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哥哥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
他开始疏离。
而最让陆念安感到不妙的是,耳濡目染下,连她也发现,这样的疏离才是对的。
哥哥和妹妹不会是世间最亲密的人。
清晰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很难过。
难过到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沉默掩饰心底的起伏。
陆念安仰头看兄长的眼睛,她知道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陆祈望向她的目光中,有耐心和纵容。
他包容她所有的脾气,耐心等她回答,替她擦去眼泪。
却仅此而已。
此时烛光笼罩住兄妹两人。
陆祁看着陆念安仍然湿润的眼眸,耐心耗尽,淡声问她:“明日还想去吗?”
他从来不是完全依着她。
大手落在她脸颊,指腹摩挲她湿润的眼眸,又道:“哭得狠了,明日怎能出门?”
他就是想一个人去订什么婚。
连妹妹也不要。
闻言陆念安眼泪掉得更凶了,努力瞪大眼睛,凶巴巴且很有骨气地吼道:“不去就不去,我讨厌你!”
顺手避开陆祈递来的手帕,临走时,陆念安将书房的门狠狠一摔。
花梨门被砸进门框间,发出剧烈的声响动。这声音在一贯寂静的西院里,是吵闹到震耳的程度。
陆念安管也不管,一路跑回北院。
吹了一路热风,她回到闺房时,泪水混杂着汗水一同黏在颈侧,黏黏的,也让她觉得很渴。
楠木桌上摆着琉璃茶壶,是秋菊今早煮得甜茶,加了苹果橘子和玫瑰花瓣……和旁得茶都不一样。
陆念安走到桌案旁,抬起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掉,
茶已经凉了,味道变得浓厚起来,是甜的。
可是哥哥并不喜欢。
陆念安将茶杯放下。
就像每个孩子都曾有过幼稚的想法,企图用生气,委屈,反常,来吸引亲人的注意力。
陆念安也不例外。
她现在就想找个人嫁出去,找一个喜欢甜茶的男子。
她婚后才不要想着哥哥。
一句话也不要和哥哥说。
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懵懵懂懂知道了婚姻的含义,是举案齐眉,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她要和别人在一起……
那哥哥会和她一样难过吗?
陆念安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一边猜忌哥哥的心思。
最终失望地躺在床榻上,在塌上翻来覆去——
可是哥哥不会。
她的哥哥,是上京中最清雅端正的公子,是如果有一天,她有了心上人,哥哥也是只会笑着看她,再感叹一声“我们阿念真的长大了”的哥哥。
可是她也不想嫁给别人。
她只想嫁给自己的哥哥。
*
翌日是个好天气。
北院内,秋菊扑了些粉才将陆念安眼下的红肿稍稍盖住了些,又用螺子黛替她描了个眉,轻轻责怪:“小姐,又哭了一夜吧,怎这多眼泪呢?”
“哪有。”
陆念安垂眸,赶在秋菊开口前,又道:“走吧走吧,再不走哥哥就不见了。”
兄妹两没有隔夜仇。
从晨日里睁开眼地那一刻起,陆念安想,她还是不要讨厌哥哥了。
陆念安同陆祁坐一辆马车前去宫中。
焚着香的车内,干净明晰,桌上还摆着新鲜的糕点果子,用来垫垫肚子是极好的。
陆祁很少用这些甜腻之物,也不喜在车内用食。
这些小姑娘喜欢的点心,从来都是给一个人特意准备的。
陆念安吃了一块糖果子,心情稍稍好了些,朝兄长的方向靠近。
兄妹两一早上还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侧过头,陆祁看向某个小姑娘,神色平静,语调缓慢地提醒她:“阿念跟讨厌的人也要说话?”
怎么能将气话当真呢?
陆念安磨蹭着靠过去,试图让他忘记昨夜的这句话。
用指尖拉扯住兄长的袖摆撒娇:“阿念怎么会讨厌哥哥呢,明明阿念最喜欢哥哥了。”
她有事相求,亦或是做了错事藏不住时,便是这个语气。
陆祁没回答,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等她主动开口。
果然没两秒,陆念安就憋不住了,继续扯着她袖子摇晃:“皇上要给哥哥赐婚,是因为哥哥喜欢崔姑娘吗?”
此时马车缓慢行驶在街道两边,嘈杂的声音透进车内,陆念安这句话在闹市中其实有些模糊不清。
陆祁听清楚了,垂下眸,见她一双眸子在光下,像琥珀一样透亮。
“阿念,婚姻不是那么简单的,无法用简单的喜欢来界定。”他罕见地同她解释。
陆念安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她前半生里最苦的那一段记忆,痛到已经被封存起来,只余下浅淡的疼痛。
她实在是还像个孩子。
因着胆怯,哪儿也不想去,自记事起,一切苦恼有哥哥解决。
她远比这个年纪的姑娘要懵懂的多。
她所以为的观念,是喜欢就要一直在一起,讨厌就不要来往,一个人是好人便不能被称之为坏人……她的世界里,爱憎都是分明的。
现在陆祁却对她说,婚姻不能用喜欢来界定,这显然触及到她的盲区。
陆祁当然也看清她的茫然,手搭在她乌发上,缓声解释:“自古以来,世间大族里,多数都是联姻,联的是世家的底蕴,也是互相结成友好关系。婚姻从来都不能用喜欢来衡量,而是要用合适,一个合适的人,远比喜欢重要。”
陆念安听得懵懂,这是哥哥第一次同她说自己的婚事,她不由得疑问:“那阿念呢?”
阿念以后也要嫁给一个合适的人吗?
“阿念不一样。”陆祁拍拍他的头:“我们阿念喜欢就好。”
“……”陆念安觉得自己有些懂了。
那哥哥是不喜欢崔氏吗?
想到这里,她勾起嘴角笑了出来。
这笑声也惹来陆祁的目光,搭在她乌发上的手摩挲着,轻轻问她:“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我们阿念已经有了心上人?”
“有的。”
陆念安重重点头。
搭在她乌发上的头一顿。
陆祁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好了阿念,你还小呢,哪知道什么是喜欢。”
*
下了马车,穿过云顶檀木作梁的游廊,一抬眼,宫阙高处,有盘龙舞凤的明珠镶嵌在檐上,用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珠,奢华而明亮。
这便是宫里了。
还未入席,陈尚书跑来同陆祁谈话,又不免聊起了重建水坝之事,枯燥而乏味的语句传入陆念安耳旁,她百般聊赖地低下头。
好在大皇子并未失言,还记着要带妹妹来找陆念安一事。
作为皇上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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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女儿,柔嘉公主方才十四,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却是要比旁得姑娘知事,圆滑。
走进院中,虽是公主的身份,却主动上前和陆念安打招呼。
相比于她的自来熟,陆念安却不太能适应这样的亲近。
她胆儿怯,连和陌生人说话都不敢抬头:“……你可以叫我念安。”
聊了一会儿,柔嘉觉得呆在这里有些无聊,便拍拍这位胆小的姐姐:“大人说话,我们去玩喽。”
确实有些无聊。
高台之上,歌舞升平,有整个上京舞姿最好的舞女作陪,只是,看了会儿也腻了。
柔嘉又道:“走啦,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陆念安有些心动。
虽然很想同哥哥一起,但哥哥谈起事来,她只能傻乎乎站在一旁。
“走吧念安。”
被柔嘉撮合着,陆念安不由得转过头,将目光放在陆祈身上。
像是个恳求家长放行的小朋友。
此时长廊下,陈尚书正说到昨夜看见的图纸。
陆祈听了会儿,侧过头看向妹妹,对她说:“去吧阿念,哥哥聊完就来接你如何?”
*
皇宫很大,被高墙围起来的地方,有精致的宫殿,茂盛的花园,和澄澈的池塘。
柔嘉带着陆念安往前走,走到一处花园才停下,两人便坐在石椅上。
“你会不会很讨厌你的哥哥?”
问出这个原因,实在是情有可原。
柔嘉本以为自己头上的几个哥哥已经很烦了,今日一瞧,念安姐姐竟连出去走走都要请示哥哥。
果真是严厉的陆大人呢。
“没有呀,”陆念安却摇头,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有些疑惑:“我很喜欢哥哥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柔嘉公主:“……”
真是怪人,竟然喜欢被人管着。
但柔嘉也只敢在心里腹诽,陆祈现下正得父亲青睐,她可不能给人家妹妹惹生气了。
想了想,她便笑着黏上上去,一边挽起身侧人的手臂:“好啦,柔嘉教姐姐做花灯玩怎么样?”
她方才带陆念安来到的,是一处带着池塘的园子,池边放着假山石,此时下午,日光透过池塘,池中碎石清晰可见。
柔嘉同陆念安解释。
原今日的宴会,不只是普通的庆功宴,更有祈福之意。
南边连日不断的雨虽是停了,但这么长时间的水灾,总是让人后怕。
水灾是小事,真正让圣上忧思的是——他怕这一次水灾,是惹了天上的哪位神仙不快。
前日里的雨水连日不断时,圣上也曾花重金请来大师做法。
大师缓缓摇头,却提出了用放花灯来祈福一事。
景国自有放花灯祈福的民俗,久而久之,人们甚至更愿意称上元节为花灯节。
辛苦劳作一年的百姓,会在即将开启劳作的春日以前,选择用放花灯的方式,朝天上的神仙祈愿。
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祈求来年有个好收成。
从前宫中也会专门举行花灯宴,邀子民一同赏灯看月。只是这些年,这样宴会少了。
这次水灾过去,圣上忧思过度,想了想,还是决定补上一个花灯宴,同时下旨赦免天下,举国欢庆。
说这些话时,柔嘉一边打量着陆念安的神情,见她双眸一点一点亮起来,像明珠一般澄澈。
呼出口气,又道:“阿念想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