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明示 水盆里的清水很清澈。
    水盆里的清水很清澈。

    结果小孩的头发一浸泡到水里。

    水里便成了血水脏水,还有碎小骨头。

    忍着嫌弃和作呕,陶蓉换了好几遍水,才硬生生给他洗干净了头。

    水是冷的,每一次碰到脑袋,怀里的小孩都在发抖。

    她喘了口气,又端了一盆水来。

    陶蓉想用汗巾给他擦身。

    他又在抖。

    双手环在胸前,死活不张开。

    少女叹气,嗓音放柔:“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就是给你擦干净。”

    “你有名字吗?叫什么呀?”

    “……”

    “张开手,你真的很臭啊。”

    “……”

    自言自语的少女扯住小孩横在胸口死犟的爪子,一点点扒拉下脏衣服。

    “你太脏了,不洗干净,以后我就只能离你远点了。”

    小少爷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淌着水,不再反抗,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胸膛。

    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胸口那儿,还有一圈密密麻麻黑色的……鳞片。

    怪胎心里是恐惧的。

    因为他长在胸口的东西,很渗人。

    他听过别人骂他,是有竖瞳蛇鳞的怪物。

    陶蓉心惊,头皮发麻,撇开眼,假装没看见。

    半干半湿的汗巾碰到小孩身体的疤痕,他都一声不吭忍着。

    但只要触碰到胸口的鳞片,这小子就会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少女擦拭的动作轻了许多,轻声一笑,打趣道:

    “你知道脏郎(蟑螂)吗?就是墙角污垢里的虫子,那虫子命可硬了,一鞋底拍下去,过了一会它还能爬,就算断了头,还能存活呢。”

    “还有志高(蚯蚓)。”

    牵起小少爷的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都是残缺的。

    她抿唇:“以前我在菜地锄草,锄刀一下去,藏在泥巴地里的志高身体断成两节,结果过了好久,它还活着呢。后来啊,我听别人说,这躲在泥巴地里的志高,就算身体断成两段,一段身体可以再生一段,厉害吧?”

    “手指断了又没事,你可是比虫子还高大的人啊!比脏郎和志高都强大呢,以后啊,咱们还可以戴手套或者把手藏进袖子里,根本没人注意的。”

    小少爷右手搭在她的手上,听得很认真,湿发下遮住的眼睛少了几分诡异空洞,倒真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显得异常乖顺。

    她的掌心是几日前划伤的疤痕,他的手有所残缺。

    但对两个都有求生欲的人来说,这并不影响什么。

    陶蓉小心给他擦净右手,小孩身子终于不哆嗦了。

    她拿出了剪刀。

    弯起嘴角,尽量表情温和:“小少爷,放轻松,你指甲太长,会刮伤我,只能给你剪了。”

    小孩身子又绷紧了,颤抖的手被她握在手心,半晌,他闭上了眼睛。

    少女被小崽子这副壮士赴死的小表情逗乐了。

    搞得她要杀他似的。

    “放心,我不贴着肉剪,一点都不疼。”

    长指甲一个个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下山了。

    整整一下午,陶蓉都在西屋打扫。

    好歹,总算干净了。

    长长叹气,几缕头发凌乱的垂在脸上,累得满头大汗不说,后背也都是黏糊糊的汗液。

    木板床上铺好松软的薄被,陶蓉一屁股坐下,头晕眼花,喉咙发干。

    “……喝…喝…”

    半碗新换的水碗被端过来。

    小少爷捧着水碗怯怯端到她面前。

    经过她的努力,小崽子从头到脚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不再是乌七八黑脏污恶臭的小乞丐了。

    甚至眼前一亮。

    他从未晒过太阳,皮肤白到透明,配合那一双竖瞳,更像是巢穴中人为饲养的小怪物。

    穿着她缝制的粗布小衫,遮住脸的长发全部别再耳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

    圆眼,小嘴,鼻梁挺翘,虽然瞧着还是过于瘦巴了,但五官生得倒是不错,是有几分底子的小美人坯子。

    少女满意一笑。

    “我不渴。”

    收拾好食盒,她就该回去了。

    “唔……这寿包和糕点怎么都没吃?”

    小孩放下水碗,紧跟不舍地走过来,学着她的姿势,小手指也指着盘子里的点心。

    “小蓉……你…你吃。”

    “我不要。”

    少女摇头。

    水是小崽子喝过的,

    他的手应该也碰过点心。

    不太干净。

    铁门重新被打开。

    外头天色渐渐黑下来。

    “呦,丫头厉害啊,打扫得这么干净。”

    张护卫瞥了一眼屋内,目光诧异地扫向打理整洁的小孩,又蹲在他脚边一盘子里的点心。

    语调听不出恭维还是嘲讽:“你倒是对小少爷好,好东西都舍得给他吃。”

    陶蓉心里咯噔一响,连忙低头:“今日厨房人太多,这些糕点都是掉在地上才送来的。等日后再带些好酒好菜孝敬两位大哥。”

    “行了,我们可不是这意思,你回去吧。”

    护卫挥挥手,没再说什么。

    *

    陶蓉腰酸手疼,异常疲惫。

    换干净衣衫时,正巧又赶上来癸水。

    天黑了。

    厨房那边没有吩咐她再做什么事。

    便偷了懒,早早上榻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窗外一片漆黑。

    而床边的黑影映入眼帘。

    喉咙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听见低低笑意。

    “小蓉儿,你有时候胆子也忒小了。”

    是玉霖道长。

    第二次,他站在她床头恐吓她。

    道士拂袖,床头柜上的煤油灯自燃亮起。

    眼前的道士没穿灰色道袍。

    难得换了一身月牙长衫。

    墨发修眉,瞳如点漆,面如冠玉,清隽绝伦。

    今夜的道长,少了几分清冷端持,往日浅淡的唇色变得殷红润泽,瞧着更为随和俊美了。

    “道……道长。”

    少女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算要紧事。”

    一碗盛着灰烬的水递来。

    青年道士语气很柔和:“只是你今日去给少爷送饭,怕你受了惊,特意来给你送符水来了。”

    大半夜特意来送碗符水?

    少女垂眸,盯着那碗。

    道长说,符水有清神明目之效,能让人心生恐惧受到惊吓之人,安神静气。

    护卫听命于道长。

    道长明知道,她已经不怕少爷了。

    未生恐惧,也未受到惊吓。

    为何,他还要让她喝?

    更大的迷雾,弥漫在心底。

    端着符水,少女迟迟未动作。

    “小蓉儿,你在担心什么?”

    低醇悦耳的嗓音传来,陶蓉抬眸,正巧对上道士那双幽深黑眸。

    他嘴唇上扬,半张俊朗面目的侧颜打上暗影,明晃晃的烛火下,青年眉眼温和,却莫名阴凉。

    “你不信我?”

    陶蓉脊背发凉。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缺起来,无形的凉意和压力,在慢慢逼近她。

    她还有得选择吗?

    “奴婢…现在就喝。”

    在注视下,陶蓉将符水一滴不剩喝下了肚。

    “小蓉儿真乖。”

    冰凉的手抚去她唇角沾染的符灰。

    可陶蓉低着头,全身紧绷。

    她只想等他走。

    “这段时日,你好像与我生分了。”

    青年坐在塌边,反倒不急于离开。

    白日装道士,晚上挖人心。

    他抿唇一笑,静静凝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单薄里衣,唇色微微发白,秀气的眉眼几分恬淡素净。

    很普通的姿色,他却多看好几眼。

    如若这丫头知道,上次吻她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妖物,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如此温顺坐在他面前。

    不,多半也会和夜半他站在她床侧恐吓她一般,吓出浑身冷汗,险些失了魂。

    “蓉儿,你可是还怨我,让你去给少爷送饭之事?”

    “还是怪我这段时日不够关心你?”

    他握住少女的手。

    却发觉她向来温热暖和的手心很凉。

    “奴婢怎么会。”

    少女咬唇,小腹绞痛,搭在被褥上的手慢慢握紧。

    每次来癸水后,总要会疼得厉害些。

    陶蓉觉得挺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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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明明说,让她做好分内之事便行。

    如今,她一日比一日用心照顾怪胎少爷。

    结果大半夜他却神不知鬼不觉来恐吓她。

    精神本就不太好,还要听他盘问这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道长,不是奴婢有意冒犯您,只是奴婢…身子实在不舒服……”

    “是何缘故?”

    陶蓉顿住:“应是奴婢近来身子骨弱,喝了有灵效的符水承受不住。”

    “道长,日后便别浪费您的灵符了,奴婢忍忍就好,受点惊吓没什么的。”

    “哦,是么?”

    玉霖捏住了她的细腕。

    陶蓉不明白他的用意,便见青年道士轻挑眉峰。

    “气血充盈,脉搏细弱弦滑,我摸着,像是来癸水了。”

    陶蓉小脸窘迫,没想到这邪气道士还会号脉。

    “刚刚喝了符水下肚才见疼,是奴婢弄错了。”

    耳际传来冷沉一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陶蓉假话被戳穿,还是笑她不自量力动小心思。

    煤油灯燃尽了。

    道长松开她的手。

    陶蓉同样松了口气。

    *

    “阿丑。”

    应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从前,也有人这样喊过怪胎。

    他坐在木板床上,静悄悄盯着陶蓉。

    习惯在黑暗中窥伺别人。

    在怪胎的目光所及之处,陶蓉后背对着他,屈膝蹲着,灌满他喝水的大碗。

    要换以前,他会张开嘴,扑过去,啃住她的后脖子,那是人最脆弱的致命处。

    一般咬死脖子,骂他打他的人,都挣扎不得,无法动弹。

    “这水碗也要次次换,这黑屋里会爬进来小虫子,有些虫子吃进肚子会得病的,你以前当然是无所谓,不过我来了,总还是还多注意一点。”

    否则生病了,道长怪罪她,真是倒了霉。

    “过来。”

    他打了一个激灵,她在喊他。

    听话走过去。

    瘦弱的小身板站在她身后,视线和半蹲着的丫环人头持平。

    怪胎静默立着,抬手隔空一抓。

    不敢碰到她。

    眼前说话的人,却好像就能碎掉了,眨眼间就能消失。

    所以他呼吸放轻。

    “听说,你叫薛丑啊?”

    陶蓉转过身来,撇撇嘴:“这算什么名字,还没有旺财来福好听呢。”

    “算了,丑少爷,我给你擦擦手。”

    “道长今日特意嘱咐,少爷的吃穿都不能再随便应付,你看啊,排骨和乳鸽汤,都是采买的家丁特意吩咐我给你煲的。”

    心里有几分复杂。

    眼下,明眼人都看得出,道长对少爷很重视。

    糟糕的境遇,突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府内采买的家丁又出府给少爷去了,据说除了鞋子和丝绸料子的衣服褂子,还会给少爷购置一应俱全的家具器皿。

    甚至听闻不久后,少爷约要搬离西屋,换到更大的住处。

    那屋子里不仅备了文房四宝,道长还会亲自教导少爷识文断字。

    这样看来,道长的目的突然变得明朗许多。

    陶蓉深思熟虑,左思右想,猜想是玉霖道士看中了这怪胎的根骨。

    道士嘛,不图钱不图利,收个徒弟继承衣钵倒是很有可能。

    以前怪胎对人戒备,不好驯服,如今这怪胎不咬人,也能开口说话,变得温顺听话。

    道士多半真有收徒的心思。

    怪胎存活至今,没成想还有脱胎换骨的可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心头一紧,少女有了几分懊恼。

    这几日,少爷但凡不听话,她可是张口就训话。

    态度少了随意,多了几分毕恭毕敬。

    她笑眯眯端着盘子过去,带着小心思,灌输自己的重要性。

    “小少爷,奴婢辛辛苦苦照顾了您这么久,也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以后不论是谁,发生什么事,您要记住,奴婢就是您心里第一重要的人!”

    支起耳,怪胎睁着骨碌碌瞳孔,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陶蓉。

    话,他听懂了。

    端来的肉,很香。

    他递过去,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弯着:“小……小蓉……你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