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仲冬末,几场大雪阻了刘琮原本的计划。
寒风呼呼挂在帐外,时不时遥遥听见将士在外头呼喊有营帐被吹倒。
刘琮脸上阴云密布,车儿和司马瓒站在帐内,大气都不敢喘。
车儿这几日受了风寒,咳喘不断,她强忍着抓心挠肺的丝痒,实实在是忍受不住了,才埋头闷在袖内咳嗽几声。
刘琮眉头愈发皱的深起来。
车儿不曾发觉,司马瓒却看的一清二楚,每每胡车儿埋头咳嗽的时候,大将军总是会将目光落在胡车儿身上。
平城又有乱贼犯上,集结万余人在西北与西南处行成犄角之势,与平城遥遥相对。
张辽在平城已与其开战三次,却皆无果。
刘琮目光凝在舆图上。
司马瓒顺势解释:“西北与西南皆山地,地形独特,地势苛严,晋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常常出其不意,与张将军对战,竟是也能处于不败之地。”
刘琮问道:“现张辽军马如何?”
司马瓒道:“平城本有三万人马戍守,加之张将军带去的三万人马,共计三万五千人!”
刘琮沉默须臾,掀开帘帐。
车儿还来不及看的见,寒风夹杂风雪,瞬时刮进营帐。
她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刘琮下了帐帘,目光在胡车儿身上一巡视,沉默须臾,道:“胡军师,你暂且退下,本将有要事和司马军师想商。”
车儿在正事上不敢和刘琮想撞,恭恭敬敬的拱手:“是!”
她将将出了营帐,便被扑面而来的大雪迷了眼睛。
天地茫茫一片,三军营帐坐落在雪地里,也与这天地连在一起,分不清界限,她将手筒在袖内。
徒步步入苍茫之中。
帐内,司马瓒看着帘帐伴着风雪落下。
他忍了许久,才道:“将军,进军平成迫在眉睫,平城多山,捉拿乱贼困难重重,此刻有万余之众,明日便会更多呀。”
司马瓒明知这句话会让将军震怒,但他实不想将军因此铸成大错,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将军,莫不可了因为一个女人耽误时机啊!”
文昌受寒已有多日,军中之事却一再被耽误,三日前本就应拔营平城,哪里却想,将军却因文昌受寒一事,拖延止此。
他敬佩的大将军,做事果决,心系苍生,何时会被儿女私情所拖累。
文昌本就是一个变数,大将军最初利用文昌的计策已经变了,自古红颜多祸水。
或许大将军不自知,但是司马瓒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道将军的变化。
果见大将军眸中怒火,他犀利的目光搜寻,眼神沉沉的问司马瓒道:“难带在你司马瓒眼中本将是这般色令智昏之人?”
司马瓒知他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他一掀衣袍跪在帐中,规整叩首三下,道:“大将军息怒,下官实是不知如何规劝将军,您还记得您说过文昌只是一枚棋子,随时可弃,如今,现就是弃了这枚棋子的时刻,将军不可心软。”
他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前几日刘琮书与他的宣纸,上头力透纸背书:梁帝病危,皇三子掌控局势。
“大将军,本将知或许文昌在你心中已是不同,但大局当前,前有晋国,后又三皇子与柳相,我等势单力薄,腹背受敌,与时不利,大将军,请听下官一眼,一步行将踏错,这多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将军。”
司马瓒已是泣不成声,一番言语之后,在帐内叩首,地上铺了厚实精美的地毯,叩首声闷声不断。
刘琮心脏鼓动起来,他对文昌……
愈发烦闷,他不想承认,据守此处,他自有考量,怎会因为文昌。
他似是被人发觉心中的秘密一般,先是哑口无言,后是恼羞成怒,一掌击在案上,利斥道:“司马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本将!”
铠甲铿锵,他踱到司马瓒面前,司马瓒叩首的动作一顿,抬首将大将军看着,见大将军沉着脸色,眼中血丝密布。
他泪光婆娑:“下官知这一言一出,定是难逃处罚,但忠言逆耳,望大将军听下官一言,大将军,朝堂之事,我等鞭长莫及,如若有变,那将追悔莫及啊,大将军。”
此事,刘琮何事不知厉害。
他强忍下心中怒火,背对司马瓒。平息许久。
他才道:“你起来吧!”
司马瓒哭声哀求:“如若大将军不拔营平城,下官便长跪不起!”
这要是平日,刘琮早就震怒而起,将司马瓒大卸八块,可是此刻,他竟对司马瓒解释起来:“攻其平城,并未奏明父皇,如若此刻三军进了平城,司马瓒你可有想过,本将便落得如何下场?”
“朝堂之事,变化诡谲,三哥排斥异己,结党营私,本将怎能不知?时局与本将不利,你以为为此夙夜难寐得只有你司马瓒一人?司马瓒,本将在边关数载,所受的苦,所忍的痛,本将身上这一身的伤,心中万般的痛,本将怎会忘记,本将这么多年韬光隐晦,只为那无上的权利,你觉得本将会因为你个女人,而不识大体吗?”
这一声质问,将司马瓒堵得哑口无言。
又听刘琮道:“起来!将你那眼泪拭净,苦肉计在本将这里没有用,本将若是想让你死,就算你将眼睛哭瞎都无用!”
司马瓒拍拍深衣前襟,看大将军没有看他,尴尬的起身,咳嗽一声道:“大将军,那下一步该如何?”
刘琮道:“书往长安的信明日可达,即使现下父王病重,但攻下平城这种大事还是须得告知父皇。”
司马瓒:“即使皇上病重,那信定会到达三皇子手中,彼时,我们岂不是被三皇子所牵绊?”
刘琮这才不屑似的“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处死文昌吗?此刻便是用到她的地方。”
他一挥衣袖,森然道:“本将命你,将文昌所书之信,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给予柳相,让柳相知道,他那宝贝女儿在本将手中,看看他下一步应作何打算。”
司马瓒被刘琮这计谋说的心潮澎湃,他又多嘴的问了一句:“那将军何时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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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
刘琮手里动作一顿,将司马瓒看着,司马瓒赶忙一拱手,道:“那下官告退。”
自从司马瓒走后,刘琮心里烦闷,手中的兵书,久久未曾翻过一页。
他放下手中兵书,无意间瞟到书中最后一行书:“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决绝之心,幸能受,苦能忍,方可成大事,不拘小节,不陷情爱,不为世俗所扰,方可功成!”
刘琮提嘴一笑,“啪”的一声,将书合上。
帐内,胡车儿将将喝下苦涩难忍的汤药。
她看着碗中沉在碗底的药渣,陷入沉思。
忽听身后有沉沉声线想起:“你在想什么?”
胡车儿赶忙起身,向刘琮献礼。
刘琮一撩衣袍,坐在胡车儿方才坐过的地方,他也注视着那描了景泰蓝云纹的小瓷碗。
她在等胡车儿回话。
胡车儿道:“下官在思虑,这汤药为何如此之苦。”
刘琮知胡车儿胡诌的能力,不知她方才在想这些什么,就连自己进帐都未曾发觉。
他心中已是有隐隐不悦,想起司马瓒在帐中说的话,他心中冷笑。
文昌满嘴胡言,行为有失,举止放浪,哪里有一点女儿之态,司马瓒真是好大的狗胆,居然说他是因为此人才在此处屯兵之久。
真是天大的笑话!
胡车儿直起腰身,明明是和往日里头一般来此,却明显感觉到刘琮的不同。
她未撤了礼,任是恭恭敬敬的站着。
听刘琮道:“良药自是苦口,胡军师莫不可贪快,不食汤药,落下病症。”
车儿还稀奇呢?这厮是如何得知自己不想喝药,想把这苦到心坎里的药石倒了的。
帐内狭小,倒是暖和,刘琮眼神寻了一下燃着的碳火。
下方的人着了宽大的深衣,恭恭敬敬的站在自己身后,是和往日不同的模样。
刘琮将胡车儿放在案几上的进贤冠一手执起,另一手摩挲着胡车儿自加的绑带。
他道:“擅改官帽,本将是说你胡军师机警呢?还是说你愚钝呢?”
这罪车儿可不受,她支支吾吾道:“帽子实在太大了,下官戴不了……”
倒是给她委屈了。
有身影渐渐压近,胡车儿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下巴上传来紧迫,刘琮这厮一手捏着胡车儿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脸抬起。车儿忍不住想看,这人的目光却落在进贤冠上。
沉沉道:“胡军师,自找死路的事,本将望你少为之!”
车儿眼睑一颤,弱弱道了一声:“是。”
刘琮这才将目光落在胡车儿面上,依旧是满面的污脏,眼里含了惧怕,和崖底那次不同,眼睫轻颤,与他对视。
刘琮手中的进贤冠似是执拿不稳,“哐”的一下磕在案几边缘,又落在地上。
豆灯一闪,刘琮猛的撤了手,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车儿将地上的进贤冠捡起,看着那一盏跳跃的进贤冠,若有所思。