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那日,孙巧儿回来了。
为了赶上傅媖成婚,她大半夜就雇了辆牛车往回赶,到家时才五更天,四下里漆黑一片,只傅媖屋里还亮着灯。
孙家没人专门给她送信儿,傅媖在村里也并没有相熟的人,傅媖要成婚的消息孙巧儿还是从钱二虎嘴里听来的。
想起那时的情形,她到如今都觉得尴尬。
那日她去给人送豆腐,在路上遇着了二虎。
回镇上之后她一直惦记着媖娘的事,私下里东拼西凑地去找人借钱,却统共只借来几百文,根本无济于事。
她心里又急又愁,还怕不知道哪一日她爹就瞒着她把媖娘偷偷嫁过去了,整日牵肠挂肚。
于是一瞧见二虎,她当即便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想着问问她媖娘这些日子过得咋样,他到底有没有去家里提亲,自然就没留意到二虎瞧见她的第一眼实际是扭头想跑的。
彼时她才问了他一句“媖娘咋样了”,二虎就扯起面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巧儿姐,媖娘的未婚夫婿回来了,下月初六他俩就要成婚。”
孙巧儿一愣,第一反应是二虎在逗她,不然一个走了那么些年都没个音讯的人,咋可能这么凑巧就回来了。
但瞧着二虎的表情,她又觉得他没必要拿这事儿诓她,才渐渐信了。
她心里替媖娘高兴,可看二虎哭丧着一张脸,又罕见地语塞起来。
最后还是二虎看出她的难为情,摆摆手说“巧儿姐,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得闲了再来看你”。
孙巧儿当时呐呐地应了声,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竟也生出些遗憾来。
她越看越觉得,二虎跟媖娘也挺般配的嘛。
就是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小伙子,跟她们媖娘没缘分。
*
李兰花自然不乐意替傅媖筹措嫁妆、操持成婚的事宜,但想到先前媖娘寻死的事传扬出去,他们家已经被村里人背地里说三道四了,终究还是勉勉强强地替她准备了些锅碗瓢盆,衣裳喜被之类的。
虽都净是捡些便宜的东西敷衍,但仍叫她心里不舒坦,觉得亏得慌。
因此今日成婚还赌着一口气,没来替她上妆。
傅媖原本想着自己糊弄两下便是,但好在孙巧儿回来了。
孙巧儿帮她穿上嫁衣,盘发,上妆。
一双手描画出新月般的长眉,手指再从盒子里沾取一点胭脂,在掌心揉开给她抹上,最后点上大红的口脂。
她不是惯会给人上妆的,但胜在手巧,且傅媖人又底子好。
等装扮完,看着铜镜里肌肤雪白,杏脸桃腮,稍一打扮就显得越发明艳动人的小娘子,孙巧儿不禁又悄悄叹了声“二虎还真是没福气”。
傅媖昨夜就睡了两个时辰,此刻困得一双眼皮粘在一处,根本掀不开。
乡下人成婚没镇上那般讲究,原本她只想简简单单走个过场,随便敷衍过去就是,可谁知沈家后来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太齐全了些。
合身的嫁衣,新买的脂粉,填满的妆奁还有其他许多零零碎碎、沈家人推测她可能会用上但李兰花不会给她准备的的东西。
每送来一样都越发显出沈家的用心和对她的体贴如此的重视,叫她不忍心再敷衍,也渐渐对即将到来的初六那日生出一丝紧张。
而沈家的周到和重视都落在了孙家人眼里,以至于后来李兰花每每跟她说话都有些酸溜溜的。
她还隐晦地问傅媖要了两次东西,一次是胭脂,一次是首饰,但后来被她一句“这些都是沈家送来成婚那日要用的,姨妈要走了,是准备买些更好的顺便给我添作嫁妆么”给噎了回去,既没敢强抢,也再没敢吭声。
这也是她跟孙丰年一个为数不多的好处。虽然好财又抠门,但却要面子,轻易不会做得太过分。
随着孙巧儿帮傅媖拾掇完这一通,外头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村里人早几日就听说孙家要办喜事,虽不是正经嫁女,只是送外甥女出嫁,但也还是有几家平日里关系要好的愿意登门来道一声贺,讨杯酒吃。
孙丰年和李兰花在这些场面上一向是不肯露怯叫人看笑话的,院子里早就支起几张桌子来,没一会儿就渐渐坐满了人,大家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篇儿。
孙丰年跟孙荣父子在外头招呼客人,灶下忙活的是李兰花,她担心忙不过来还请了几个帮手,钱婶子的两个媳妇也在其中,外头热闹得好似过年。
傅媖听着听着,不由生出一种恍惚感。即便自己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可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儿像是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新娘子好漂亮啊!”
门口突然冒出来几个说说笑笑的小孩子,不知是谁家带来的,为首的那个小姑娘眼珠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发出夸张的惊叹。
听她这么说,落在后面的几个孩子也不停推搡着想要挤进来看一眼。
等瞧见了,又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她身上的嫁衣也好看,亮闪闪的,俺二姐姐出嫁的时候穿的衣裳比这可差远了!”
“她好白啊,白得跟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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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脑袋上的簪子还是蝴蝶样子呢!”
“石头你让开,给俺看一眼!”
“二丫你腾个空,俺也要瞧!”
“……”
一时间狭窄的房门被挤得水泄不通,原本只是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孩子也越搡越往前。
孙巧儿才准备摆出冷脸将他们吓出去,傅媖却转头从桌上的一个匣子里抓出把糖来,笑着招呼道:“你们过来一人拿一块糖就自个儿出去玩吧。”
孩子们顿时一窝蜂地拥上来,很快把喜糖抓了个干净。
不知是谁拿完糖之后十分乖觉地喊了声“谢谢新娘子”,嗓音又洪又亮,惹得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一声叠着一声,直把傅媖闹了个大红脸,幸而脸上已经抹过了胭脂,才没被人看出来。
等人都走了,孙巧儿笑着说:“就数你脾气好。不过这喜糖是哪儿来的,你自个儿买的?”
傅媖摇摇头,又狡黠地冲她眨眨眼:“沈家送来的,我藏起来了,没叫他们看见。”
糖可是贵物,村里的孩子鲜少有能见着的。就算是办喜事也很少有人家准备喜糖,大多都是拿些花生栗子枣子来做零嘴,哪舍得买喜糖。
孙巧儿欣慰地点点头,方才梳妆时她已细细问过媖娘了,婚事这般重视,可见这沈家郎君待她应当是不错的,如此她也能放心了。
“他是个有良心的,竟还能想着要回来娶你。听你说他往后留在村里,不去做官了,虽然可惜,但我觉着也没什么的。村里的日子清苦些,但胜在安稳自在。你大姐姐我在镇上常听人说那些高门大户看着富贵,可里头的腌臜事儿可多着呢。况且他是个读书人,总不至于混不上一口饭吃,回头你叫他去试试能不能也跟姨夫一样去县学里教书,那多有体面啊。”
傅媖不置可否,往后的事都还说不上,她只那日见了沈清衍一面,对他尚不了解,如今也还干涉不了他。
但看那日他的一言一行,应当人还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在外头一片嘈杂热闹的交谈声中,突然有人高喊道:“新郎官来喽!”
孙巧儿腾地一下站起身,走到门边,伸长了脖子抬头看。
只见原本在院里坐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围到大门边上去了,乌泱泱一片,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脑袋,旁的啥也看不见。
她正皱眉,忽见李兰花从人群里挤出来急匆匆地往这边走,隔着老远就大声对着她喊:“大丫头,都拾掇好了么?外头来叫门了。赶快赶快,马上要送新娘子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