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龚夫人的二女儿邱芙衣出阁,十五日龚夫人受邀游园。
宸戈二十二年夏,六月十五日,辰方尊遇钟述环,二人从古历法,聊到甲子纳音再到烟波钓叟赋。
他们都心无旁骛,毫不在意旁人。
——这是辰方尊前一世与钟述环的初见。
青云道长死后不曾有人和她聊过这些。
即使万般皆是命,也不敢否认当日的那一份开怀。
这一日,不止是龚夫人受邀游园,受邀的人还有她。
邀请游园的主人是国子监监丞的妻子,这位夫人姓安,她最近正好也在想扩建花园的事,于是龚夫人给安夫人介绍了辰方尊。
可是聊了几句安夫人并不满意。
这位监丞早年教导过钟述环,这日钟述环是与其他几个学生,带着家中姐妹来访。
钟述环虽然是庶出,但其身份仍然最为尊贵被安排坐在上座方。
辰方尊唇角微平,大京官家就是如此,无论大官小官王侯世家都谈论尊卑。
与之相比,四方台不入流之地,反而多了几许江湖气烟火气人情味。
这一次当安夫人再问她风水的时候,她不再如上一世那样按照书册上的知识同她耐心解释。
而是只是敷衍的说安夫人最想听的:“夫人若觉得东边的水池是种花的好地方也行,在花园前做个小型的水景假山亦可破。”
这一次安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笑了许久才道:“好好好,小道长果真厉害知道我最想要将东边水池改为花园还提供了破解之法,真是太厉害了。”
她让侍从上前给了赏钱。
辰方尊只是接过来,便是一吓,七品官的夫人随手打发赏钱也是十两起步?
她皱了皱眉,那上一世以她的耿直到底是跟银子过不去了?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特别开怀,与他们喝了几口茶,便借着出恭脚底抹油了。
有时会恨自己无父母教养,非得死过一次才学会圆滑学了城府。
大抵她应当去恨,可该死的,有人死过一次也没有多少炙热的恨。
再重新来过也依然如枯枝凄叶无半分敛艳,如寒潭死水无半点波澜……
当钟述环坐在她不远处的时候,她只是离奇的发现,她对他的恨,也没有多么炙热。
不过是三尺春冰,终不敌三九严冬。
在陇中时恨过,每一日都在恨,恨十里长亭流放途中无故友相送,恨义结金兰同生共死竟也做不到同生。
恨惨死孤山无人问,恨义薄云天一纸空文。
可是,人各有志。
他与她不过是个熟人。
她死于皇权,死于大京之中风云诡谲的权力更迭……
她恨庙堂三尺无神明,恨那九五之尊瞎眼玩意,这恨意远比对钟述环的要多得多,多得多。
她更恨师季月惊才傲骨,也不过落得一个纵身跃下高楼。
所以庙堂之下她这等庸人的尸骨该有何其多……
或许人不该有太多的想法,若是想法不多,手起刀落,她便是被仇恨拧成一根麻花,也会胡乱去恨的,又被这恨意再煎人寿。
可当她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到她出生被人丢弃却幸得青云道长教导阿水婆养育。
云游四海没钱了来大京谋生,又幸遇龚夫人伸以援手。
又从这千丝万缕的恨中生一处生机。
是故青云道长会常说道法一线……
可笑,上辈子她敏感心思以为自己游园会上得罪了监丞夫人,唯恐龚夫人不喜之后便主动与其疏远,直至与钟述环结交后再未联系过。
可龚夫人是个玲珑女子。
……
钟述环见那小道长离席了。
可退下前小道长看他的眼神到底怎么回事?
他记不清在哪里见过这位道长,更不记得哪里得罪过。
他不得解,也起身离席了。
木槿花丛里,那小道坐于石凳上,一头青丝被风吹得飞扬。
钟述环走过去,他并不喜小道方才的那番说辞,所以他走过去对小道说:“我也懂些堪舆,你方才说的是不对的,东池聚财不得废,监丞府源源不断的财气是由那东池所聚。”
所以安夫人才会无论接手什么铺面庄园都有钱赚。
辰方尊:“钟二公子,你我本无缘全靠那东池,可你知东池聚财,和我说个屁,你去和安夫人说呀。”
辰方尊此时想,钟二大可让她再恨的炙热一些,只要他继续挑衅她,她一定拼尽全力也要送他去陇中看月。
钟述环默了半晌,却是笑道:“我当你也是那阿谀奉承的人,不想你还有几分年少赤忱,我名钟述环,小道长如何称呼?”
辰方尊的目光终于从木槿花上挪开,却也没有看他。
“国公府公子也喜欢道法?”
钟述环一时没有理解她此句的意思,可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更像是在提醒他“不必套近乎,他们不会是一路人”。
钟述环:“我们不如聊一聊历法,道长便知我是否喜欢。”
辰方尊却是站起来背对向他,向不远处的长廊走去。
可她这一转走,钟述环却追了上来:“小道长面善,我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辰方尊前世与他相交多年,自然清楚他说的“面善感”从何而且,因为他二人眉眼三分像。
正是这三分,让他看她,或她看他,都多了些该死的面善感受。
她冷哼,那句“二公子不妨撒泡尿照照”到了嘴边也懒得说了。
时机未到,暂不想与钟二撕破脸。
她现在更想知道,此番不得钟述环看中,会带来什么要的改变。
恍然想起前世游园之后。
——“我宸戈五年出生。”
——“我比你年长,我宸戈二年出生,还有几个月就弱冠了。”钟述环笑了笑,停了一会儿才说道,“辰道长,我冠礼时你一定要来。”
辰方尊没有立刻回答,他二人也是在那次冠礼之后义结金兰的,起因还是上辈子她是个热心肠的人……年少常怀赤忱,喜多管闲事。
这次钟述环可没有约她去他的冠礼。
钟述环生于九月,还有两个多月叶国公府举办他的冠礼,虽然是庶出子,但是如日中天的叶国公府啊,钟述环还是进士第了,他的冠礼去的人可不少。
她记得宫里那位八十多的皇太后也差宫人送礼了。
陡然想起皇太后,她不免感叹一句这位太后高寿,她客死陇中的时候皇太后还活着呢……
估摸着活成了史书上最长寿的皇太后了。
……
回去的路上龚夫人笑道:“我还担心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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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耿直,唯恐你少年心性,看来此番是我多虑了,阿辰也是会讨人欢心的。”
龚夫人对她的称呼从辰道长,到阿辰。
辰方尊:“夫人,监丞夫人之事,我并不觉得意。”
只是时局窘迫她无法直言,监丞夫人她不想得罪,龚夫人她不想疏远。
王监丞升官很慢,但她流放前,王监丞也做到了五品国子司业,在国子监的地位仅次于国子祭酒。
她还有一件青云道长留给她的任务没完成,后边还得仰仗国子监。
想到青云道长的遗志,她是到死都没完成。
可悲可叹,前世竟是一事无成。
龚夫人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辰方尊莞尔:“是啊,能与人言者不足二三。”
“夫人,马借我一用,我保证不会撞死。”她说话间,扬鞭策马远去。
龚夫人与管家嬷嬷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向她远去的方向。
管家嬷嬷:“阿辰道长真是个识时务的人,这番咱家拿下了这位安夫人,可以想办法将生意做到叶国公府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和那钟二公子说上话,不过我相信安夫人不日便会给咱家搭桥。”
龚夫人笑了笑:“你我是没有与那钟二公子说上话,你怎知咱们带去的阿辰没有?”
管家嬷嬷惊讶道:“啊?夫人瞧见他俩说上话了?”
龚夫人:“我又没有离席,我哪里瞧见。”
管家嬷嬷:“那夫人为何这么说?”
龚夫人细眉压低,撑着下巴道:“他俩同时离席,我只是感觉罢了。”
过了一会儿,管事嬷嬷探头看向车外道:“阿辰道长瞧不见人影了?!这也骑的太远了吧!”
龚夫人淡道:“阿辰心情不好。”
管家嬷嬷:“夫人怎么又知道?”她想起阿辰刚才说安夫人的事,阿辰说:并不得意。
龚夫人:“阿辰是不想得罪安夫人又得顾全监丞府风水,阿辰当时一定想破了脑袋喽。”
管家嬷嬷这下明白了,叹道:“阿辰道长真是个好人哇。”
龚夫人:“所以阿辰注定时常不得意……”
大京之中想要做好人,每走一步就得比其他人多想十步。
如此思虑,如此殚精竭虑,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对了,老奴早就想问了,夫人为何看中阿辰?”管家嬷嬷问。
龚夫人:“起初是想找个好看的道人,咱家两孩子只喜欢好看的,你看我姑娘出阁时阿辰站在那里多有排面,可后来发现这孩子难得,在大京中这种品性是难得的,实不忍阿辰最终被世道磨掉本性……也担心阿辰维持住了本性却磨掉了寿命。”
管家嬷嬷:“我的夫人哟,你这等见地还花钱请阿辰做甚??你去给阿辰做狗头道长,你去指点阿辰算了。”
龚夫人摆了摆手:“我可不懂什么历法,所以阿辰着实比我有用,咱家阿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只不过比阿辰多活二十几年,有些经验在的。”
“对了,阿辰还有一手好字哦!”龚夫人突然想起这个。
管家嬷嬷:“瞧你夸的夸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辰是你生的!”
龚夫人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季国公府的李管家第一次见阿辰就夸了四个字‘一身清贵’,我当时觉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