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惦念
    第二日是秋兰母亲寿日,做完豆腐,她就带着孩子出门,英娘自己守着店铺。

    每日都是早上来买豆腐的人最多,大家都想吃个新鲜。带这波人潮过了,有人过来,殷勤地从窗口送上一个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

    她觉得奇怪,又不认识,不肯接,问:“这是谁送来的?”

    那人笑说:“我们帮主知道张四六冒犯了您,让我来表示歉意,再就是祝贺陈捕头的店铺开张,一点小意思,还请您笑纳。”

    英娘明白他们是冲着陈玠的面子,但她不愿意和这群人牵扯过多,说道:“歉意我收到了,东西不必给我,既然是贺陈捕头,那就给他送去吧。”

    “我们帮主特意嘱咐,要把贺礼送到您手里,再说陈捕头与你是一家,嗯,就是东家与掌柜的关系,你收下和他收下是一样的。”

    “我不要。这是你们和他的事,我不掺和。”英娘丝毫不客气,说完坐下,不再搭理他。

    那人劝了几句,英娘也不应,他没办法,只好离开。

    晚上陈玠来用餐,英娘讲了这件事,然后说道:“我只是个掌柜,又不知道东家您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讨好你,就该送到你面前去。”

    陈玠已经知晓此事,他明白,那帮人以为英娘是自己相好,本就是要送她礼物,想要讨好她,毕竟她高兴更是讨好他。只是他与英娘之间的关系还未明朗,这样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于是点头道:“我和他们说,以后不让他们打扰你。”

    又道:“英娘姐,你别老是东家东家的叫,我可受不住。”

    英娘笑道:“怪了,实话实说有什么受不住的。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站起身来,说道:“我吃好了,你慢慢吃。云珠病了,进货的花得有人卖,晚上我去帮她卖花,你吃完记得把门锁上。”

    陈玠匆匆吃几口放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今日正好是我巡夜。”

    英娘到云珠家取了马头竹篮,装满连翘,白碧桃,唐棣,黄刺玫。陈玠欲接过来,英娘不肯,说道:

    “一个篮子罢了,我可以。让别人看见,堂堂捕头替一个卖花女提篮子,旁人如何说我?”

    “英娘姐,还怕别人目光?”

    “人言可畏,孰能不惧?”

    陈玠只得作罢,他隐隐觉得英娘待他有些疏远,可自从杏花树下交谈后,她跟他就随意了许多。

    或许只是我自己的错觉,他想。

    到了夜市,英娘就与他告别,他唯恐英娘知道他别有用心,也不好坚持跟着,就调转身子走另外的方向。

    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如何设计个巧遇,却巧遇了另外一群人。

    “头儿?你怎么在这?”为首的叶捕头惊讶地说,“你今晚不是休息吗?”

    “唔,我放心不下,四处看看。”陈玠答道。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叶捕头纳闷,“只是寻常日子,又不是什么节日。”

    “少废话。”

    几人沿街巡行,街上虽不及花朝节热闹,倒也络绎不绝。一路走过曹家医药铺、慈溪酒肆、千酥阁等店面,还有一些走街串巷的挑货郎,陈玠看到一男子挑着一篮牡丹,一篮芍药,其中一株粉色芍药大且饱满,花瓣层层叠叠,高贵明艳,不由得想起英娘。

    “这花与英娘倒是相称。”他心道,于是上前买下。

    叶捕头觉得,他的头儿今晚言行说不出的古怪,现在看着那芍药嘴边还显出温柔的笑,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啊!福至心灵,这是要送给宋娘子的!

    他心中暗笑,明明就是,上次还死活不承认。为了保全头儿的面子,在陈玠走过来时,他绷住脸,点头道:“不愧是头儿,真有雅兴!”

    几人行至一个茶舍,只听里面说书人正讲道:“话说,这慈溪县内,西市集有一家新开的豆腐店,名叫‘豆香缘’。”

    陈玠不禁停住脚步,凝神细听,叶捕头道:“咦?他说的不是宋娘子开的铺子吗?”

    陈玠抬手止住他,里面的说书人继续讲到:“店主人乃是一位眉清目秀、秀外慧中的小娘子,别看她年纪尚小,做出的豆腐,嘿,那真是一绝!似玉之白,嫩滑如脂,触之则散,入口即化,豆香浓郁,回味甘美。此等人间至味,愿与诸君共享!”

    临窗的两人听后,一人说道:“真有这么好吃吗?”

    “内人买过一次,确实细腻,后来又去买了豆酱,回来烧猪头,炖到皮脱肉化,咸滋滋地就着酒,鲜,真是鲜……”说着咽口水,真是说者心馋,听者神往。

    “走吧头儿?”叶捕头见陈玠还站定不动,催道。

    “你忙你的,我想起件事,先走了。”陈玠说完大步离开,叶捕头一头雾水,嘟囔道:“说要巡的是他,没走多远呢,又不巡了。”

    陈玠听了说书人的介绍,以及路人的评论,替英娘欢喜,恨不得马上告诉她,顺着原路折返,走到与英娘分开的地方,猜想英娘会往热闹地方去,他穿梭在人群之间,步履匆匆,边走边左右寻找英娘。

    走到一个岔路,他顿住脚步想了一下,选择左侧王家桥瓦舍方向。英娘卖花,自然会去人多的地方。

    没走几步,就见远远的,一个女子提着花篮正快步往这边走,正是英娘,他心中大喜,正要唤她,接着就看到她身后跟着三个男子,嬉笑声传来:

    “别走啊小娘子!”

    “如此娇羞,真是我见犹怜!”

    眼见英娘被追上,其中一个竟上去扯英娘的衣裙。陈玠骤然神色大变,愤怒至极,正要冲上去,却看见英娘回头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那人脸上,他呆住了没有马上松手,于是英娘反手又是一巴掌。

    陈玠愣在原地,一下刹住脚步。

    “你!你!你!打人!”那人反应过来,松手捂住自己的脸。

    “这怎么叫打人呢?知礼义廉耻的才是人,不知的是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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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街扯女子衣裙,是无耻行径,既是无耻,那就不是人了。”英娘冷冷说。

    “好啊,你动手打人不说,还骂我们!”

    “老娘骂的就是你们这些下流胚!”英娘一手提篮,一手叉腰,气势汹汹,骂道:“你们灌了点黄汤,倒像是被猪油蒙了心!我之前懒得搭理你们,倒让你们觉得我怕了你,啊呸!就是路边发情的狗也比你们体面些,踹了还知道走,还敢翻你奶奶的衣裙?”

    三人没想到看起来柔美的女子变成了母夜叉,骂得呆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周围聚了些看热闹的人,英娘望见了,哀嘁道:“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姐妹兄弟,我一弱女子卖花讨生活不易,却又遇到这些没心肝的,平白欺辱我,各位家里也有女儿,有姐妹,望各位念我不易,相帮则个。”说罢,掩面呜呜哭起来。

    一番话说得甚是可怜,周围讨伐声渐起,那三人见状不对,受不得那些个指指点点,仓皇而去。

    英娘兀自抽噎,有人走近,唤她:“英娘。”

    她抬起头来,见是陈玠,奇道:“你怎么在这?”

    陈玠见她脸上半分泪也无,虽已料到,但还是觉得可爱有趣,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英娘蹙眉,试问道,“你都看到了?”

    陈玠以拳掩嘴,笑个不停,点点头。

    英娘无奈,这人怎么总是能看到她撒泼的一面?看到就算了。上次抽鞭拿来当笑话说了多久,这会子又有了新题材。

    在陌生人面前她是无所谓的,熟人面前还是在意,见陈玠还是笑话她,“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哎,去哪?”陈玠见她不悦,连忙跟上。

    英娘不答,只是一门心思往前赶,陈玠闪到她身前,拦住她:“生气了?”说话时,脸上笑意不减。

    英娘见状,气得跺了跺右脚,埋怨道:“你还笑话我!”

    “我不是笑话,我是赞赏,赞赏英娘你,智勇双全,天下无双。”陈玠忍着笑说,说到最后眼里是促狭的笑意。

    英娘听到“赞赏”时,脸色稍霁,但听到后来,还是在调侃她,忍不住伸手在他身上拍打几下,边打边气道:“让你没大没小!让你笑话我!”

    “哎呦哎呦!”陈玠笑着装作很痛的样子,捂住胳膊上的“伤”处,大呼小叫道:“好疼啊!救命啊!有人殴打捕快啊!”

    英娘吓了一跳,左右看有人似乎注意到他们,看将过来,连忙捂住陈玠的嘴,轻声喝道:“快别胡说!”

    陈玠收了笑,眼睛定定直视她的眼睛,然后松开捂住胳膊的手,毫不犹疑地覆在英娘的手上。

    英娘感受到他手心的滚烫,马上把手抽出,避开他的眼睛,装作刚才的触碰并未发生,她努力找回刚才的情绪,说道:“你再嘲笑我,我,我就……”

    一时间想不到能拿什么来威胁他,眨眼想了想,还是语塞。

    “好,我不闹,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