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灯火通明的室内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
宋旌平躺在一张宽阔的床榻上,帷幔被撩起,束在一侧。
在旁侍候的丹良见昏迷数日的宋旌总算有了点动静,放下心来,忙将一直温在炉子边的水送到宋旌的唇边:“主子,你可算是醒了”
丹良将宋旌扶起,让他靠在柔软厚实的腰垫上。
“丹良?”宋旌迷茫地望向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他记得,自从丹良死后,这个小孩已许久不曾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此时,视线像蒙上了一层纱,宋旌看什么都不够真切。
“主子有何吩咐?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丹良听宋旌唤他,一时紧张,又探了探宋旌的额头,以确保高热已退。
期间,丹良丝毫没有发觉宋旌那异于往常的温柔,只当宋旌是大病初愈,还不清醒。
宋旌喝光杯中水,缓了一会,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忽然,宋旌像是想起什么,撩起被子就要赤脚下地。
“诶——!主子!你要干嘛去?!”丹良拦住宋旌。
“柳悬呢!?”宋旌问道。
“主子别急”丹良苦着一张脸,见宋旌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心疼得紧。
丹良将宋旌的双脚捧在怀里,一边擦拭干净,一边小声埋怨着:“柳公子可比你过得舒坦多了”
“不过主子也别担心”丹良抬头打量了宋旌一眼,他始终记得自己主子与那外来蛮子素来不和,他怕宋旌听到柳悬过的还不错的近况就不舒服,又赶紧补充道,“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蛮夷孤子,竟敢得罪与你,前几日又害你卧病在床这么久,京中自然有得是人想要收拾他”
说着,丹良想起那日柳悬在河边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要亲自上门道谢,可过去这几天自己主子在床上病着,他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而自家夫人还天天上赶着去嘘寒问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来,他应该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宋旌听出丹良的话外音,像是意有所指,他收回脚,又听话地窝回床上:“何意?”
关于二十几年前的事,宋旌已经不大记得清了,他耐心地等着丹良的答复。
丹良从炉子上取来一直蒸着的药,心情甚好,略显得意,替他答疑道:“夫人今儿个辰时在照看过主子后,又带了些吃食,去英才院瞧他,听院里的下人说,他从昨夜起就被某些人反锁在了博文馆三楼,关了整整一夜后,直到今早查人,才被教授发现呢”
“英才院?被反锁了整整一夜?”听完丹良的转述,宋旌就更迷惑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那偏心的娘亲对柳悬这个故人遗子一直宝贝得紧,自打柳悬因宣诏入京而寄住进他家以后,他娘对柳悬简直比对他都上心,以至于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晓得他这个少将军不喜柳悬那个外人,但是全府依然没有一个人敢为了他去得罪柳悬,就连他院里的人也是,见了柳悬个个都客客气气得。
更何况,柳悬总是以那弱柳扶风、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的病秧子模样示人,还天天坐个轮椅到处跑,他娘怎么会、又如何舍得让柳悬被反锁在博文馆里整整一夜?
丹良听出宋旌的话外音,想到他已昏迷数日,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概不知,就主动解释道:“柳公子现在住在英才院,即使夫人再疼他,也不能时时照看他,所以才有了这事”
“他何时搬去英才院?因何缘由?”宋旌点点头以示了解,复又皱起眉,犹豫了很久,即使已经向药碗里添了很多蜜糖,可是他还是有些下不去口。
“是两日前才刚搬过去的,说是王学博请他帮忙修撰史书”丹良见宋旌一直端着那碗药,却迟迟不下嘴,知道他家主子定是又怕药苦,所以不想喝了,“主子,何大夫可是特意嘱咐了,这药必须得喝!”
丹良不容商量,又扶了一下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旌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转头就把药倒了。
宋旌被丹良盯得心慌,就像是憋着坏主意的小孩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一样,他只能认命,一口闷了那药碗。
丹良接过宋旌递来的药碗,见他的脸皱成一团,又习惯性地往宋旌嘴里塞了他最爱吃的蜜饯。
“不过我觉得他定是怕主子你醒来后又找他算账,才故意躲了出去”丹良一干完正事就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怕、我?”宋旌含着多年不曾品尝过的蜜饯,心里百感交集,他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与柳悬的关系曾经有多么恶劣。
远远的,宋旌从镜台的镜子里瞧见了现下的自己,桀骜不驯的玉面少年郎虽然稚气未脱,但是一双含情脉脉眼却熠熠生光,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一点也不像是历尽沧桑的人。
若是他没记错,如今离柳悬进京已过去三年之久,而离柳悬科举弃考应该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昂,主子忘了”丹良的声音将宋旌那偏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那日在桥上,你可是这么说的”
为了帮“健忘”的宋旌好好回忆回忆他与柳悬的恩怨情仇,丹良站起身,模仿着宋旌的动作,整了出现场还原。
“姓柳的,别以为你仗着身子弱,我便会忍让你!”
那日,宋旌刚在英才院被通识堂的学博罚抄完一百遍《曹刿论战》与一百遍《晋灵公不君》,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府,气势冲冲地堵住正在桥上赏鱼的柳悬。
脾气火爆的宋旌一脚蹬在轮椅的轮子上,揪住柳悬的衣领往上提,迫使柳悬挺身抬头,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我宋旌平生最瞧不起你这种两面三刀,只会舞文弄墨、勾心斗角、耍些嘴皮子的腌臜小人!”
宋旌那恶狠狠的样子,想是要生吞活剥了柳悬似得。
当时,若不是柳悬暗地里向身后正准备拔刀的飞雪与正准备施针放毒的六一打了个手势,就宋旌那副地狱罗刹的样子,怕是早就跟两人打起来了。
“以后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若要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阴我,小心我要了你这条狗命!”
宋旌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抄了数日才抄完的《易经》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眼睁睁得变成一堆白纸,还被学博当堂阴阳他怕是在梦里写了本无字天书?!宋旌就觉得眼前的始作俑者实在是面目可憎!
柳悬也没料到宋旌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此事出自他的手笔。
当时,为了让乌贼墨与宋旌常使用的徽墨相差无几,柳悬还花了不少时间,费了好一番功夫。
“姓宋的,你敢!”
身后的轻红见宋旌出言不逊,将自家公子比作狗,顿时不乐意了,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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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指着宋旌的鼻子,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就准备撸起袖子开骂。
那时候,宋旌只觉得目中无人的臭丫头果真应了那句“恶主养刁奴”的老话,却不认为轻红与别家丫头有什么不同。
少年宋旌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正面挑衅他,如今轻红敢对他出言不逊,那宋旌自会将这笔账算在她主子的头上。
“你瞧我敢不敢!?”宋旌睨了眼杏眉含怒的轻红,撒开柳悬的衣领时,将柳悬的轮椅一脚蹬开,害柳悬的轮椅噌地一下,猛撞到桥边的一根灯柱上。
拱桥没有护栏,柳悬的轮椅差点就滑进脚下的碧湖里。
“少将军”柳悬轻唤一声,端坐在将将停止移动的轮椅上,一双色若白玉、颀长如竹的手轻扶在两侧的木轮上。
宋旌闻声,也不再搭理气急的轻红,挪回视线,眉目间的怒火似是只增不消。
柳悬推动木轮,轮椅移动几分。
在宋旌满是不解的目光中,向来淡漠的柳悬忽然轻笑起来:“少将军因何以为柳某会甘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灵动的笑声,清雅、柔和,又带有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俏皮,让本就疑惑的宋旌更显呆愣。
“我柳悬不才,生于天地十余载,此身还从未......”柳悬的话戛然而止,随着他的身体向椅背靠去,不知何时起,已半悬在桥沿上的轮椅突然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栽进脚下的湖水中。
宋旌见飞雪、六一拦住往前冲的轻红,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半点不像平日那般紧张柳悬的模样。
暗道一声“不好!”,难得聪明一回,宋旌瞬间意识到柳悬这厮准又憋了什么坏心思,想要陷他于不义。
“疯子!”
宋旌大喝一声,身形闪现,仅用几个箭步便直冲至柳悬身边。
“柳悬!你个疯子要再污蔑于我!”宋旌怒不可遏、睚眦欲裂,“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宋旌一把把住柳悬的轮椅,死命将柳悬从半空中强行拉回来。
就在两人互调位置、柳悬被宋旌抡回桥上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六一忽然从柳悬的身后,腾空而起。
柳悬冷笑一声,用戏谑的口吻,回应了宋旌方才的威胁:“那少将军以后可得做个心无旁骛的恶鬼才行”
“糟了!”宋旌闻言,想起柳悬刚刚一直用食指敲轮椅的扶手,而飞雪、六一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在看护柳悬的安全,还是在解读柳悬的暗语。
此时,不明白几人到底传递了什么讯息的宋旌只觉得心里的不安也变得愈发强烈。
六一抬手,猝不及防,向宋旌挥洒出一大片无色无味的粉末。
宋旌的眼前因而变得一片模糊,他只得在慌乱间奋力去够身前的一切。
“宋旌!你!(混账)......”
那一日,或许连柳悬也没想到,自己本想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的狂妄小将军,结果在他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时候,那呆子竟将他也牵连了进去,还害他白白折损了最好的一把轮椅。
“扑通”两声。
“公子!”在轻红、飞雪与六一那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中,宋旌拉着柳悬,双双坠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