过人工培育,鸢尾、水仙、蝴蝶兰……各式各样的鲜花舒展身姿,散发着馥郁迷人的香味,挂在店铺上方的一连串小灯泡在静谧的夜色里发出生命一样的光。

    风铃声响,身穿青绿旗袍的花店老板娘把店铺上方的遮盖打开,为一室鲜花遮挡住风雨。

    她美眸生辉,瞧见店铺外狼狈躲雨的沈周两人,友好地搬来两张小凳。

    沈遇牵着周瑾生,笑着和老板娘道谢。

    老板娘探寻的视线如轻盈的蝴蝶一般,振翅着,轻轻落到两人交叠的手上,又穿梭而过,她笑笑,转身回到花店。

    周瑾生后知后觉。

    异样与热意从两人相触的肌肤处,病毒一样蔓延。

    结果沈遇先一步松开他的手。

    他眼神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