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戈二十二年九月初,国子监丞府的安夫人果然替龚家搭上了叶国公府。
管家嬷嬷:“夫人,其实我不太懂啊,这季国公直接叫季国公不就很好记么,那为什么钟家那位国公不叫钟国公要叫叶国公啊,多不好记啊,害我总是忘了。”
家逢喜事实在高兴,龚夫人笑声更大了,耐心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钟家有两个国公,若一个叫钟国公,那另一个叫什么?”
管家嬷嬷:“啊有两个国公啊?还有一个是?”
龚夫人:“叶国公的堂弟,贤国公。说贤国公这个名儿你可能还迷糊着,没怎么听过,他也很少在外面走动。但若说他迎娶了金邺郡主你就有印象了,毕竟十几年前金邺郡主也是风光一时的。”
管家嬷嬷拍了手:“总算说了个知道的,原来这位郡主是许给了贤国公。”
龚夫人:“不怪你不知,当年你还在邯郸呢。”
想起邯郸管家嬷嬷脸上多了几分落寞,她岔开话题:“夫人,这九月便是叶国公二公子的冠礼,我们得去贺礼,若是谈的妥当,今岁叶国公主持的元宵灯会也该轮到咱们家了。”
龚夫人垂眸微笑,淡声一叹:“可我也不能总靠做生意。”
管家嬷嬷怔了怔:“夫人的意思是?”
龚夫人:“总归做官才有点底气这也是为何我让他们都参加科考的缘故,我们家也并非商人出什么,是我那不中用的男人早死了我才开始经商的,如今哪怕让我儿混个闲散职也好,等到了第三代人日子就好过了。”
管家嬷嬷点点头,若不是夫人当年力排众议选择从商,全家都得饿死了去……
辰方尊收了伞站在外边没有进屋,如龚夫人这般精明干练的女子也会觉得日子不好过,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觉得日子好过。
她看向庭院落,雨滴敲打地面,雨花飞溅,大京城里的人想要立足大京,要有官位,有颜面,有底气。
大京城外的人也想进来,做京官,荣登天子堂。
而纵她一世努力,也不过一身清贫入盛京,两袖清风魂归陇中。
……
“阿辰来了,还不进来。”龚夫人在屋内唤道。
辰方尊笑着转身:“我见夫人和张嬷嬷说的热闹,实不忍打扰。”
张嬷嬷大笑:“小道长你就偷听吧!怎么喜欢听妇人讲话,像个小姑娘!”
辰方尊脸上笑容一凝,虽然心中不自在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阿辰,但我死前要给你套上一层枷锁,阿辰啊,到死都别脱下你这身道袍,做女人还是太难了。”
——“可怜的孩子这么看着我,还是想问你娘是谁……其实不知道也好,她那么狠心丢下你,你以后还是别问了,也别想着去找她。”
——“你想去大京完成青云道长遗志,那大京也是一定要去的,你得记得道长们给你算过你穿着道袍才能活的长久……”
此刻,阿水婆死前的话,阿水婆十年前说的话,和阿水婆在青云道长死前对她说的话,在她的记忆里炸开。
阿水婆说做女人还是太难了。
那时候她以为阿水婆只是在告诉她,做女人比做小道士难。
如今想想,阿水婆死前这句,或许也是在回忆她自己的一生。
真是遗憾,为什么当初没有察觉到呢。
她的眼眶微红,当听完龚夫人“寡妇经商”的故事,她才明白阿水婆死前的话中话。
可是她从不知阿水婆的过往啊,阿水婆为姑娘时,做妇人时,刚做了婆子时……她只知道阿水婆最后十几年的事。
龚夫人见她走神喊了一声:“阿辰回魂了!要和你说说九月去钟国公府的事,新做的‘水龙吟’还得麻烦你帮忙题字。”
辰方尊有一手好字,那是她上辈子进文华台的底气,也可以说是上辈子飘零半生唯一的底气……
儿时她学不好很多东西,唯一学了一手好字。
青云道长死前她学王羲之,进文华台之后她学王珣,流放之后她以王羲之骨留王珣之风,成自己风骨。
一手字令陇中郡太守叹服,于是太守让她负责整理出宸戈年间这一带的史料。
昔时,忍受一世贫贱悲苦,也唯独剩下一手好字了。
辰方尊微点头一礼:“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龚夫人眸光一亮:“行啊,阿辰说话真是越来越好听了,是真的长进了。”
“你能帮我题字,这事我已经默认能成了,国公府众人肯定会喜欢。”龚夫人拍着椅子扶手说。
辰方尊:“多谢夫人夸赞。”
龚夫人抬眼看过来,心道阿辰这次没有说可套话,说明阿辰是知道自己的字很好的。
龚夫人暗忖,她多少也是懂书法才会赞叹阿辰的字。阿辰不过十七尔尔,这一手字倒像是练了二十年……
“阿辰会吟诗作对么?”龚夫人又问。
辰方尊多少会一点,她是落第举子带大的,可是她是个挑剔的,只喜欢极好的诗,若是作不出来她一个字都不想作。
陇中初见师季月,是偷窥其写给宣禄王的信件。
满满当当一箱子,随着宣禄王的史料送至孤山。
他那句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
足以让她一记两世。
辰方尊笑了笑:“打油诗倒是会,正经的就是丢人现眼了。”
龚夫人:“阿辰果然有意思,会的毫不客气领下夸赞,不会的直接自嘲。阿辰啊,你这干净利落,也得改一改,大京之中人情关系黏腻、焦灼,太爽直了也不得要领。”
辰方尊睁大眼睛,无以反驳。
是啊,大京之中人情关系黏腻,焦灼,需要人用极好的耐心,极多的时间去耗费,去蹉跎。
她憨直爽利不得要领,勤勤恳恳,死水一潭。
师季月狷介狂傲,纵天惊石破,也只化作一声绝响。
此时方知她与师季月,何其矛盾的相似。
无怪她陇中窥月,每多熬一日便为他的命运多恨这世道一分。
龚夫人:“阿辰,今日没有其他事了,你且去吧。”
“那夫人,马再借我。”她向着龚夫人点头一礼。
“你又去哪?”
“这次我想出城一趟。”
“距离九月十日也只有几天了。”龚夫人提醒她。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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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夫人,我虽然出城,但今日一定回来的。”
龚夫人放下心来,难免继续提醒她:“近日大京又搞宵禁了,应该是出了案子,你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辰方尊知道是因为宫中有个太妃吃丹药,突然死了,皇宫秘而不发。
大理寺负责查此案,明知道太妃是吃丹药死的,还得装样子动用人力物力查上一大圈,再想破脑袋给太妃想个其他死法。
……
辰方尊出城,是要去找人。
宸戈二十二年九月九日,师季月入皇极观,成为观中诸多术士之一。
辰方尊可以确定九月初师季月已回大京,至于在哪里她还不清楚。
四方台既然没有人,她可以去大京外的其他地方去看看。
……
京郊,道公河堤。
白马踏飞草,白衣立长堤。
辰方尊看到长堤上那一点羽白时,捏着马缰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着白,身影微颤。
此景再一次与摘星台上那点白重合了。
半刻钟后,辰方尊牵着马走过去,与白衣人并排站在河堤边。
“我一直在等你请我喝茶。”
“我也一直没忘这件事。”他微侧过身点头一礼,随即尴尬一笑,“只是今日不行,实在窘迫,身无分文。”
辰方尊低头莞尔,今日更觉他更添几分真实,前世他活在传言里,唯一一面是摘星台,如今更加觉得他不是只有文臣傲骨,还有一身江湖气。
见她笑了,他那双清冷凤眸微怔,旋即笑问道:“辰方尊,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辰方尊仰头,雨后的阳光熹微入眸中,也温暖的贴于她的面颊,河风迎面吹起额前青丝,她摇头,目光冷静中透着复杂。
“这是第三面。”她再答。
他颔首,眉目清泠如画,唇角微展:“那好,我叫师季月。”
辰方尊点头一礼:“潇湘二公子之一,师公子你好,如此也算是认识了。”
他说:“不,不是认得,是朋友了。”
没有人会刻意去寻找、去等候其他人,至少过去除了老师和师兄,没有人这么做。
辰方尊看向河堤外又扭头看向他,“是朋友了。”
“辰道长为何这么看我。”她眸光坚毅,到底让他心中一滞。
她抿唇一笑:“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潇湘二公子,年少时的师季月琴技闻名一方,前世在陇中时宣禄王的遗物里不会提这些,她是这一世打听过才知道的。
前世的庙堂还是江湖,他们都骂他乡野术士出身,却不知他是曾名动一方的潇湘二公子之一。
师季月微怔,淡然一笑。
——她果然是知道我。
“茶水未共饮,看来又要欠下辰道长一首曲了。”他低声喟叹,爽朗一笑。
明知此行不可能与他说上太多,她还是来了。她与他如今只是熟人,也牵扯不上太多。
此时,与前世一样,他选择进皇极观这是她最为困惑的一点。
而此刻站在他的身旁,此刻的困惑也远比前一世纸上相见时,要更加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